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边,凝望已然少女的背影逐渐远去。
待她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街角再也看不见,墨乐乐才拉回投于彼端的视线。视野里的光景像时间般快速逝去,一转眼,已经不知道多少年过去。
“师匠,你要再造械鬼?”她问。
坐在桌子旁,沐浴于重新燃起的烛火之下,墨未央显得漫不经心在把弄着已然空了的茶盏。
“啊……乐乐吃醋了?”他头也不回地反问。
“师匠,请不要吃我乐乐,而且我没有吃醋,是师匠太自作多情罢了。”
墨乐乐冷声地说着,走回男人的对面坐下。她伸手想要给自己倒满茶,却突然意识到茶壶里所盛的是啡咖,于是缩回了手。
她不喜欢所谓的西域饮料,甚至有点讨厌。
“那可是好材料,年纪轻轻就地境,和天璇宫的那一朵红莲不惶多让。”
墨未央如获至宝地笑了起来,眸子里极为难得地闪烁着某种兴奋的光芒。
对于刚才的少女能获得如此大的评价,墨乐乐有些始料未及。
要知道天璇宫的齐绮琪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年仅十六岁踏进地境之领域,由古至今能够与之媲美者寥寥可数,而现在这个身份未明的少女却能与之相比。
难道真的有这么多天才吗?墨乐乐不太相信。
想必是看了了她的想法,墨未央又用那种一贯漫散的语调如是说道:
“此间事,尽然在起伏之间循环,生生不息,黄昏之后便是黑夜,黑夜之后便是破晓,已然衰落的武家深陷在黑夜之中徘徊、彷惶,但在黑夜快将过去,而破晓即将到来之际──”
他稍作停顿,身体微微往前倾去,显得惮忌的眸子里隐约映出一片火芒。
“那些星星之火便会燎原,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师匠,你是说,武家很快就要复苏?”墨乐乐难遮脸上的愕然。
墨未央长吐出一声哀叹,咚地把茶盏放下。那碰撞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给人一种空洞的感觉。
“在毁灭降临时未能毁尽,剩下来的都只会是受天眷顾的幸运儿,而五年前没能一举将武家推向深渊,那些幸存下来的人要比任何人都来得强大。”
“师匠,那我们……”
“这本来就是一场彼此的掠夺,胜负的关键就在于谁掠夺得更多。”
“所以,师匠拉拢了她──一个将会有可能会成为我们大敌的人。”
墨乐乐说出自己的理解,而墨未央弹响了手指。
“其中之一也。”
听见这几个字墨乐乐脸上才褪去的不解又再度回归。
“那还有呢?”
“诚如她所言,吾与彼有共同的敌人。”
“谁?”
刚才那名少女曾经提到她口中的敌人正在来金陵的路上,却没有确实提起对方的名字,墨乐乐至今仍然未搞清楚那究竟是在指谁。
然而,墨未央似乎没有回答的打算。
只见他笑了笑,冷不防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着“时辰不早,该就寝了”这样子无关痛痒的话,真的就往床那边走去。
“师匠,你又故弄玄虚了吗?”
墨乐乐跟了过去,不放弃追问。
结果,还没走几步的男人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害得她差点撞了上去。
“乐乐,明天去工场刻上多重禁制吧。”
“禁制?多重?”
意料之外的字眼让墨乐乐呆若木鸡。
“嗯,禁制。”
墨未央扭头望向窗外,视线直抵天际的深处。
他是在一次偶然中自无尽沉睡里苏醒过来的。
天赐予他重临世界,也在华朝的历史里首次辟出武家哀败的空隙,还把墨家秘殿重推于人前,如此的偶然交织出的机会,小心翼翼地苟活至今的他,断然没有放过之可能。
从来没有人能够“翻手为苍凉,覆手为繁华”地掌控世间万物,所以不能轻视,也不容错过。
在武家当道、朝廷祟武的世代里,背负着“墨”之名的男人只能行走于无人注目处,每个举动都小心翼翼,而到了这个时候他对光明的渴望已经难以压抑。
他要让“墨”家重现于世间,再次辉煌。
嗯,是时候了。
“吾静候久已了,不想再于这个世界里徘徊下去。”
男人的声音又再飘远了,然后融进了安静之中。
醒来至今,独自研究了悠长岁月,一度失落的机关技术才好不容易被曾经只是半桶水的他亲手复苏,他不想徒费所耗去的心血,所以也不容许自己错过这日月盈衰间的唯一良机。
看着他沉浮在黑暗和烛火交织而出的昏黄上的侧面和背影,墨乐乐觉得眼前的画面彷佛有几分诗意。
在她眼前的男人,是一个盲目、狂热的求道者。
她早就明白这一点,但是却从来没有过像此刻如此强烈的实感。
窗外,那一场惹人厌的细雨依然未停,而蕴酿良久却迟迟没落下的雷霆之光在天际的深处不动声息地一闪即逝。
雷霆震声由远至近,似在向这边不断地靠近。
──不断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