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解语的女性身材高挑,是位气质雍容的美人。
外貌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左右,披着一袭长长的麦稻色长发,肌色不算雪白,却也并非古铜之色,维持着巧妙的平衡。虽然长裙裹身,体型纤细,却也遮掩不住身材的丰满。
不过,那微微上挑的眉角证明着她并非是柔弱之人,应该属于比较强势的类型。
至于谈到最显眼的地方,可能就是自她脑袋两旁延伸出来的一对鹿角吧。
──树木枝桠似的角。
据说解语的真身就是一只类近鹿的武妖。
看着她的那对角,雪麒麟莫名有种想要把衣服挂上去的冲动。
“解语前辈,白长老,有事吗?”
起身迎接两人的,自然是齐绮琪了。
基于辈份的问题,水云儿也不好坐着,于是也跟着齐绮琪站了起来,但相当守礼地没有作声,只是拱手向两人见礼。
珈蓝对两人没有一丝兴趣,还在玩弄着那群蚂蚁。
雪麒麟正想嘲弄她两句,却发觉解语望向自己的视线带着淡淡的敌意。她“嗯?”地望过去,对方却迅速移开了目光。
“啊,齐宫主,是这样的……”
白幽月特地向雪麒麟行礼请安,女孩仅仅扬手“哟!”了一声。在那之后,灵月谷长老才重新望向齐绮琪,面露难色,一阵欲言又止。
从她不断窥探解语的举动可以看出令她如此为难的罪魁祸首。
齐绮琪注意到了,也不动声色地瞄了解语一眼,同时作出试探问:
“白长老有为难之事?”
白幽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声。一旁的解语似乎有些不耐烦,径自开口说:
“齐宫主,我希望可以要回北冥姐姐托管在你们那里的东西。”
用字尚算客气,但口吻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冲。
在雪麒麟印像中,鹿可是温顺的象征,但放在解语上似乎不通行。另一方面,解语似乎是来讨要北冥有鱼的灵弓琼月的。
灵弓琼月此刻正保管在李婉婷那里,这位铸剑房长老正坐在角落里替弟子们在进行兵器的保养。她身旁放了一个锦盒,里面放着已经维护完成并升级过的灵弓琼月。
问题是,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来讨要呢?
齐绮琪似乎也有同样的疑问,但她不像雪麒麟一般藏在心里,只是明确地问了出来:
“这自然是可以,不过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想要回呢?啊,我并不是有所怨言,只是好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而已。”
“……为什么?”
解语闻言垂下了脑袋,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她肩膀一阵轻颤,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强烈的情感似的。
“我、我忍不下去了!那可是北冥姐姐的弓,上面可是有北冥姐姐的味──。”
她下意识擦了擦口水,然后蓦然惊醒。
“咳──不是,我只是觉得由我来保管比较妥当而已。”
前半句明显是说漏嘴了,但是解语不愧是副谷主的人物,感情变换相当自如。
像是觉得很丢脸似的,白幽月已经无奈地用手遮住了脸,一对耳耳的兔耳极不自然地左晃右晃。
曾经听说灵月谷副谷主对北冥有鱼有着难以启齿的爱慕,但是雪麒麟势不想到会表现得如此明显。她脑海里一瞬间联想到“痴女”两个字,下巴都被惊得快要掉下来了。
其他人也在短暂的呆愣后,不同程度地捕捉到其中的意味。
“嘿,这可有趣了。”
夏雪事不关己般发出调侃,不过她也识趣地压低了音量,解语好像没有听见。
“呃……确实是这样?”
齐绮琪尴尬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勉强说出一句话,还向雪麒麟投以求助的眼神。雪麒麟也很绝望,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化解弥漫开来的尴尬。
反倒是解语本人一副像是已经习以为常的模样,没有任何以此为耻的表现。
“齐姐姐,我去把灵弓要来吧。”
几人之中还是水云儿淡定。
她时机得当的提议,叫齐绮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眼前一亮,连忙正面解语说:
“我们明白了,这本来就是贵派谷主之物,交回给贵派保管也是应该的。”
齐绮琪用眼神示意水云儿,后者理解地颔首快步往李婉婷所在的位置走去。
水云儿和李婉婷说了几句话,李婉婷就将视线投了过来,但很快又移开,将锦盒交给了水色少女。
“解语前辈,北冥前辈的弓。”
水云儿把灵弓送到齐绮琪的手上,再由齐绮琪端着它转交给解语。
“啊啊……”
发出既像喟叹,又像是按捺不住的声音,解语颤着双手接下锦盒,打开它察看里面那纯白的长弓。
那弓似是由月亮精雕而成的,看上去就像一轮弦月,纯粹的色彩之中透着一种高凛之感。
“啊啊……北冥姐姐的弓。”
不理会人们投过来的怪异视线,解语将脸颊贴上长弓,感受着那冷凉的触感,像是要抚摸它般磨躇着。
她脸上染满陶醉。
见状,天璇宫的几人瞠目结舌当场,白幽月甚至摆出一副“我不认识她。”的表情退出了好远。
然而,尴尬、无奈、诧异的情绪都随着解语的一个变化而化为无言和惆怅。
──解语突然哭了出来。
“北冥姐姐,你在哪里?”
泪珠不断簌簌地掉落粉碎,鹿角少女紧紧地抱着装有白弓的锦盒跪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像个失去至亲的孩子。
她真正所无法忍耐的,并非是某些龌龊的念头,而是不安和担忧。
对北冥有鱼投以某种爱羡的解语,一定是在这个北冥有鱼不知生死的当下,最为难受的人吧。嗯,她都难受得哭出来了。
众人一阵无言,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雪麒麟叹息一声,在站起身的同时用眼神向齐绮琪示意。两人颇有默契地围到解语的身旁,体贴地遮住她此刻丢脸的模样,哪怕雪麒麟觉得那只是人之常情。
水云儿和夏雪也跟着照办。
“解语姐姐,你别哭了好吗?”
有所体会的白幽月无言地在解语身前跪下,用出自己的手帕拭去对方的泪水。她眼角也泛着泪光,显然是对北冥有鱼的安危担心得不行吧。
本来无依无靠的武妖们,是北冥有鱼替他们创立了那唯一的容身之所。
所以,理所当然地,他们都心系这位亦恩人亦亲人的华朝第一宗师。而这从他们焦急地自灵月谷不分昼夜赶来和天璇宫会合这件事上,就足以证明了。
而且武妖在各方面都比人类更纯粹,更懂得报恩和重感情。
“如果我有一天也像小鱼一样……小七,你会哭吗?”
会有这个问题,纯粹是触景生情而已。
雪麒麟才刚问完就有点后悔了,想给自己来两记耳光。
“……别说这些话。”
原本以为齐绮琪会生气地责备自己,没想到怀着忐忑的心情望过去时,雪麒麟只望见齐绮琪呆呆地瞪着眼睛。
那坚强的红眸泛着涟漪,清晰地映着雪麒麟的脸。
然后,它们溢出了无尽的软弱和愁思。
齐绮琪垂下眸子,垂下了脑袋,终至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她就这样把自己所有感情都藏在阴影之中,要强地遮住自己的软弱,只是伸出手抓住雪麒麟衣袖的一角。
曾发誓自己要更坚强,却仅仅是因为雪麒麟无意间的一句问题而崩毁。
齐绮琪咬着下唇,暗骂自己不争气,却不得不承认有些地方自己再如何努力都无法武装起来。
那是没办法的吧?
人都是有一触即碎之处,雪麒麟就是齐绮琪的弱点。
自觉失言的雪麒麟想要用“我开个玩笑啦!”这样的论调蒙混过关,可是听着解语心痛欲绝的哭声,却硬是无法说出口。
她也是一脸哀伤。
真没用啊,雪麒麟……雪麒麟再次体认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般坚强。
又是一声叹息自她唇间泄出。
林里,她的叹息只是一道小得可以忽略的涟漪,一如在这个世界之中,就算是宗师也渺小得叫人绝望。
***
解语没哭上太久。
她终究是身居高位之人,没有放任自己把连日积累起来,那些备受压抑情绪尽数宣泄而出。
她不能够,不应该,也没有那个时间悲伤下去。
事实上,她连这一次真情流露也不应该有,只是当她看见北冥有鱼的弓时,就再也忍耐不住了。
但哭完之后,还需继续前行。
“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
用手帕拭去眼泪,解语凭着自力撑起身体。她没有事后觉得丢脸,只是礼貌性笑了笑以示抱歉。
和她并肩而立的白幽月也稍微向几人鞠躬致歉:
“为几位添麻烦了,真的不好意思。”
“解语前辈、白长老客气了,我们能够理解的。”
齐绮琪善解人意地说。
她说的这句话不仅是门面话,而是真的能够体会那种心情。
解语点了点头,然后把锦盒关好,慎重地抱住。对她而言,那恐怕是就算付出性命也要保住的事物。
“雪前辈。”鹿角少女转眸看向雪麒麟,“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是一件事归一件事,你愿意护送我们一路的恩情,晚辈记下了。”
“呃……不客气?”
雪麒麟并非不懂如何回应,只是诧异于她会如此直面地宣告她不喜欢自己。
至于,对方不喜欢自己的原因,她就无从得知了。在两人初见时,解语隐隐就对雪麒麟带着某种敌意──准确来说,或许是形容成那是一种醋意更合适一些?
“齐宫主,姐姐大人的事……灵月谷很感激你们愿意出手相助,还出面相约各派参与营救姐姐大人的行动。”
朝齐绮琪九十度鞠躬,解语在此致上最大的谢意。齐绮琪见状吓一跳,慌忙伸手扶住对方。
“解语前辈言重了,北冥前辈对武家有恩,她此刻有难,我们出手相助也算是还恩罢了,绝对谈不上雪中送炭。况且,你我两派一直交好,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宫主所言极是。”
来到落后齐绮琪一个身位的位置,夏雪罕见地开口附和。
“我们小师祖和贵派谷主可是至交好友,仅是这个‘非比寻常’的关系,就值得我们倾力相助了。”
等等,非比寻常是什么鬼?雪麒麟错愕地望向夏雪,对方脸上正挂着意味深远的笑意。
不妙之感因而产生。
雪麒麟惊觉到什么般转脸,果不其然看见解语一脸不悦地盯着自己瞧。
看来解语对北冥有鱼有的占有欲或是保护欲已经到了具备排他性的地步。明白到这一点,雪麒麟也自然理解对方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我会不会冤枉了一点呢?雪麒麟翻了翻白眼。
“无论如何,此番感谢几位相助了。”
好像是害怕自己会再次失言,解语在此结束这个话题。她将视线放到白幽月身旁,严声叮咛说:
“幽月,这次天璇宫借力于你,你务必尽心尽意,以报对方的恩德。”
如此说着的她颇有几分上位者的风范。
“齐宫主,以后如果还有什么事情需要灵月谷帮忙,请尽提无妨。”
她接着又对齐绮琪说。
果然是久居上位者之人,她仅是目光就带着不凡的威严,和刚刚坐倒在地痛哭的女性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落落大方,又能放能收,齐绮琪有点被她的气势压倒了。
“那晚辈就替天璇宫上下先谢过解语前辈了。”
“嗯──?”
不知为何,解语有些不悦地挑起眉头,上下打量起齐绮琪来。齐绮琪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勉强能维持着脸上的表情。
“齐宫主,我和你接触比较少,但是你风评极佳,又背负着各种光环和名头……你大可以挺起胸脯。你现在未免太谦虚了一些。”
这纯粹是前辈给予晚辈的建言吧。
不过,解语的目光落到齐绮琪胸前时,有怜悯之情一闪而过算是怎么一回事呀?雪麒麟暗自窃笑着,幸好齐绮琪并没有注意到。
“啊,谢谢前辈指点……”
齐绮琪不太好意思地回答说,被人当众指出不妥之处,脸皮薄的她又脸红了。
雪麒麟倒觉得解语说得有道理,她有时也有一种齐绮琪在他人面前太端庄太有礼貌的感觉──说白了,就是缺乏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
她或许是一个善良、亲民的领导者,但威严的缺乏很容易就让人觉得可欺,这绝非是一件好事,尤其在面对外人时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