──皎洁的夜空被框住了。
一牙弯月和拥护在旁的零散碎星刻在深沉夜色里,清柔光辉透过簿云洒落幽谷山道里,林木、湖水,乃至万物都映出冷白的色彩。
唯独那个角落例外。
那是远离了山道,落在稀疏林间的一处异地。
不自然地矗立起来的土墙依沿矮小断崖围起,显然并非出于自然之手的产物,身处其中眺望天空,女孩顿时就觉得那如梦似幻的光景就是一幅被画框起来,堪称“神来之笔”的画作。
墙里,有声音“哗啦哗啦”地响着。
水于断崖的边缘垂直地跌落,瀑布在月色的映衬下,仿佛在描绘着一袭闪烁着银辉的长发,最终汇入清澄能见底的小潭之中。
镀有银辉如镜的湖面映着天上的景色,女孩优美而空灵的赤裸身姿镶嵌于涟漪荡漾间,被栩栩如生地描绘勾勒出来。湿润的乌黑长发缠绕手臂上、脖子上、大腿上、娇躯上,与雪白的肌肤相映相衬。
她眸子的倒映里,那被框起来的天空下着雪。
雪花掉落在鼻子上。
放空身体浮在水面的女孩觉得鼻头发痒之余也有点冷,便将之皱起。雪花因而融成了雪水,宛如泪水般沿女孩透红的双颊曲线滑落,碎在小泽之上,荡起几乎可以忽略的微小涟漪。
水的清响和细腻、寒夜里的沁凉微风,还有清亮的月色流窜于肌肤之上。
感受着这一切,女孩禁不住轻吐口气如微声娇喘。
总觉得任何事物久而复得,都会是一种享受咩……女孩舒畅地眯起眼睛。
几经苦难终于离开帝都至今三天,事情总算告一步段落。
一开始镇国卫和军队穷追不舍,紧咬着武林各派的尾巴,似有赶尽杀绝意思。
武林一方虽然深恨于此,但是除了很少数人主张要以擅长的游击战予以朝廷重击外,剩下的人都保持着十分克制的心态。他们在谨慎地与朝廷追兵保持距离外,竭力加速脚程想要甩开追兵。
帝都里已经杀了太多的人,也失去太多了。
无论是夺去或是失去,人们都不希望继续下去。他们的心或许早就疲惫不堪了吧。
──在期盼着安宁。
人们一定都在期盼安宁。
不知道这份恳切期盼着某种事物的心情是否传达到他人心中,镇国卫和军队终于在今天停止了追击──严格来说,是主动和武林各派拉开了距离,驻扎在这个易守难攻的山谷之外,没有踩足哪怕一寸。
个中的原因为何,武林各派已经不想追究了。
尽管只是短暂的安稳,他们都想去到抱紧。
于是,他们也停下了脚步──就停在这个山谷之中稍作竭息,没有继续赶路。
经历了三天的紧张,紧绷的心情一旦松开,积累起来的疲倦便一涌而上,各派弟子里的很大一部分几乎在尊长下令停步休息的一刻倒头就睡,也不管自己的床是一根随时会断的树枝还是一块硌背的大石。
而雪麒麟选择了洗澡。
由于赶路而三天没洗澡的她只觉得浑身难受,偏偏就觉得依然清爽的头发油腻腻的,无垢如初的肌肤好像也四处痒痒的,都快要到了强迫症发作的程度。
尽管她说出自己要去洗澡时,夏雪挖苦她说:“我们行走江湖,几天不洗澡已是家常便饭,你身为前辈这就忍受不了?”女孩依然不改主意,也不让齐绮琪先洗。
没办法,她实在是受不了啦!
怎么可能受得了?
过惯了每天洗澡的日子,一天不洗就会觉得浑身难受,只是身处困境时不得不忍,但一脱困她凭什么还要忍耐?所以,她给了夏雪一个大大的白眼,就自顾自地寻找可以洗澡的地方。
最终被选上就是这个小潭。
土墙是她用法术筑起来的,附近还布置了重重结界,以防有大小色鬼偷窥。她是有点矜持的,但更多是不让他人占便宜的心态在作祟。
顺带一提,她在出发前就预防性地把某个姓南宫,声言要和自己一起洗的小色鬼给紧紧地绑在树上。
然而,有些人是防不胜防的。
就在早些时候,雪麒麟就听见林间传来了枝叶摩擦的“窸窣”声。那声音接连地响起,带着明显放轻的脚步声不断靠近小潭,最终停在了潭边一处矮小灌木之后。
对于这个技巧差劲的偷窥者,雪麒麟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予以阻止,任由那一双镶在枝叶间,瞪得大大的深红眸子注视自己。
她想看看那个女孩究竟是出于何种意思而偷窥自己的。
结果,对方就只是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面偷窥,仿佛就真的只是来偷窥一样。
这家伙在搞什么啊……?原本以为对方会突然从里面冲出偷窥自己的雪麒麟大失所望,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话说,你难道觉得偷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雪麒麟没好气地瞥了偷窥者的藏身之处一眼,“还看得津津有味的咩……都是女的,有什么好看?”
“嗯,是这样吗?”偷窥者毫无职业自觉地速答。
会是歪头了吗?灌木里响起了沙沙的响声。
最后,那如随风摆荡的麦稻般呈现波浪弧线的金色秀发,随即倒映在潭面之上。
甜美。
如蜜般甜美。
这个形容是最能精确地形容描绘女孩外貌特征。
尽管乍看之下只是一个相貌可爱的小女孩,但是她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慑人的存在感,那一双带着笑意的深红眸子更似乎随时都会有光芒满溢而出,在满铺清亮月色的环境里格外显眼,像是浮有一层光华似的。
──女孩的光芒如果是水的话,那么女孩就是海洋。
在明月星辉的夜初里,她仿佛就是落入了凡间的日轮,光芒璀璨而耀眼得近乎一种暴力,不容他人忽视。
只是这位理应高高在上的女孩现在却浑身沾满了叶子──头上也顶了一片,双眸忽闪忽闪地观看雪麒麟的模样怎么看都更像是一只对世界满是好奇的小动物。
“那还真是失礼了呢。”
女孩轻轻拉起裙摆,摆出染有歉意的微笑。
然而,不论是语调还是眸子里都没有一丝道歉的意思,那更像是一种客套话。
嗯,“修罗儿”珈蓝总是挂着端正礼仪的表象。
自认对她多少有点了解的雪麒麟却觉得她是“先礼后兵”主义者,还是其中的典范。
“嘿,你还真懂‘失礼’两个字怎么写吗?”
雪麒麟“啧啧”地砸了两次嘴,下半身一沉在水中站起身来。一袭长发随着主人的动作划出优美的弧度,泼洒出如星屑的大量水珠。落下时,发丝末端铺散在水面之上,如渗在水中的墨。
小潭并不深,只到雪麒麟的腰间。
“怎么会不知道呢?”珈蓝笑意盈盈地反问。“这可就是你的失礼了。”她说。
她脸颊红红的,像个鲜嫩的苹果似的。
客观来说,珈蓝现在姿容的可爱实在是惹人垂涎三尺,不过如果从主观角度来说,雪麒麟就只能表示敬谢不敏了。
──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又喘气,“啊啊……”地叫两声,然后又一掌打过来呢?
雪麒麟深有体会,并且从中得到了不小的教训。
所以,她撇了撇嘴不接话。
“是是是……真麻烦耶……”
雪麒麟一边念着,一边将把多又长的头发挽成一束绕过脖子,让它自然垂在胸前。匀称的玉背因而坦露在外,晶莹的肌肤沾有水珠闪烁着湿润细嫩的光泽。几颗水珠沿肩胛骨的边缘滑落。
“所以说,你有偷窥别人的兴趣咩?”
“嗯?”珈蓝眨眨眼睛,又打从心底觉得有趣的娇笑了两声,“怎么会呢?”
“嘿,那你来干嘛?”
珈蓝在小潭边蹲了下来,一只手以肘抵膝盖托起腮帮子来,显得讨喜地微歪头望向雪麒麟。
“我只是好奇。”
“好奇?”雪麒麟挑起一边眉毛,半侧头回望珈蓝,“好奇啥咩?好奇我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啦?”
“你又不是哪吒。”
“哎,你还知道哪吒呢?”雪麒麟表现得惊讶。
“唉,看来你是把我当成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了。”
珈蓝很失望地叹了口气,雪麒麟则摊了摊手,有点无情地说:
“如果真是,我会很高兴的咯。你最好一辈子都待在深闺中别出来了咩。”
“真让人伤心。”
珈蓝仍在笑着,没有任何失落的表征。
然后,她兀自脱下了靴子,坐在潭边伸出赤裸的双足轻触水面,但很快又缩了回去。或许是水太凉了吧,她皱了皱眉头,叹声说出“世事真是不如人愿呢……”这句口头蝉。
“玉耀说你的星是雄星。”珈蓝突兀地说。
可以听出她的语调带着好奇,兴致勃勃的。
雪麒麟闻言脚下立即一滑,身体往前一倾,差点一头撞向水面。她怎么就听到了咩?她那时虽然意识模糊,但大概也记得珈蓝是玉耀“胡说八道”完才抵达的。
──等等,根据珈蓝这家伙的恶趣味,她可能早就到了现场,只是觉得玉耀和齐绮琪的对答很有趣而一直没有现身罢了!
雪麒麟越想越觉得可能,目光渐渐多了些许嫌弃之色。
珈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化,接着说出自己的真正来意:
“所以我就好奇嘛……你究竟是男还是女的。”
“咳咳……呃、嗯……于是你就跑来偷窥了咯?”
雪麒麟身体僵硬,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组拼出如此一句。
“是呀,这不是很有趣吗?”
珈蓝笑得更甜了,声音听起来腻腻的。
坦白说,要不是珈蓝问及,雪麒麟也不会想起还有这一件事。她也因此想起当时在场听得最真切的并非是旁人,而是齐绮琪。
冷风虽微,但刮在皮肤上仍然教人生痛。
明明是这种天气,雪麒麟却觉得自己的额头冒汗了。
要是小七以后问起,这该怎么解释是好?雪麒麟觉得太阳穴一阵胀痛,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是该坦言告之,还是该蒙混过去呢?
事到如今,或许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吧……雪麒麟叹了口气。
她现在一想也觉得自己的来历诸多疑点,如果不是手上拿着齐归元的玉佩,天璇宫未必就有人相信她起初的那些说辞,能隐瞒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
更重要的是,她早就承诺过要以心相待。
这么一来,再继续装傻作楞似乎有违诺言,再说就算齐绮琪不问还好,一旦问起就表明她很在乎这件事,就算被自己过得了初一和十五,这个问题大概也会一直像根刺般扎在对方心里吧。
要是她问起就告诉她吧,雪麒麟下定了决定。
然后,她好像很满意自己的决定般,自顾自抱胸点头。“我真棒。”她还皱着鼻子称赞自己。
就在雪麒麟沉溺于自我满足之际,珈蓝眼里的笑意渐渐敛去。
“唉,我可不喜欢被人无视的感觉呢。”她只剩下嘴在笑,双眼则蒙上了一阵阴霾,“尤其是只有你和我的情况下。”
“呃……”
看见珈蓝那明显是在说“我很生气,后果会很严重的”恐怖笑脸,雪麒麟一拍额头,差点就忘记了当务之急是应付好奇宝宝珈蓝。
换在往时,雪麒麟肯定早就警戒万分,以防珈蓝突然耍脾气,一掌要了自己的命。
不过现在她也是宗师了。
先不论打不打得过珈蓝,就算打不过她也肯定逃得掉,而且两位宗师要分胜负,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恐怕要打上几百会合,轰掉几座山、炸掉几座城才能见分晓。
更何况,珈蓝并非真的是完全任性妄为,也不是笨蛋,不会真的选择在这时与雪麒麟动手。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那些被珈蓝抛下的密宗僧人,竟然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帝都,还在事情告终的第二天赶上珈蓝这一件事。
雪麒麟一度很疑惑没有宗师护航的他们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待她表示了自己的疑问后,没想到正在优雅地喝茶的珈蓝立即就轻飘飘回答了一句:
“华朝皇帝的目标是我。他对蚂蚁并不感兴趣。”
单从这个回答里所带着的道理,就足以证明珈蓝不蠢了。
这也难怪。
姑且不说她聪明与否,但她活得够长,积累起来的经济早就蕴酿成智慧,所以只要不是脑子有天生性残缺,或是被人闷棍打傻了,就绝不会沦落为无知愚昧之辈。
除了上述的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雪麒麟最近掌握了应付珈蓝的办法──不用动手就可以叫对方乖乖听话,被雪麒麟称为“钓鱼大法”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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