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醒神寺的洞天福地并非坐落于东京任何一处的山野之中。
而是建在源氏重工的第三十楼。
矢吹樱拉开了一处极其隐蔽的暗门,阳光从露台上透了出来。
源稚生沉默地从朱红色的鸟居下走过,在他眼中的花岗岩墙壁上雕刻着诸般鬼神。
但不论是高天原上庄严的天照、月读、须佐之男,还是盘坐在骷髅与尸骸之间的妖怪。
原本镌刻的应该是百鬼夜行之图,但所有或神圣或狰狞的神魔在沉静肃杀的源稚生面前,此刻都暗淡了。
樱和夜叉都留在原地待命。他独自上前穿过假山流水,看见了黑白两色的石桌拼接成圆形的太极图案,而石桌旁早有人在等待着。
银发老者向源稚生轻轻招手,沉郁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浮动着……直到某个座位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fight”。
春丽的长腿高起高落,偶尔对面不知火舞香肩半露甚至长袍委地,在这种庄严肃穆之所实在有伤风化。
换作是其他不够资格的人胆敢在大家主与执行局局长面前打电动,大概已经被从三十楼的露台上扔了下去,但她是上杉绘梨衣,蛇歧八家中内三家之一上杉家家主,更是源稚生的妹妹。
至此橘家、源家、上杉家三家家主聚齐。
“下次再玩吧。”源稚生站在少女背后耐心地等待着游戏结束后才开口。
他伸手拍了拍少女肩膀又说:“等我有时间会陪你玩的。”
少女点了点头乖巧地收起游戏机,她在源稚生面前一贯乖巧。
三人围绕着石桌而坐,桌上点燃着炭火与铁壶。
铁壶上雕刻的鸦天狗在火焰的舔舐下仿佛振翅欲飞。
东京湾的海风吹过来,空气中隐隐透着腥咸,五六楼之间打通的隧道里响起滚滚雷鸣,那是东京都政府修建的高速公路从源氏重工大楼中直接穿过。
桌上炭火滚烫,沸水轻吟。
橘政宗起身为源稚生沏茶,他们之间都没有讲究茶道礼节,水沸了就泡茶,茶水放温了就喝,茶碗上的竹雀纹转到哪边是哪边,更不讲究顺时针逆时针。
橘政宗最后抽出腰间金色的古帛擦了擦手,又把古帛随意扔在了桌子上。
上杉绘梨衣则摸出一罐可乐自顾自喝,偶尔坐在座位上不自在地扭动着身体,想着好无聊啊自己要不要偷偷拿出游戏机再打一局。
两人沉默着推杯换盏,饮茶如饮酒。直到源稚生摁住了橘政宗想要加水的动作。
“老爹,我想不明白。”他问橘政宗。
“你是指我为什么阻止你召开蛇歧八家的家主会议吗?”橘政宗缓缓坐下。
“嗯。”源稚生点了点头说,“猛鬼众已经猖狂到当街劫杀本家家主了,我们支援的队伍每一支都被精准狙击阻拦,足以看出来内部有问题。这股气焰我们如果不能打压下来的话,那些观望的个人和组织恐怕都会改旗易帜。”
“稚生啊,有人告诉过你吗,你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呐。”橘政宗凝视着源稚生的眉眼,轻声回答,“我想推动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最大动力,不是因为猛鬼众气焰嚣张蛇歧八家产业遭受冲击。你这样唯一心愿是去法国海滩卖防晒油的人,是不会在乎其他人的眼神和看法。能束缚你的只有你的责任与使命。”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举碗饮茶。
“乌鸦死了。许朝歌是直接凶手,但在这件事当中他只是一把最后砍下去的刀。”源稚生说,“所以我怪他,但猛鬼众也难辞其咎。”
“如果你召开家主会议你要怎么向众人说明这件事?”橘政宗反问,“我们已经和猛鬼众僵持太久,全面开战胜负两说,一旦有任何异动都会影响全局。况且对他们而言乌鸦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个理由根本不足以打动他们。虽然织田信长或者丰臣秀吉的马夫也是红人,但天下赶马的马夫何止这一个。”
“我会以大义向他们说明。”
“好,那现在我假扮除你以外的七位家主,你尝试着用你的大义说服我们。”橘政宗放下茶碗。
源稚生起身退回来时的小道上,重新向太极石桌走过来。
上杉绘梨衣趁机掏出游戏机又一次开始“fight”。在她的观念里既然要追求场景重现,那各种元素就一定要贯彻到底啰,所以她打两局拳皇根本不算摸鱼,完全是在帮助源稚生进入状态。
源稚生整理好和服,向着石桌边上的“七人”深深躬身。
谷/span一息、两息、三息……
长久的鞠躬会让所有家主都感到意外,他们应该要站起身来,不知道自己现在要避开还是应该上前扶起源稚生。
因为他是少主也是蛇歧八家内定的下一任大家主,更是血统高贵到被族人尊称之为天照命。
本家的人相信蛇歧八家未来会在源稚生的带领下走向兴盛,彻底摆脱欧洲秘党的钳制,重铸史书中先祖们移山填海的荣光。
于是代表场中七人的橘政宗同样神情肃穆地站起,并且微微侧身躲开了源稚生的鞠躬。
他如同一位演技卓绝的演员,瞬息之间已经完全代入了不同家主们的角色。
“承蒙大家信任,在下能以源家家主之名忝列席间。上任执行局局长已有数年,武家儿女素日行事粗野,仰赖各位多方帮衬方才得以维持工作。晚辈小子涉世未深,许多事情不能尽善尽美,给诸位添了许多麻烦。”源稚生讲出了自己的腹稿。
“身先士卒阵斩恶鬼。是我们犬山家仰赖源家主才对。”橘政宗模拟犬山贺鼓掌回答。
接着应该是各位家主纷纷出言附和,在没有彻底图穷匕见之前,他们没有道理拒绝和源稚生互相抬高。
橘政宗接着重新回到自己的立场开口:“稚生啊,把你想说的都讲给大家听吧。蛇歧八家成员之间血出同源,家主们会理解你的。”
“全面开战吧。”源稚生低头说,“我们,和猛鬼众。”
没有情感的铺垫也没有故事的缓冲,源稚生开门见山抛出了自己召开会议的目的。
“为什么?”橘政宗代表其他家主发问,“源家家主和犬山家主被猛鬼众当街劫杀,本家支援部队被精准狙击,猛鬼众的气焰确实已经嚣张到极致。但本家的实际损失并不高,两位家主依旧安好。我认为只是把这股气焰打压下去就好了,没有必要全面开战。毕竟我们的敌人永远是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神,而不是和我们血出同源的亲人。”
“但只要不斩断猛鬼众,蛇歧八家就永远会有源源不断的新鬼产生。”源稚生反驳,“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必须对血统可能不稳定的族人采用最保守策略的原因,猛鬼众会用血统进化药剂引诱他们堕落。”
“他们本来应该有和在座的各位同样的精彩的人生,而不是在神户深山里的寄宿学校活到老死。”源稚生说。
“这是在所难免的牺牲。地狱的大门一旦打开,总有人必须第一个上阵。而不是纠结为什么要有这个第一人。我们已经追寻真正的神葬所上百年,岩流研究所和丸山建造所的足迹遍布日本全境。也许就在这段时间我们会取得突破性进展。”橘政宗回答,“蛇歧八家封印神明从来不是请客吃饭、其乐融融,流血牺牲在所难免。”
“攘外必先安内。”源稚生说,“何况猛鬼众的成员在追逐龙血的道路上迷失太远,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同胞,反而已经将自己视为了明天的纯血龙族。”
……
养父与儿子隔着一层虚假的障碍辩论,橘政宗的回答立场从犬山贺的偏安转到宫本志雄的科研……两方都如同带上了陌生的假面,彼此的理念终于可以随意地碰撞。
但橘政宗他始终没有阐明作为蛇歧八家权利最大的大家主,自己的立场是支持还是反对。
“如果这就是蛇歧八家根植于血统中的宿命,我们也应该斩断宿命……”
源稚生很快就意识到了某种现实,说到一半的驳斥卡死在口中。半晌之后,他摇了摇头沉默地坐回了石桌边。
还在打着游戏机的上杉绘梨衣忽然发现背景音消失了,她抬起头好奇地打量了沉默的源稚生一眼,又扫过似笑非笑的橘政宗。最后视线还是被拉回到屏幕里的游戏上面。
“稚生啊,看来你明白我的态度了。”
续水也已经滚烫,橘政宗起身再次为源稚生沏茶。
“是啊,我刚入戏太深真的以为是在和其他家主们辩论。”源稚生苦笑,“后来我才反应过来,我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您对话。是您在找理由反对,而不是其他家主。”
橘政宗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劝慰:“现在还不是时候。蛇歧八家人太多了,东京也太大了。你作为本家的少主,数万人直接仰赖你生存,几十万上百万人会因为你而受到波及,当本家全力运转时连日本这个国家都要跟着起舞。所以你不能计较一人一时的得失,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是如果没有足够多鬼的鲜血撒在乌鸦的坟前,明年我又要用什么去祭拜他呢?”源稚生把双刀压在石桌上说,“我意难平,也不想平。”
“和猛鬼众全面开战以及拔除猛鬼众碍事的据点是两回事。”橘政宗劝慰源稚生说,“蛇歧八家对猛鬼众的报复早就开始了,我们的讨伐名单上再多一处猛鬼众的据点也没什么问题。”
“恰好他们有一处地方在政商两界高层中无人不知。”橘政宗拍着他的肩膀说。
“老爹你是指极乐馆吗?”
“可以带上卡塞尔学院的人。这本来就在我们的安排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