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毓儿闲坐了会儿,觉得无趣,转头抱着她的大鹦鹉,挤进少年堆里,与他们划拳去了。
经她这么一闹,隋意也得空脱了身来寻陆家的小姑娘。
“祯儿妹妹玩儿过划拳吗?”
陆宜祯摇摇头,眼睛望向喊得兴高采烈的段毓儿,有些担心:“毓儿姐姐要是喝醉了该怎么办呀?”
“放心,给她喝的都是果酒,不醉人的。”
陆宜祯这才舒了口气,再度回视面前温润俊雅的少年。
夜色朦胧,清风温柔。
最初直面心底异样的茫然无措,已被某种隐秘的珍重所取代。
“意哥哥还有不久便要结业考了罢?祯儿就先预祝意哥哥所有功课全拿甲等,一举夺魁。”
隋意笑着道:“有祯儿妹妹这样重的期许压在身上,我想不尽力都不行呢。说起来,今年腊月,便是祯儿妹妹十三岁的生辰了罢?”
陆宜祯点了点头,妍丽的面颊上漫出一丝欣喜。
十三岁,离及笄只差两年了。他总归不会还拿她当小孩子看。
“祯儿妹妹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什么都可以吗?”
隋意眼里含着清浅的笑:“自然是什么都可以。”
陆宜祯脑中一瞬间翻山倒海地蹦出来了许多只属于话本子里的答案,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抿抿唇,望向了栏外粼粼的水色。
“那我得好好想想。”
“嗯,祯儿妹妹须得仔细想想。”隋意道,“想要的东西越多越好。”
陆宜祯觉得这话有些奇怪,转头一瞧,少年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她从他身上从来看不出所思所想。
霎时,甲板另一头传来骚动。
“段小只!我的段小只!”
忽闻一阵惊叫,陆宜祯连忙侧身望去,只见那本安安静静伏在段家姑娘肩头的大鹦鹉,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扑棱着翅膀竟绕着画舫飞起来。
一面飞,鸟喙还一面张合:
“美人!美人!”
舫上的公子们皆被吓了一跳,更有有好事的,追着鸟儿便满场跑起来,嘴还同鸟儿一样,张合不停:
“莫扰莫扰,段姑娘,你看着,我这就把它捉回来!”
引得另几人频频生笑。
“乔五,你歇歇罢!没听人鸟儿喊着只要‘美人’么!”
“就是啊,乔五,你可别白费劲了!这事儿换做隋意来还差不多!”
陆宜祯因言,忍笑望向一旁的小世子。
后者仍然笑得温柔,视线只稍一触到发话者,那公子便紧闭着嘴巴垂下了头去。
场面一时滑稽而热闹。
空中乱飞的五彩鹦鹉,也许是累了,稍稍降低了点高度,就在众人以为它该回头的时刻,那大鸟儿却忽然掉了个方向,直愣愣地冲向了河面中与他们并行的另一艘画舫!
“段小只,回来!”
段毓儿追着越水而过的大鹦鹉,上半身几乎冲出了横栏。
好在是身旁的几人眼疾手快地拖住了她,才险险地没叫她栽出去。
另一头的陆家小姑娘呆呆地目睹了这一瞬的变化,心跳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眼见那边的段毓儿还在挥手叫喊着自己鸟儿的名字,竟像是……醉了。
“意哥哥,毓儿姐姐……她有些不对。”
隋意默了默:“过去瞧瞧。”
二人走到甲板一侧的时候,除了段毓儿,满船的人已经安静下来。
本还肆意飞扬的小公子们,此时,却一个个僵如木头、面如土色,拘谨得不能再拘谨。
陆宜祯颇觉怪异,歪了歪身,便见对面那艘画舫的窗子里,露出来一张清贵锐利的男子脸庞。而那男子,这时也正眯着眸子,打量着这一船人。
目光稍偏,是手提鸟翅的劲装人影——应当就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捕住了鸟儿。
再偏……
那老公公陆宜祯认得。
是官家身边的内官。
段毓儿被众人死死拖着,越不过去,此刻已然急了。
“你还给我……把段,段小只还给我!就算你生得美,也不能,不能抢别人的鸟儿!”
“……”
满船寂静。
陆宜祯更是心中打鼓不停,曾经听过的酷刑名字在脑中止不住地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她求助般地看向身边的隋小世子。
假使目光能发出声音,那她一定说的是:
“快救救毓儿姐姐罢。”
隋意的神情从容而沉稳,他甚至还同小姑娘安抚似的笑了笑,朝她勾了勾手指头,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位置。
陆宜祯不明就里。
她看看段毓儿,又看看小世子,一步三回头地朝他走了过去。
心里想的是:意哥哥同官家一起长大,应该知道官家会做什么事、又不会做什么事罢?
终于,滞闷了许久的空气开始流动。
“……美?”
对面画舫里的大赵官家开声说。
这语调并听不出喜怒。
但陆宜祯觉得,前边的一群小公子都快跪下了。
偏生暴风中心的段毓儿酒壮人胆大,居然啧啧摇头把话接了下去:“对呀,美。但是,但是,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
她猛地朝前伸出两根手指头。
“可惜,长,长了两个脑袋!”
陆宜祯心想,果然是醉了。
舫中官家显然也是一致的想法,只哼笑了声“醉鬼”,便吩咐成德海阖上了窗子。
最后还没忘记处置罪魁祸首。
“将这只蠢鸟儿也一并丢出去。”
……
画舫靠岸,陆宜祯扶着软趴趴的段毓儿走下甲板,上了回段家的马车。
她还在嚷嚷着自己的鸟儿。
“好好,鸟儿也一起上来了。”
陆家小姑娘一副大人哄孩子的口吻,托着五彩鹦鹉给马车上的人递过去。
好不容易把醉鬼给哄回家,陆宜祯只觉得自己后背都热出了汗。
回头便见隋意等在不远外的汴水岸边。
“意哥哥不是说那果酒不醉人的吗?”
“我从未见有人喝果酒醉过。”隋意扶了扶额,“下回,我必不会给祯儿妹妹沾果酒了。”
陆宜祯眨了眨眼:“是毓儿姐姐醉的酒,为什么连我也不能喝了?”
“总之还是防着些好。”
隋意谆谆善诱:“祯儿妹妹自己也要记得,出门在外,带了酒字的吃食,一概不能沾。”
“那意哥哥也是。”
不知为何,一想到小世子吃酒后那般惑人的样子被旁人瞧了去,小姑娘的心中就有种郁闷不得劲的滋味。
隋意只以为小姑娘是不肯吃亏,浅笑着应下了。
“好,便如祯儿妹妹所说。”
画舫的集会已经散了,小公子们也都各回各府。唯留两个不欲归家的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行人如织的汴水河边的长街中,满耳都是喧闹的谈笑声和叫卖声。
陆宜祯偏头看了看身边少年轮廓秀美的侧脸,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中元节的那个夜晚。
什么都好像变了,什么又好像都没变。
“那边有卖面具的,祯儿妹妹想要戴个来玩玩儿吗?”
陆宜祯顺着隋意所说的方向看过去,果真瞧见了一个小摊位。除了最上排一堆可爱的动物面具,底下竟还摆着好几个凶神恶煞的镇门神模样的面具。
小姑娘有些意动,抬手给小贩指了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有劳,我想要那个。”
小贩微惊,接着笑开:“倒是第一回见如你年纪一般的小姑娘喜欢这等物事。”
他一边把面具取下,一边说:“买我这面具买得最多的,寻常都是些爱好捉弄人的小公子呢!”
“我这妹妹脑瓜里主意多得很,叫你见笑了。”
隋意笑着结了钱,后便领着小姑娘离开了摊位,一路上,只见小姑娘捧着怪物面具左瞧右瞧,仿佛很是爱不释手。
“除了这个,祯儿妹妹可还有别的想要的?”
又是这样的话。
陆宜祯仰头打量了会儿眼前的小世子:“意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隋意微微一怔,随即弯眸:“祯儿妹妹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小姑娘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鹿似的眼睛澄澈清透,映着星点的灯火光芒。
隋意有瞬间的失语,但他很快弯起唇角,温和地说道:“祯儿妹妹,等过完年,我便要去奉山了。”
小姑娘的眼眸略微睁大了些,讶色难掩,不一会儿,惊讶褪去,流露出一丝不舍和失落来。
“那,那你要去多久?”
“三年。”
小姑娘安静了好半晌。
她不由自主地便想起远在奉山书院的段家大郎,低下脑袋,闷闷地问:“过年还会回来吗?”
隋意垂眸注视着她的发顶,放轻了声音:“这要看情况,若是有旁的事情……也许便不回来了。”
陆宜祯不说话了,捏紧手中的怪物面具,掌心被硌出了白痕也浑然不觉。
隋意肯到奉山书院去,本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她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便做出了离别的决定?
就好像她的依赖和不舍全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
陆家小姑娘强忍着鼻头酸涩,咬咬唇,眼睛也没再抬起来。
她狠了狠心,扔下本该叫她心生欢喜的少年,扭头便往人潮里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估失误,今天只能码这么点了
人还在会议室里策节目方案(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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