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段家幺女,段毓儿打小便知道,将来她要嫁的,必定是世上一等一的男子。
在她十六岁这年,她也确实是嫁了这样一个男子。
只不过,那人是大赵的官家。
这便注定了她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安稳。
叶黄枝枯,秋意正浓。
省亲回宫那天,和她一同入住慈元殿的,还有另外两名美人。
是的,美人。
位份恰恰比她低了一等。
段毓儿用她聪明的脑袋瓜想了想:她的爹爹是大赵的宰执,位居正一品;而孙美人和陶美人的爹爹,则都没她爹爹的官位高,所以官家单只给了她一人“婕妤”的位份,是很情有可原的。
官家的后宫空荡,她们三人又居住在同一个殿里,出了门、散个步,就能碰面。
段毓儿一向是闲不住的,几次三番想与新来的“邻居们”聊两句,却总被不轻不重地打发走。经历得多了,她也不由得暗地里反思,究竟为什么她这么不招人待见呢?
她想不通,分明宛音和陆小宝都是很喜欢自己的,于是只能询问身边的嬷嬷。
嬷嬷说:“婕妤的位份恰比美人高一等,两位美人与婕妤你一起入宫,心气又高,自然便抱起团来了。”
段毓儿有些失望。
入宫以后能看见的人本来就少,现在,与她同住于一个屋檐底下的人都不肯理她,过不了几天,她大概就要憋死了罢?
而且早就听闻后宫心计可怕,如果后面那些美人们开始勾心斗角了,她要怎么应对才好?
不过她的担忧,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都没有发生。
慈元殿的两位美人并没有把心思放在与她勾心斗角上,而是整天神神秘秘地、偶尔还不知所踪。
对于这般异常,她不问,嬷嬷倒是先按耐不住了。
“婕妤,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急唷?”
“我急?急什么?”
“入宫这么些时日了,但官家一次都没来过慈元殿。奴婢听说,孙美人和陶美人这些天可是铆足了劲要见官家,往文德殿都不知跑过多少趟了。”
她一时哑然。
官家十天半个月不往后宫来,确实是有点说不通。
但,但要她主动去找他……骄傲如段毓儿,是不肯干的。
她不肯干,任嬷嬷如何劝说,也没有用。
然而,令众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这一夜,官家竟前来慈元殿了。
并且指名道姓要“段婕妤”侍寝。
一房人将尊贵的来人迎入,就手忙脚乱地退出去。
待脚步声渐消,偌大的室内,便只剩下了面面相对的两个人。
段毓儿还维持着一脸震惊,有些不能反应:“官,官家,我……”
颀长的身影擦过她,慢悠悠往房屋后头走去。
段毓儿下意识随着这道身影转身,见他坐到床榻上、除了鞋袜、一掀锦被,便卧到了榻里侧去。
他手背抵住额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神情好似很疲累。
床帐的影子在榻上人俊美的脸庞上投落了一片阴翳。
段毓儿在原地踯躅片刻。
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祸早晚要来,一咬牙、一狠心,这一夜便过去了罢。
她磨磨蹭蹭地,一步一步挪到床边,一只脚刚跪上褥子,床里侧的人忽然睁开了眼,墨色的瞳眸带了些冷意地望向她。
——“下去。”
段毓儿愣在了原地。
“下去。”
冷意掺入威慑,随着话音浇到她的头上。
段毓儿眨了眨眼,指向自己:“……我?”
“不是你,还有谁?”
可嬷嬷不是这么教的呀。
段毓儿还在愣神,榻上人倏然坐了起身,凤眼中的锐利之色像一弯尖刀,剔骨般凝睇着她:“从此刻起,你不许靠近这床榻一寸距离,若是越界了,我便将你斩断手脚、丢出宫去。”
话里的威胁真真切切。
段毓儿脊背蹿起一股寒气,连忙收回腿脚、往后蹦了几步。
榻上的男子这才微微松开蹙起的眉头。
段毓儿胆战心惊,只觉得与他共处一室很喘不上气,脚步往后挪了又挪,就要往门边溜。
“你去哪儿?”
段毓儿一顿,犹豫地道:“你既然不喜欢我睡在这榻上,那我,我出去另找一间房就是了。”
“不许出门。”
“……”
段毓儿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先前迫于帝王威严,战战兢兢、伏低做小已是用尽了忍耐,这下被逼得无路可退、怒火横烧,一时间,连心头的那份恐惧也暂时被压进了肚子里。
“不许我睡床,又不许我出门,那我今晚要睡哪儿?”
官家一手托腮,不为所动:“殿里这么大,除了床榻,你爱睡哪儿都行。”
这话里的意思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段毓儿瞪大眼:“你要我睡地板?”
“你若是能坚持不睡,坐一整夜也可以。”
他说完,扯过被子,倒头躺下了。
无法。
老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
段毓儿深吸几口气,恨恨地从柜中抱出一床被褥,展开铺到地板上,勉强为自己搭了一个简易的地铺。
她钻进被子里,用背对着床榻,只闭眼默了片刻,又生气地坐了起来。脚尖刚出被窝,闻身后传来声音:
“不必熄灯。”
“……”
这才记起来,刚入宫时,她便被宫里嬷嬷告诫过,说官家最讨厌的便是黑暗。
也不知这人哪儿来的这么多怪癖。段毓儿暗自腹诽着,默默把脚尖缩了回来,扯起被子,蒙住脑袋躺了下地。
这一夜她睡得不太好。也许因为睡的是地铺,也许又因为房间里头一次睡了个外男。
第二日官家离开,嬷嬷看向她的眼神很欣慰。
段毓儿百口莫辩。
但如同嬷嬷一般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从这之后,段毓儿的清净日子彻底被打破了:太后要见她,各殿的嬷嬷管事争相巴结她,甚至于话本子里描述的后妃间的勾心斗角也找上了门……
……
文德殿。
成德海汇报说:“这些天,陶美人与孙美人弄出了不少事情,最严重的的一次,是今儿早,孙美人叫段婕妤在太后娘娘跟前失仪了,不过太后娘娘没说什么,从慈宁殿出来后,段婕妤便对孙美人动了手,孙美人哭啼着要找官家,现下……应该快到了。”
官家抬手抚上额头:“本以为把火烧到后宫去,我这儿就能清净点。”
成德海笑道:“可不就清净了许多?太后娘娘那边不再成天催促,美人们也不再天天堵门拦路,只不过闹久了,难免会闹到官家跟前来的。”
声音刚落,话里的曹操便到了。
值守的内侍匆匆跑进来禀报:“官家,段婕妤和孙美人来了,都说要见官家!”
座上的官家轻叹口气,撂下奏折:“放她们进来。”
没过一会儿,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便入了殿。
白的那道影子一见殿中的人,快走几步,“噗通”跪到了主座跟前,梨花带雨、泫然欲泣道:“求官家为我做主!”
官家托腮见她形容,愣了愣。
这是怎样一副狼狈的容貌?发髻被全部抓乱,华美的衣裙上全是新鲜的泥渍,脸颊边还有一道红色的挠痕……
只不过这痕迹的深浅和位置仿似不太对劲。
狼狈的孙美人见官家不言不语,不由哭得更厉害,活似背了桩六月飞雪的冤案。
官家被她哭得头昏脑涨,还没开声制止,后方的红衣身影便已恶狠狠吼道:“哭!你继续哭!”
见鬼似的,孙美人听到这声音,就如同被扼住了脖颈的土鸡,生生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愣是一声不敢出了。
官家:“……”
他抬头打量段毓儿。
这位宰执家的幼女倒是风光整洁,除了面上神情愤怒一些、手上泥污多了一些,完全看不出才与人干过架。
这是只需要洗个手,就能回家对爹娘说“我今天好好学习了”的程度。
她很熟练。
官家得出结论,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
“这是发生了何事?”
孙美人闻声,又呜啼起来:“官家明鉴,我并没有招惹婕妤呀。是,是婕妤她在太后娘娘面前失仪,心有怒气,无处发泄……本以为同为宫中姐妹,该互相安慰,可我刚一上前,婕妤她就、她就……呜呜呜,弄脏我的发髻衣裙都没什么,只要婕妤能开心,可这容貌,对于女儿家来说何等珍贵,呜呜呜呜……”
段毓儿气得瞪大了眼:“你别血口喷人!在慈宁殿上,分明就是你陷害我的!我是扯乱了你的头发、也糊了你一身泥巴,但我可没抓过你的脸!一定是你自己抓的!”
而孙美人只是说着“冤枉”,哀哀地哭泣。
段毓儿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官家看了会儿戏,终于发话:“行了,别哭了。”
殿内安静下来。
“传我的话,孙美人品行不端,罚俸半年,禁足一个月。”
这话一出,不仅是孙美人,连段毓儿都呆住了。
官家拿起奏折,又看了座下的二人一眼:“还有事么?没事就下去。”
孙美人惊醒过来,欲要再度辩解:“官家,官家我……”
“慈宁殿的事,你不肯承认,我可以请母后过来。至于你脸上的伤。”官家道,“既然你瞧不出来蹊跷,我便好心教教你。”
“段婕妤。”他唤。
段毓儿回神:“什,什么?”
“你上去,给她另一边脸再抓一道。”
段毓儿踯躅道:“这,不太好罢?”
官家:“有什么不好?她既然看不出来自伤与他伤的差别,我便让她回去后对着镜子仔细琢磨,免得下一次再犯同样的错。”
段毓儿:“……”
她自然没能顺了官家的意、去抓花孙美人的脸。因为孙美人闻言后已经吓白了脸,戚戚哀哀地向官家认错求饶了。
……
此后一个月,但凡太后派人来催促官家踏足后宫一次,段毓儿便要打一次地铺。
到了后来,她竟然也能睡得香甜,睡前还不时能和房中的男人聊上两句。虽然聊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琐事。
段毓儿:感天动地,我进宫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不是其他的美人,而是官家。
应该,能算作是……“朋友”?
成德海也时常在官家身边打趣:“官家像养了只叽叽喳喳的鸟儿。”
官家并不搭理他。
这一夜有雨。
官家进门的时候,段毓儿正打算熄灯睡觉。
见他进来,段毓儿止住动作。她叹了口气,自觉地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褥铺到地上,甚至还给他腾出了过道的位置:
“请上榻。”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心中流淌过一丝古怪的情绪。
他躺到榻上去,一偏头,地上的人已经在被褥里窝好了位置,只露出一个乌亮的后脑勺。
屋外的雨下得很大,哗啦啦,好似天上破了个洞。
“喂。”
地上的脑袋动了动,朝他转过脸,面容溢出两分困意。她今天没有缠着他聊天的欲.望。
官家一顿,继续说:“不许睡。”
段毓儿勉强睁眼看他,从鼻腔里漫出一声“嗯”。
也不知是真清醒还是假清醒。
但他没管这个。
“上来。”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
整个内室都亮了一瞬。
段毓儿诈尸般惊坐起,望着他,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
“你,你……”
她神情震惊,心里却缓缓地清楚了:她是眼前这位大赵官家的后宫一员,他要召她侍寝,本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只不过因为这些天他表现得十足清心寡欲,都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喜欢男人,所以她才渐渐地对他卸下防备,还能把他当做聊天解闷的对象。
她这头内心戏不绝,榻上的官家却等得不耐烦。
“没听到我的话么?”
他重复一遍:“上来,带着你的被子。”
带着,被子?
段毓儿混乱头脑涌入短暂的清明,眨了眨眼,忽然间又明白过来什么:入冬以后天气寒凉,何况今夜下雨,地板的寒气湿气都很重,她睡久了肯定要生病的。
她为她先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羞愧,抱起锦被挪上床,轻声对榻里侧的人道了声谢。
官家背对她,冷哼道:“我可没有虐待人的喜好。”
是是是,你最英明啦。
段毓儿盖好被子,听着屋外雷声轰鸣。她的瞌睡全被方才的一场虚惊给赶跑,眼下有些无聊。这种时候,她就很想找人聊天。
“……官家?”
床榻里侧的人没应答,不过锦被窸窣摩挲了会儿。
段毓儿便知道这是可以聊天的信号——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性子,他有话总不直说,全靠别人摸索猜测。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
“你当时为什么选了我进宫啊?”
“随便指的。”
“那,为什么,不去孙美人和陶美人那里呢?”
里头的人侧身看她,昏昧中,一双凤眼漆黑如墨,段毓儿登时就咳嗽了声。
“你你你别误会,我只是单纯的好奇,我以前看了很多话本子,里面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多了去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不过……”
救命,她编不下去了。
那双凤眼平静无波,但段毓儿被他看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干脆自暴自弃地扯起被子蒙住了脸。
许久,她听到床里侧传来声音:
“第一,我不喜欢男人。”
段毓儿正惊恐着,闻言立即小鸡啄米般点头,意识到外面的人看不到,是以又坚定的“嗯!”了一声。
“第二。”他说,“前朝已经很烦了,我只想让后宫清静一点。”
段毓儿露出一双眼睛望向他。或许是他今晚很好说话的缘故,她不由得将心底话感叹了出口:“你同你爹一点儿也不像。”
先帝膝下十六位皇子,可想而知后宫嫔妃是何等庞大的数目。
里侧人嗤笑:“你倒敢说。”
还不生气。
段毓儿胆子更大了,朝他挪近了一寸:“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可怕。”
“……你呢?又为何不想入宫?”
“你都知道!”
“为帝王者,自然整个京都、整个国境,都要在掌控之中。”
段毓儿想了想,觉得这话简单点说,可能就是他有很多耳目的意思。
“咳,那我直说了,你不许生气。”
“你且说来听听。”
“我不想入宫,是因为不想争宠。我在外头见过很多大宅子里的女人,她们都过得不开心,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何况,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不能三夫四侍,这根本一点都不公平。”
“或许是因为,如今的为官掌权者皆为男子。”
竟,竟然接话了。
段毓儿眼睛都亮了:“那若是日后,女子也能入朝为官呢?”
“这倒有可能,不过凭现在的情势,百年内很难转变。”
“如果到那时,是不是一个女子可以娶很多个夫君?不不,是夫侍?”
“怎么?你很想要?”
“你换着想一想,你不想要后宫佳丽三千吗?”
“不想。”
“为什么呀?”
“我父皇有那么多女人,你可见他下场好到哪里去?想要什么,须得用同等的东西换回来,这才是世间的道理。”
“我知道,这就是话本里说的,以真心换真心。”段毓儿激动地拍拍他的肩,“你很好,从今晚开始,你就是我真正的朋友了!”
“吵死了,我明日还要上朝。”
……
段毓儿交了新朋友,高兴得每晚都想和这位朋友秉烛夜谈。
但她的朋友不是很高兴,疲累得每晚都只想蒙头睡觉。
“你成日这么累,就不能偷会儿懒?反正前朝有那些官员们。”
“闭嘴。”
“你别睡呀,我们来谈谈昨日说的,为什么你说写志怪传奇的人都没见过妖怪!”
“闭嘴。”
“我是真的很好奇,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为什么妖怪化形都要化作人形,而不能是其它的形状,而且妖怪怎么能同人生下孩子,分明猫和狗也不能生育后代……”
“闭嘴。”
今夜又下了一场暴雨。
窗外雨声哗哗,屋内人声叽喳。
床榻里的男子被吵得困意全消,掀被坐起身。
段毓儿吓了一跳。
他的表情有些不耐,但到底没有说出“砍断手脚、丢出宫外”的这种凶残话,只是默了默,又默了默,最后道:“明日我给你找个夫子来。”
就差没补一句“日后别再缠着我”。
“不要不要!”段毓儿头摇成拨浪鼓,面有菜色,“我从小最讨厌的人就是夫子,而且他们说得都没有你好,我喜欢听你说。”
就在此时。
“嘎吱——”
狂风拍开掩闭的窗扉,瓢泼大雨蓦地倒进来,斜风冷雨席卷着初冬的寒温,“呼呼”地吹动内室唯一的一根烛火。
“嗤。”
火焰骤然一跳,倏忽熄灭。
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段毓儿微惊,忽然听到“哐”的一声响,好似是床榻里侧的人磕到了什么硬物。
她转瞬间记起来嬷嬷告诫过的事。
“别怕,没事的,我也在这里。”
她在宫外时就习惯了保护人,如今猛地遇到这种情况,脱口而出的也还是这句话。
说完感觉有什么不对,但她没去深究,而是飞快从床榻间探出身,伸手到床头木柜中摸了一会儿,摸出来一只火折子。
“看,火来了!”
暖黄的光芒顷刻便盈满了床帐。
段毓儿借着光,看见里侧的人已经缩到了床角去,而且眼底的惧色也尚未完全消散,活似一只惊慌失措的大犬。
她向来对柔软的东西是没什么抵抗力的,连忙捧着火光朝他靠近。
“你看看呀,又暖又亮。”
榻里人这时已经恢复成了素常的神色,凤眼越过火光,落向她。
这道目光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重量却是沉甸甸的,因为段毓儿突然发觉,她好像离他离得太近了。
中间火芯的光亮将面前人的脸庞全染上了暖色。
仿佛昔日的棱角全融了去。
她从未如此刻一般清晰地观察、描摹过他的脸。
不得不说,大赵的官家,确实生得很好看。
……
十月末,降初雪。
皇宫本就是荟萃了大赵无数能工巧匠心血的大成之作,一宫一殿、一桥一木,无不风雅端重,雪落在上头,更衬得景色美不胜收。
而在这一日,正赏雪的段毓儿,也收到了宫外传来的一个坏消息:
段家被抄了。
天地一时死寂。
震惊、怀疑的心绪很快铺天盖地将她淹没。她根本不相信,她敬爱的爹爹会做出贪污的事情。
气血当头,她甚至忘了出宫前那一套繁琐的流程,只一心闯到西华门,那是离她的家最近的地方。
看门的守卫当然没放她出宫去。
这时,她才想起来,她该去见一见官家。
他是大赵万人之上的官家,所有的真相、所有的命令,都在他的手心之中。
但是。
他!居!然!躲!着!她!
文德殿找不到,慈宁殿找不到,什么殿都找不到,他好似铁了心不肯见她。
这就更让段毓儿胡思乱想起来:是不是因为爹爹真的做了那种事,所以他连带着也迁怒了她?不过没出几息时间,她便暗骂自己,怎么能不相信爹爹的廉洁呢?分明她与爹爹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最最久的!
她一定要弄个清楚。
她托了许多人,东西打听,得出的结果无一是“段宰执已下狱”。
好似高屋广厦的顶梁柱一夜之间塌了。
她哭了好几日。
最难过的时刻,成公公送来一件物什。
“婕妤,看开点,事情会过去的,别哭狠了伤着身子。”
他留下这样物什便走了。
徒留屋内的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美人!”
“看我,美人!”
……
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段毓儿有一种荒谬的平静感。
她被人请去了文德殿。
许久未见的那人坐在矮几后,同他身份很不符地、向她道了声歉。
他说“此事机密,外泄恐怕引起事端”。
还说为了补偿她,可以送她出宫,从此还她自由。
氤氲的茶水汽模糊了矮几后的人的眉眼。
但他应该是看着她的。
“话已说完了,你要走、还是要留?”
炭火燃烧的微弱声响间或入耳。
段毓儿沉默了很久。
她觉得很奇怪,以往求而不得的东西,堂堂正正摆到面前来后,她却有些不想碰了。
“官家呢?”她问,“想我走还是想我留?”
矮几后的人微微一怔,嗤笑道:“你倒有意思,把问题又抛回给我……”他抬起眼,“我若说要你留呢,你真会——”
“我留。”
“……”
他从矮几后头站了起来。
水汽再也遮挡不住。
“那就留下来罢。”
“……”
“还有,我不叫官家。”
“我叫,赵扶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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