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灵月谷的客人并不多。
其中的理由很复杂,人们对灵月谷抱持的感情很难在三言两语间说清楚,在近乎是让步地默认他们的存在同时,也和灵月谷保持一段微妙的距离,尽管它从来不把人们拒之门外,却还是鲜有人造访此处。
世间惮忌武妖的态度从来没有改变。
灵月谷之所以能够立足于世,除了它建立而来的良好名声,颇受平民百姓支撑之故外,更多是北冥有鱼本身在支撑着它。
他们敬重北冥有鱼,同时也畏惧于她,畏惧于灵月谷的武妖们,于是采取不远离也不靠近的态度。
对于彼此的相处,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可能刚刚合适。
然而,灵月谷谷主的心里想必怀有想要更进一步的期待,否则灵月谷也不会特地在谷南处划出一片偌大的土地,用以建立供予客人住宿起居的那几座独院。
纵使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入住,冷冷清清得像是座鬼城,但是灵月谷的弟子依然坚持每日打扫,好让他朝一日有人入住时,能够给他们最好的环境。
天璇宫一行人的房间被安排在其中位北向南的独院中。那里面不仅应有尽有,更配有一座小温泉澡堂。
“位北向南”在华朝是最尊贵的位置,皇帝上朝时的座位也是安排在这个位置。由此,灵月谷对天璇宫客人的重视可以说是昭然若揭。
而雪麒麟的房间也是位北向南,可以是尊贵中的尊贵。
房间里一应俱全,陈设相当讲究,家具都用上好的木材质成,不过装潢算不上奢华大气,走的是小巧雅致的格局,而这应该与灵月谷的格调有关。
也不管房间如何,反正雪麒麟很满意。
她本来就不太讲究这些生活情调,只要有瓦遮头她基本上都不会挑剔,更何况又不是长住,只要床铺舒服她就心满意足了。
嗯,她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连日来的旅途劳顿,精神上的疲倦已经累积到一个程度。她一走进房间,关上门,打着呵欠随手把行李连同自己往床上一抛,踢掉鞋子和外褂后倒头就睡,被子都懒得盖上。
没过多久,床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雪麒麟睡得很沉,不知道跑去哪玩的天玑大呼小叫地回来时,也没能吵醒她,就算天玑恶作剧地搓捏着她的脸蛋,她依然反应全无。
所以,她也没有发现天玑在自己额头写上了一个“笨”字,然后窃笑着逃走一事。
令人遗憾的是,她这一觉注定不能睡上多久。
短短的半个时辰过去,房门敲起了响门的声音。
“麒麟,你在吗?”
齐绮琪的叫唤声从房外传来。
在鼻孔随着呼吸一缩一胀的气泡应声爆开,雪麒麟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由于每天被齐绮琪以各种花式叫起床所造成的心理阴影,她对齐绮琪的声音已经相当敏感,尽管意识仍有些迷糊,但下意识伸手抹去嘴角口水的动作却相当迅速。
“干嘛啦?”
雪麒麟强睁开彷佛黏住了的眼皮揉着,往门口方向隔空喊问。与此同时,第二次敲门的声音刚好传来。
“你在睡觉呢?”
大概是听出雪麒麟回应中的慵懒,齐绮琪莫名地沉默半晌后才再度开口。
“是呀。”
“那赶快起来,该吃晚饭了。”
齐绮琪催促着说,又再敲响门框。
“啊?”
吃饭了?雪麒麟撑起上半身看向窗户,透过糊窗纸映进来的光线不再赤红,太阳显然已经完全落下了。
“你们先吃咩……”雪麒麟没什么底气地试探着问,“我想再睡一会儿?”
齐绮琪是个在某些方面很死脑筋,顽固得像石头的人,讲究某些规则的地步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比方说坚持吃饭要坐在一起吃。
所以,雪麒麟并不对自己的提议抱有多少可以得到认可的信心,纯粹是在捶死挣扎一下。
“不行!”
果不其然地,齐绮琪严声拒绝了。“你赶快出来!”她又拍响了门框。
好强的手劲!雪麒麟只觉得整个房间都被撼动了,似乎在左摇右晃,下一刻就会倒塌一样。
“今天我亲自下厨!”
一听见今顿饭是齐绮琪亲自下厨的,原本已屈服在齐绮琪武力下,开始爬起身来的雪麒麟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嗄?你煮的?我马上来!”
齐绮琪的厨艺很好,按照雪麒麟的演绎就是“一个好吃货必须懂得自给自足”。
不得不提的是,齐绮琪是个抠门的主儿,煮菜时往往不舍得下太多调味料,所以煮出来的东西口味偏清淡了一些,算是一种个人特色。
然而,有什么比起长途拔涉后吃上一些清淡的饭菜更能让人满足了吗?要是有人回答“有”,雪麒麟肯定跳起来就是一巴掌抽过去。
肚子相当配合地咕噜作响,雪麒麟几乎是用飞的速度把外褂和鞋子穿上,发型也不弄就撒开脚丫跑去应门。
门开时,齐绮琪正捏腰在外面等待着。
──有类似红莲的香气扑鼻而来。
那香味混杂着水气,是齐绮琪的体香。
明显是刚沐浴过了,少女粉嫩的瓜子脸白里透红,晶莹的肌肤上仍带着水气,眸子格外地明亮,眸眶下的眼轮挂沾有水润之色,一头随手束起的墨发虽然湿漉漉的,却还是出众地柔顺迷人。
出水芙蓉,引人垂涎。
面对眼前丽色逼人的少女,看傻了的雪麒麟吞了吞口水,强忍住往对方脸颊咬上一口的冲动。
“怎么直勾勾望着我啦?”
齐绮琪偏头,狐疑地弯起了眉毛。
“嗯哼!你是不是在想失礼的事情?”
“没没没,我发誓没有!”
雪麒麟连忙把视线移向其他地方,接着才惊觉齐绮琪已经换上一身崭新的素色长裙,小巧的脚丫夹住一双休闲木屐,纤细柔美的双腿曲线被裙布勾勒了出来。
“你……衣服哪里来的?”
问着,雪麒麟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对方圆润的脚踝上。
“嗯,衣服?”
有点迟钝地打量了自己一圈后,齐绮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是灵月谷给我们准备的。北冥前辈考虑得真周全,知道我们没有换洗的衣服。”
话到此处,齐绮琪拨开几缕调皮地黏在脸颊上的发丝,脸色红红地声称:
“虽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啦!但是那一身衣服已经很久没洗,感觉有点讨厌,也只好承了对方的好意。”
“毕竟小七有洁癖咩。”
雪麒麟打趣了一句,齐绮琪立刻恼火地瞪了她一眼,抛出“才没有!”否定。
齐绮琪选择第一时间去洗澡,而雪麒麟则是倒头大睡,人与之人之间的差异往往就从这些小细节上得以展现。
“赶紧来吃饭,菜都要凉了。”
齐绮琪撇开脸生着闷气,但依然不忘催促。
“好好好。”
雪麒麟没有理由拒绝,把门关上后,就跟住齐绮琪往饭厅走去。
不知怎的,齐绮琪没有像以往一样和雪麒麟并肩而行,反而刻意地和她保持了一个身位。
注意到这个异状的雪麒麟往齐绮琪那边靠去,结果对方又一个横移拉开距离。
“你干嘛离我那么远?”
雪麒麟不太痛快地问道,齐绮琪随即嫌弃地瞟了她一眼。
“你待会吃完饭后,赶紧去洗澡。”
“原因呢?”
齐绮琪张皇失措地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后才回答说:
“有味儿。野猫的味儿。”
“胡扯!我天生丽质难自弃,就算七七四十九年不洗澡也不可能有味道咩!”雪麒麟字字分明地强调,“绝、对、不、会!”
“讨厌死了,你脸皮真的很厚耶!如果你那么自信的话,那你现在又在闻什么呢?”
正往凑近自己衣服上抽动鼻子的雪麒麟,听见齐绮琪的话后动作就是一窒。
“咳咳,这是自我检查。”雪麒麟堂而皇之地昂起头来,“而结果是一点味儿都没有。”
虽然自从那一天和珈蓝共浴过后,由于一直在赶路,雪麒麟还真的没有好好洗过澡,只用毛巾抹过身体,但也不见得真的有味道。
至少,她是真的一点味道都没有闻到。
“天呀,我看你是习惯了啦!”齐绮琪脸色发青。
雪麒麟“嘿”地笑了一声,挂上了恶作剧的笑容。她说着“那你也习惯习惯咯!”往齐绮琪靠过去,大有要挂在对方身上的意思。
“你……别!别过来,讨厌啦!”
齐绮琪惊恐地一避再避,最终撞上了长廊一边的墙壁。
“嘿嘿,看你哪里跑咩!”
当把纯洁的美丽少女逼到墙角后,肯定会有无数男人按捺不住一亲方泽之心扑过去。
雪麒麟也像只小母虎般飞扑了过去。
“等──”
眼见雪麒麟的身影在视野里越放越大,齐绮琪慌张地摆着手,但是她已退无可退。
然后,意外就理当所然地发生了。
“男女授受不亲!”
齐绮琪弯着腰身,激动地大喊。
惊闻此言,雪麒麟的眸子陡然瞪大,随即被一个后发而先至的拳头填满。
拳头紧接着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道陷进了她的肚子里。
“咕──!”
女孩被一拳打飞出去,在空中转动了好几圈,重重地摔落在地后发出一声像是青蛙被按扁的声音,又滚了几圈,最终狼狈地停在长廊另一边的院子里。
“咦?”
齐绮琪眨着眼睛瞧着自己的拳头,看样子刚刚的一拳属于某种本能反应。
“麒麟,我……”
她起初还感到些许愧疚,想要走过来关照雪麒麟,但忽然不知道想到什么,硬生生停在几步远位置,突然涨红了脸。
“都怪你!”
不讲道理地吼出这么一句后,齐绮琪转身急步先走了。
“怎么可以这样咩……”
躺在地上,仰望着被薄薄雾气所遮的夜空,雪麒麟欲哭无泪。不过,那也只维持了区区十秒。
“不过啊……”
雪麒麟苦着一张脸爬起身来,一边拍去身上所沾的灰尘,一边呢喃着说:
“男女授受不亲吗……?”
她果然还是在意啊……抬头望向齐绮琪离去的月门,雪麒麟困扰而寂寥地笑着,踢掉路边的小石头。
石头撞在墙上反弹,最终掉落在地。
无论再如何坚固的东西,只要受到难以承受的外力冲击,终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雪麒麟呆呆地望着碎成两块的小石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真是糟透了,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啊……?”
这句话就如同缠绕在灵月谷的雾气,短暂飘荡之后便消失无踪。
*
气氛很尴尬。
齐绮琪用筷子拌着米饭,却没吃上几口,姣好的脸容皱成一团而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算水云儿不断作出活络气氛的尝试,她也没有领情,反而在沉思着什么般垂着头。
对此,水云儿唯有报以苦笑。
眼见自己师父一言不发,宫天晴也不敢作声,只是缩着下巴来回窥探着雪麒麟和齐绮琪,默默在夹菜吃饭。
而一直都不会察言观色的天玑最先还在吵吵嚷嚷,但在被齐绮琪不耐烦地瞪了一眼,责骂了一句“食不言寝不语”之后,吓得闭上了嘴巴。
于是,诡异的沉默就笼罩着整个饭厅,只剩下雪麒麟哭着丧脸在吃面的细微声响在徘徊。
一碗葱花面。
那原本是齐绮琪特地煮给天玑吃的,不过似乎还在耿耿于怀着雪麒麟稍早时的事情而生着闷气,迟来一步的雪麒麟刚座落,齐绮琪就让天玑将刚吃上一口的面条让给了雪麒麟。
当时,她还气呼呼地丢给雪麒麟一句:“你吃面就够了!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望着天玑委屈地把那碗面推到自己面前,雪麒麟实在郁闷不已,但由于“虎威”正盛,也不敢多说什么,拿起筷子,就把面条吃进满是心酸的肚子里去。
另一方面,她还在苦恼着该怎么解释那件事。
玉耀所说的话明显在齐绮琪种下了疑问的“种子”,并且那已经有生根发芽的迹象。
虽然她至今仍没有开口询问,但深藏在心底的“种子”一直都有在成长,刚才那句“男女授受不亲”就是最好的证明。
待种子长成遮天大树就为时已晚。
雪麒麟迫切地感觉到应该尽早向齐绮琪说明一切,最好把刚长苗的“种子”连根拔起,但事到临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