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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芙蓉面(1 / 1)

阴森的地牢中,蓬头垢面的犯人双膝着地跪在坚硬冰凉的泥土地上,双手被锁在身前的木拷之中,动弹不得。

谏皇司里负责审讯的司侍们,人人都是上刑的一把好手。

敲指剥甲,活撕皮肉,刻面挖眼,会的都是让人一听就忍不住缩肩闭眼的痛活儿。

站在犯人身前的司侍面无表情的颠了颠泛着寒光的铁锤,用平平的声音道:“钟大人若执意不说,小的就要得罪了。”

钟大人年约五十岁上下,中等身材,从进了谏皇司的地牢,就一直嚷嚷着要见皇上。

谏皇司的司侍们这句话听的多了,下地牢的这些大人们,十个有九个都想见皇上,就是不肯好好跟他们说话。

司侍干巴巴的声音道:“钟大人想必也知道,若不是皇上亲自下令,您也到不了我们这儿来。”

钟大人目眦欲裂的瞪着司侍手中的铁锤,歇斯底里的喊道:“你们谏皇司滥用刑法!草菅人命!”

司侍闻言,恭敬的看向上位坐着的男子,等候他的决断。

大刑,还是先来点见面礼。

背光的阴影中坐着一个男子,短暂的沉默后,听他缓缓道:“是不是滥用刑法自有皇上决断,钟大人您若好好交代,本司也不想让您一把年纪吃苦头。”

钟大人显然不领情,他怒瞪阴影中坐着的男子,破口大骂道:“柳白昭,你个整日与阉人沆瀣一气的奸佞!老夫跟随先皇报效朝廷时,你还在你那下堂妇的亲娘肚子里!不用假惺惺!老夫若死在这地牢里,必定化为厉鬼去索你狗命!让你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阴影里坐着的,正是被骂“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柳白昭。

听人当面对自己破口大骂,柳白昭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骨节分明的右手转了转左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柳白昭的肤色呈现没有血色的惨白状,仿佛能与那白玉扳指融为一体。

苍白的肤色显得眉毛与瞳仁又黑又亮,高挺的鼻梁与眉眼,勾勒出了一副鬼斧天工的好相貌,就是看起来有些瘦弱。

钟大人似狗吠般的唾骂似是根本没入了他的耳。

谏皇司的官服以黑色为底,后面是绣娘精巧技艺描绘出的大幅刺绣,神兽谛听。

谛听为地藏王菩萨经案下的神兽,长着虎头、犬耳,狮尾,可听辨世间万物。按佛典来说,谛听原身是条犬。

犬,为忠。

谏皇司司长柳白昭虽说才三品,但谏皇司却有着可以直接进谏皇上的权利。

涉嫌朝廷官员,甚至是皇室成员的大小诸事,都能看到谏皇司的影子。

谏皇司隶属于通天廷之下的三司之一。

通天廷和其余两司,均是隐匿在众人的视线之外,人们只知通天廷的掌廷之人是皇上的心腹德公公。

其余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以说,谏皇司便是这一廷三司在外行走的门面。

谏皇司在明,通天廷在暗。

所以经常会有那些自视甚高的清廉文人在酒后大声斥责柳白昭,说他整日与阉人为伍,为人所不耻。

这些话是个文人都爱听,尤其是那些郁郁不得志的文人。但他们也就敢在酒后过过嘴瘾,青天白日,有些话还是不好说的。

柳白昭轻轻抬起右手,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绣着梵天彩云的衣袖贴着手腕微微摇晃。

行刑的司侍了然的点头,在钟大人口不择言的惊恐之下高高抬起了铁锤。

对钟大人来说,铁锤落下的一瞬间仿佛被无限的拉长,那铁锤敲击面上,仿佛还残留着没有擦干净的血肉。

随着铁锤落下,手指骨节碎裂的声音在地牢中响起,宽阔的密室中回荡,接着便是犯人痛不欲生的惨叫。

那叫声不太像人,反倒像野兽的哀嚎。

刚才还口不择言的钟大人此时全然没了体面,鼻涕、口水肆意流淌,一股骚臭味传来,竟是失禁了。

地牢中只有小小的一处通风口,柳白昭掀起眼皮。

屋外残阳殷红,竟已是这般时候。

“给钟大人好生包扎好手指,本司明日再来。”

柳白昭站起身,抖了抖坐皱的官袍。脊背挺直,淡薄的眼眸落在钟大人身上数秒,道:“皇上只想知道令公子那本书是哪儿来的,钟大人只要告知令公子去处,本司保证,不会动令公子分毫。”

钟大人像老牛一样呻吟着,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他闻言冷笑道:“与其落到你手里,不如让他客死他乡!”

很好,有气节。

柳白昭垂眸,身后的司侍眼观鼻,鼻观心的上前,手脚利落的给他披上白狐大氅。

这是他夫人耳提面命的叮嘱。

柳白昭在冬日外出,必须穿大氅,不然怕他染上风寒。

“多看着点钟大人,有什么要求,你们都记上。”

柳白昭话的意思是,盯着他,别让他自尽了。有什么要求也别答应,转告他就好。

司侍们跟随柳白昭多年,自是了解他话中的意思。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柳白昭迈步走出地牢,室外的残阳看似灼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查到什么了?”

跟在柳白昭身后的司侍上前一步,躬身道:“钟大人的二儿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交友深广,小的正派人挨家走访。据说,钟大人的二儿子对钟大人是出了名的儒慕,去年钟大人五十寿辰,他还亲自去岫玉的产地掏玉石,找名家给钟大人刻了一对青松。”

望着远处的红云,柳白昭思索片刻道:“把钟大人的碎指挂在皇城门前,就放在他儿子的通缉旁,记得,要配上贴文,得叫人知道这是谁的指头,为谁敲碎的。”

哪个孝顺儿子看见自己老子为了他在地牢中受苦还能无动于衷?

司侍领命,道:“大人,那指头涂防腐粉吗?”

柳白昭:“不用。”

就让这断指自然腐烂,看那颗孝子心熬不熬得住。

毕竟光复前朝那种诛九族的大罪,钟大人的二儿子都敢掺和。那就等于将整个钟家的命都放在了这盘无底豪赌之中。

生死由天,不得反悔。

皇上最忌讳的就是前朝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因为当今皇家有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

当年太祖打进京城,推翻前朝统治之后,发现前朝的皇孙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出了皇城,与其一起失踪的,还有镇国玉玺。

这就成了太祖心中的一块病。

当今圣上从小就被太祖耳濡目染,自然继承了这种执念,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次事情是由一本书引起的。

钟大人的二儿子钟庆和,不知从哪儿倒腾到了一本宣扬光复前朝的反书,看完之后竟像魔怔了一般,联合他的狐朋狗友,天天偷偷摸摸的宣扬光复前朝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

还给他们起了一个道貌岸然的名头,叫锄奸光复会。

这个“奸”里,就包括了通天廷的掌廷德公公和谏皇司司长柳白昭。

本来他们这种小打小闹并不会被人发现,关键就在于钟庆和狐朋狗友们的胆子太小了,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人顶不住压力,把钟庆和给举报了,还把那本反书作为了证物。

皇上本就年轻气盛,又对前朝有着不小的执念,当即就唤了柳白昭来。

查!

一个人都不许漏掉!

钟庆和也不是傻瓜,发现自己的反书被偷了之后,当天就跑了。

皇上一听,勃然大怒!

限柳白昭一个月之内必须查到钟庆和的下落,最重要的,要查到那本书是出自谁的手笔,又是怎么传到了钟庆和的手中。

当今圣上的龙椅坐的还算稳当,但也不是那么舒服。

先不说前朝旧怨,就说朝中这些跟着太祖推翻前朝的三代元老们,就够当今圣上喝一壶。

倚老卖老,舍得了脸皮,凭他们身上那层开国的勋光,就够他们长笑到老。

皇上在做各种决定时,势必碍手碍脚,更别提那些靠着家中大树躺活的官宦弟子,一个个就是附着在元老身上的蛆虫。

先皇走得早,没来得及“卸磨杀驴”。

识时务的老臣们早就告老还乡,回家含饴弄孙。毕竟他们跟随太祖到先皇,已经走了两代。一朝天子一朝臣,下一朝的新人们上来,他们也该让位了。

但有些就是站着位置不挪坑。

先皇仙逝之后,那些不挪坑的就更不会主动告老还乡了。

忍得当今圣上牙根痒痒,还奈何不了他们身上的开国功勋。

因此当今圣上需要一把刀,来应对朝中这些倚老卖老的“缚骨之蛆”。

就是这一廷三司。

柳白昭之所以能一路走得这么横,就是因为他甘心做皇上的一把刀。

薄,且锋利。

做皇上的刀,就要做好相应的觉悟,朝上诸位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碎刀石。

有朝一日,他若失了皇上的信任,那他柳白昭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柳白昭初登谏皇司司长,就接手了一个涉及当朝二品大员的受贿案。

若说这个二品大员,还真跟柳白昭有那么点关系。

朝中众人面上不显,心中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柳白昭会难做时,他绷着一张清凌凌的芙蓉面,一声不响的把案子查得明明白白,连受贿金额都摸索的清清楚楚。

直接给全天下人表演了一个教科书版的“大义灭亲”!

没错,按照辈分来说,他得称呼这个二品大员为外公。

只不过,这个外公跟他没有一点的血缘关系。

从此柳白昭就在“大义灭亲”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先是把他外公搞的回家养老,紧接着就把他外公的大儿子,也就是他的大舅也给薅了下来。

理由是,孝期出去喝花酒,还“碰巧”被同僚撞上了,不但撞上,还因为一个烟花女子大打出手。

这种丑闻,谁家都不会扯开里子给外人看。

为官世家,在乎的就是名声。

柳白昭倒好,参他大舅的本子上写得绘声绘色。

不但描绘了他大舅为了红楼女子是怎么勒紧裤腰带一掷千金,还从各个方面写了他怎么与人“大打出手”!

见文中用白描的手法写道:“……他在春楼为烟花女子斗殴的叫喊声,竟比家中丧曲吹的唢呐声还要大……”

文武百官:“……”

真狠啊。

谁家里有这么个当官的,祖坟都得自燃了!

但也有人在私底下偷偷说,柳白昭与他生父的关系原本就不好,他这是在公报私仇!

结果呢,柳白昭第二天就给皇上上书了。

先是说,自己为皇上做事,一心只求公正,但求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皇上的信任!

接着再说,就算他这么秉公执法,居然还有人偷偷摸摸诋毁他!说他公私不分!

他冤枉!

亲友犯罪,他痛心棘手,但与国家大义相比,他柳白昭势必要忍痛选择大义!如此高风亮节的骚操作,居然有人质疑他!

皇上对柳白昭与他生父的事情有所耳闻,但柳白昭确实凡事公事公办,无论是不是自家亲人,他都没放过就是了……

所以皇上狠狠发作了一通,为柳白昭稳稳的当了一回大靠山。

打那之后,柳白昭就停止了大义灭亲。

不是他刻意避着亲友,想要让他人也“雨露均沾”,而是他生父一家老实多了,谁都挑不出错来。

地上落着薄薄的一层白雪,柳白昭身姿挺拔,就是有些消瘦,再配上一张惨白的美人面,让人一看就后颈生寒。

“还有一事。”司侍有些犹豫的说道。

“户部张大人之子张潇,昨日喝醉酒跌进了护城河,今早才被发现。”

柳白昭想了片刻,记起是哪个张潇了。

毕竟这人前几日还在茶楼引经据典的骂过他。

柳白昭目视前方道:“有蹊跷?”

司侍:“通天廷的廷卫刚好昨晚在附近,看到了几个武林人士,似是涂欢教的。”

涂欢教在京城有家赌场和玉石楼,这些有头有脸的武林门派都在谏皇司的小本本上有备注。

世人只知谏皇司隶属与通天廷,通天廷的掌廷是德公公。

并不知道剩余两司加起来的权利都不及谏皇司。

所以这通天廷,虽说是德公公掌廷,其实真正有权利的是柳白昭。

大事小情,都得过他的耳。

树大招风,皇上才特意把德公公放到了这个位置上,帮柳白昭分散点火力。也算是对心腹臣子的一片爱护之心。

听到涂欢教,柳白昭顿了片刻,道:“此事与我们无关,告诉德公公不用管。”

“是。”司侍鞠躬退下。

柳白昭提步向外走。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回荡在地牢外的这一方黑墙之内。

跨出朱红色的大门,等在大门外的小厮走上前,给柳白昭恭敬的递上暖手铜炉。

铜炉外包裹着乳黄色的铜壶罩,上面绣着吉祥如意四个红红的大字,字体圆润,绣工一般,瞧着有些稚嫩,与柳白昭身后的地牢格格不入。

就像一只刚出壳的小鸡,被放在了关着猛虎的铁笼之中。

柳白昭接过铜炉,温热妥帖。

手指在“吉祥如意”上摩挲了两下,在小厮的搀扶下,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车帘要落下时,柳白昭捂着铜炉,半阖双眸道:“绕路去北雀大街。”

小厮名叫土豆,跟着柳白昭有些年头了,闻言连忙应了一声,想了想,补了一句道:“夫人昨日说,想吃脆麻花了。”

柳白昭闻言颔首:“先去买脆麻花。”

再绕道去北雀大街,给她买桃胶羹和缠丝饼。

那么平的肚子,也不知怎么容下这么多的东西。

想到家中人,柳白昭冰凌白雪般的面容松动了少许。

土豆落下帘子,拉起驭马的绳子,轻轻一抖。

心中不禁感叹,老爷每日都冰着一张俊容。

唯有提到夫人,才能宽得了他的眉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是肥章吧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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