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工作没有意外，本来我和你也没有任何的合约，当初看你可怜又刚好需要个画师才让你接了这个工作，说实在的，我们这个行业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像你这样的画师。”路行非常无情地说。
我面色惨白地望着他：“编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不会在出问题了，我若是丢了这个工作，我可就真的完了，别说我还想着实现梦想，就算活下去也不大可能，你不是说你很欣赏我对中国漫画界的梦想吗？我觉得我肯定会有机会的，只要……”
“只要什么？抱着你那空有的理想然后在这个没有任何机会的世界里自我陶醉？向你这样的人，我到哪里都是一抓一大把，想当漫画家？想要振兴中国动漫？你觉得可能吗？连你自己都不信吧？”路行冷笑不止。
我轻轻咬着下唇，路行编辑的话一向很毒，这我明白，但是我还是觉得，我无法忍受，这对于任何人都是由衷的侮辱，而且必须忍气吞声，除非我真的不想活了。
“是，我是不信……”我的拳头紧紧地攒着，“我也知道像我这样画画的人，多得像是路边的野狗，但是，我还是想活下去，能不能达成理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理想还在，我就在……”
“说这些没用的已经太迟了，再见吧。”路行决然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我一咬牙，顿时扑向了正在转身的他，然后紧紧地抱着他的大腿，哭嚎着：“不要呀，编辑我知道你最好了，我不能失去你呀，抱大腿求腿毛呀！”
“你干什么？放开我，我还要工作，你快放开！”路行气得半死，指着我怒吼。
“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呀，我上有老下有小呀。”
“你不是一个人在这城市吗？婚都没结，哪来的小？”路行怒视着我，想要挣脱开来，但是我抱得这么紧，除非他有大力金刚腿把我踹出去，否则想都别想！
我忙指着在屋里面的齐书棋：“你看呐，整天胡言乱语，就知道吹牛的半大孩子，还有……”
我又指向李枫楠：“还有他，你看他那张面瘫的脸呐，七老八十了连话都没力气说了，难道还不够惨吗？”
“你是疯了吧？少在这里放屁！”路行继续想要挣脱我的缠抱。
“编辑你就给我这个机会吧，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呀！”
“你究竟想怎么样？难道为了这事儿，你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了吗？！”
“不要了，活都快活不下去了，我要尊严来干什么？尊严算个屁！”我哭喊着，也把他的大腿抱得越来越紧。
“好啦！”路行怒喝一声，“行行行，给你机会行了吧？”
我惊喜地抬起头来看着编辑愤怒的面容问：“编辑，你是答应我了？你不会炒我鱿鱼啦？”
“你可以放开了吧？”
我急忙放开编辑的大腿，站起身来，欣喜无比：“我就知道路编是最好的了，您一定长命百岁呀！”
“好了，明天我再来拿稿子，两天的一起，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冷哼一声，整了整自己的西装，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见他走远，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我走进屋里，关上门，顿时大笑起来：“哇哈哈，就凭他也想跟我斗，想炒我？老子还靠着这个活命呢，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齐书棋和李枫楠都沉默不语地注视着，我得意地问：“你们两个怎么了？这是一副什么表情？难道这时候不应该大笑庆祝吗？”
李枫楠轻轻拨弄了一下手里的吉他，发出一阵幽幽的乐声，齐书棋在安静的气氛之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到我们房中的一台电脑前。
这是齐书棋买的一台二手电脑，如果没有电脑，他就没有写东西的地方，所以虽然他把自己赖以生存的手提电脑卖了，但是还是要配好兵器，长枪是没了，拿把锄头也比空手要好。
而我欣喜的表情也随着这份沉默和安静渐渐失去，我漠然地走到自己的画架前，拿起熟悉的半截铅笔，取过白纸，继续画着接下去的画稿，我的每一笔都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听说我现在为他们所绘的稿子，是帮一个知名漫画家漫画里的一些场景，没有什么重要的剧情，主要就是过场的不重要的建筑和人群，我相当于助手的角色，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漫画家和这部漫画。
齐书棋和李枫楠之后也再未说过一句话，他们和我一样一直呆在房里一整天，吃着干冷的面包，从白天的阳光一直换做了夜晚昏黄的灯火，我们屋里只有一盏黄色的白炽灯泡，照明程度总让人觉得有些模糊，不过可能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所以视力还算过得去。
我始终握着画笔，连一点休息都没有，而他们两个人也一样，齐书棋破天荒地今晚没有出去，这两天一直往外跑的李枫楠也一样，他们不知怎么了，像是不约而同地决定留在这里，齐书棋码着他的字，李枫楠拨弄着他的吉他和谱着乐谱。
一直到深夜，我才终于将所有的稿子都画完，明天编辑再来时，也就不会出现尴尬的场面，我伸着懒腰，转过头去。
齐书棋盯着屏幕，茫然不语，李枫楠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口中念念有词。
我站起身来，强挤出一丝微笑：“很晚了，怎么还不睡？还是说睡不着，有什么节目吗？”
齐书棋转过头来，他的眼球之中布满着血丝，让我看得心惊，而李枫楠则是伸手拨弄了一下琴弦，低迷如同沉吟般的歌声缓缓从他的口中响起：
这是没有理想的国度，这是哭干眼泪的酸楚。
我们失去了路，跌入黑色的湖。
这是燃不起光的江渡，这里找不到生的归途。
他们都是一片虚幻，却让我们趋之若鹜。
放下心中的苦，抹不去眼眸的痛哭，破碎的天幕，难道看不到一点生路？
放下嘴边之诉，从不见光影再填色，若是生活如此恐怖，何必让我度过三途？
不愿那落下的鸪，不愿那散去的雾，破碎的红布，也是我舞台的序幕。
世界，不是我怨你不公，是我的梦，还未将我倾覆。
……
忧伤、低沉而又动听带着一丝小小的沙哑，这就是李枫楠的歌声，在这个没有一丝生气的安静夜晚，没有一点生活希望的世界，没有一处活路的时空，他的歌就像是一把利剑，割开了这块遮蔽我们的黑布。
我面色有些苍白地抬起眼线，看着齐书棋和李枫楠问：“你们到底怎么了？以前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怎么突然变得这样……”
“鼹鼠，我们什么都不剩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今天看到你抱着那个编辑的腿，叫着自己不要尊严的时候，我特别难受，我们真的活到绝路了吗？”齐书棋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我低下了头，拳头紧紧地握着：“我不知道……”
“我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三个人最后会活成这样？”齐书棋抬起头看着头顶上带着一层黑圈的灯泡。
我和李枫楠都沉默不语，而齐书棋也自顾自地继续说着：“真的是社会吗？真的是国度吗？真的是世界吗？世界这么大，为什么还容不下我们三个人呢？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写东西，你只想安安静静地画画，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弹琴，可是这三句话，我们甚至连一个字都做不到，没错，连想都不能想啊。”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你们想过吗？”齐书棋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因为梦吗？这个世界是不相信梦的对不对？”
我狠狠地咬着下唇，但是我知道齐书棋其实非常脆弱，他对于文字太过敏感，所以总会陷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恐慌，我露出勉强的笑容：“怎么会呢？我们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我的工作还在，你们还继续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这难道不够吗？”
“死和做想做的事情，你选哪一个？”
我的笑容突然被大滴大滴的眼泪所覆盖，我的眼前已经彻底模糊，总是觉得自己应该最坚强，因为我在这样的生活已经多年，无所谓了，习惯了，可是事实上，我才是最脆弱的，我是个喜欢理想和梦境的人，可是当现实如同解剖出的尸体，血淋淋地凸显在我的眼前时，我再也无法承受，眼泪占据了我所有的视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我还没死，我没死，就有机会去做想做的事情，是不是？”我不甘心地询问着，虽然满是心虚。
“只要我对现实妥协，我总有机会找到梦想的路，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