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眼睛渐渐亮起了微弱的光，慕风看着自己的右手，又抬起头，看向沈归离。
想不想？
怎么可能会不想，一个影卫，若不能拿剑，不能保护自己的主人，便是信念的坍塌崩溃。
他不由自主地想捂紧拳头，沈归离却已先他一步握住他的手，用指尖一点一点摩挲他的掌心。
紧张和无措渐渐退了下去，沐浴着主人晶亮的期许目光，慕风终于点了点头。
他想，
他想再次拿起剑，护在主人身前，虽然他知道或许主人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保护了，但护卫吾主，是他与生俱来的信仰。
只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好像用尽了慕风全身的力气，他低下头，不敢再看。
“可是，洛医师说……我的手……”
再也拿不起剑了。
“慕风，”沈归离阻止了他的消沉，腾出一只手来抬起他的下巴，迫使对方躲闪的目光看向自己。
“你忘了吗，你曾经是使双匕的。”
慕风蓦地愣住，像有一道雷劈中了他，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动作。
无意识地蜷了蜷左手。
双匕？
是啊，他是使双匕的，他的左手也曾披荆斩棘，为他扫除一切障碍。
“我见过你在鬼隐考核场上宛若游龙惊鸿的身影，慕风，只要你愿意，哪怕只有一只手，也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沈归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琉璃般的眼睛闪着逼人的光。
慕风飘忽的目光，逐渐凝聚到了实处，他呆呆地看着沈归离，眸中渐渐也燃起了光亮，是一种名为希望的光。
沈归离引着他往前走，跨过台阶，走上石室中央的高台上，拿起那个锦盒，打开铜锁，从里面取出一本剑谱。
归一剑谱十八式，分为上下两卷，上卷修心法，下卷练剑招。
此剑谱是沈式所有，历来沈家子孙都会练，外修身形，内养心性，是一本温养身体的内功心法，影卫训练只求速成，表面上看凶悍异常，事实上却是内里亏虚，通常过不了多久，身体就会出现问题。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本最适合慕风。
“慕风，我喜欢你用剑的样子。”他右手拂过慕风的眼角，在眼尾处轻轻一点，便惹得慕风眨了眨眼睛。
慕风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剑谱，整个人显得十分茫然无措，他感觉这本剑谱十分烫手，却忍不住紧紧抓在怀里。
沈归离也不言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很久，久但沈归离的腿都站的有些麻了，慕风眼中的茫然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璀璨夺目的坚定。
他捧着手里的剑谱，退后三步，对着沈归离跪下。
“慕风定不负您所愿。”
此刻的他，即使跪着，浑身也发着光。
沈归离蓦地想起，最初的最初，他就是被这样的光吸引的。
他将人拉起来，柔声道，“我自然信你。”
“剑谱，我教你练，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问我。”
他实在忍不住此刻心底翻涌而起的躁动，靠近慕风，贴着他的耳朵，哑声道，“慕风，我好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以后，也多同我说说话，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乱了慕风的心。
他似乎又要陷进去了。
长乐岛上的天气让人捉摸不透，两人从归一地出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
下人们早早就在旁边候着了，见主子出来，忙上前撑伞。
雨滴落在油纸伞上，唱着欢快的歌，不过片刻，便把沈归离严严实实的隔绝在雨幕外面。
慕风看着蜂拥而上的下人，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便被人群挤了出去。
雨滴便落在他肩上，有些凉凉的。
却在此时，围了一圈的下人忽然散开，让出了一条路，慕风抬起头，主人手里撑着一把伞，缓缓向他走来。
油纸伞向他倾斜，将他整个人罩在伞下。
沈归离牵住他的手，“慕风，我们回去吧。”
七月的雨连着下了三天，洛君池每日为慕风行针，等雨停的时候，他的脸色倒是红润了许多。
三天时间，沈归离吩咐耀灵，在疏醉阁专门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就紧挨着他房间。
屋子不大，却很精致，里面各种用具，一应俱全，用沈归离的话说，慕风虽然和他住在一起，但这个摆设还是要有的，不然，万一哪天，慕风同他赌气，摔门出去，岂不是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
他说这话时，洛君池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闻言瞪了他一眼，“慕风摔门出去？怕不是你把他赶出去的。”
沈归离仔细想了想，“唔，也有可能，所以我得给慕风提前准备好去处。”
洛君池嗤之以鼻，傻不愣登的活脱脱一副热恋期男子的模样。
慕风怎么就如此轻易地原谅了这个渣男？
他将草药归置好，把人赶出了自己的院子，关门前，扔给他一个白玉瓷瓶。
“慕风身体有异于常人，又曾shou孕流产，这是老夫新研制的药，专门给他补身体的，一天一粒，没了再找老夫要。”
沈归离接过药瓶，却是一愣，目光一闪，将药瓶收进怀里，道了声谢，转身往回走。
慕风并不在屋里，他在疏醉阁转了一圈，都不见人影，想了想，抬步往假山而去。
慕风果然在那里。
这三日，闷在屋里，除了洛君池行针的时候，沈归离便会给慕风讲解归一剑谱。
归一心法并不艰深，但慕风内功修为浅薄，鬼隐接触也多为杀招，对此研究并不多。
但他是难得的习武天才，知一反三，融会贯通，不过三日而已，已将心法从头到尾吃了一遍，连沈归离都叹为观止。
至于剑招……
沈归离微微一笑，他早说过，慕风是天生的武者。
他招了招手，隐在暗处的影卫不一会儿就端来了桌子，下人捧着各色新鲜果蔬上来，撑开遮阳布搭了个小小的避阳之所。
刀光剑影，人影绰绰，相比于两年前，慕风的速度慢了许多，其中凌厉却分毫不减。
沈归离坐在阴凉里，下人打着扇，一场雨后天气忽然凉爽了许多，清风徐来，神清气爽。
一套剑法练下来，慕风胸口微微起伏，凝神调息片刻，他收了剑，抬步向沈归离走去。
“岛主，您的剑。”
纵使天气凉爽，慕风也起了一身热汗，他今日穿着一件黑色短打，乌发高高束在头顶，双手捧着长剑，奉在他眼前，即使不曾下跪，沈归离也能看出他全然的臣服。
他接过白引剑，右手一牵一引，便把两步开外的人拉到自己跟前。
短暂的局促之后，慕风放松下来，便有湿滑冰凉的东西抵在他唇边，是一颗剥了皮的冰凉的葡萄，汁水从唇缝间溢进来，冰凉凉，甜丝丝的。
他的喉头滚了滚，目光闪到一边，微微张开嘴。
清凉从舌尖滑到喉咙，又滚进身体里。
酷热被驱散。
沈归离见人咽下了葡萄，还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便知道慕风是喜欢的。
他最近总是喜欢这样看慕风，细细的观察他。
这是一个和他记忆里的木讷影卫不一样的人。
他有很多小动作，紧张的时候会无意识攥紧拳头，遇见喜欢吃的东西会不经意地抿一抿唇瓣，像是要把所有的滋味卷进嘴巴里，高兴的时候眼睛会眨得快一些。舒服的时候眼尾会微微加深。
还有很多很多，他以前从来不曾发现的小习惯，像一个未知的宝库，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一探知。
沈归离又剥了一颗葡萄，喂给他。
看着慕风一颗颗吃下。
“还热吗？”
慕风摇了摇头，他甚至觉得舌尖已经冻的有些麻木了，好在主人终于不再剥了，转而牵起他的右手，开始细细按摩。
从归一地出来，沈归离似乎总是克制不住想对慕风动手动脚的。
“洛君池说，多按摩一下，有助于你恢复。”沈归离低着头，又道，“另外……影柒对你下的挑战，我替你答应了。”
慕风一愣，又听主人笑着说，“影柒是个好苗子，就是张扬的很，你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慕风从主人的言辞间听出了对影柒的欣赏，心头一阵空涩。
他与影柒结识于两年前，彼时他刚刚被驱逐，十四岁的孩子个子还没有长开，攥着一把匕首，冲进奴所，要与他比武。
那时候的影柒还很稚嫩，天赋虽好，但一招一式精准度却不够，当着奴所所有人的面，把匕首架在他脖子上，骂他不知检点，自甘堕落，连累了整个鬼隐，是个害人害己的下贱胚子。
他骂得难听极了，声音还很大，骂着骂着，自己却哭了，憋着眼泪瞪他，恶狠狠地发誓。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比你更优秀的影卫！”
两年时间，昔日稚嫩的男孩变得凌厉，锋芒毕露，他确实成了一名优秀的影卫。
比自己优秀的多，由他做主人的贴身影卫，也是……极好的。
“等你赢了，我有惊喜要给你。”沈归离叫他出神，有些不满的捏了捏他的小指，忽的一笑，神秘兮兮道。
慕风被那笑容恍了神，“那……若是，我输了呢？”
沈归离低声一笑。
“你不会输，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