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连丝竹之声都停止了。
隰华抬眼看向醉醺醺的老皇帝,冷静道：“父皇喝醉了。”
“如果父皇没有别的事，那儿臣和林大人就先行告退。”
老皇帝却彷佛没听到一般，哈哈一笑，把自己怀中的女子推向隰华,道：“去,好好伺候太子殿下！你若是能伺候的太子高兴了,朕重重有赏！”
眼见那女子顺势就要倒进隰华的怀里，林梵清忍不住拉住太子的手侧身躲了一下,
那女子扑了个空,忍不住回头向老皇帝抱怨道：“陛下您看~”
林梵清抿着唇,就要跪下来请罪。
“陛下，太子乃是国本,身份贵重......”
老皇帝这时候哪里还听得见林梵清在说什么，
他眯着眼看向林梵清,见他笔直的跪在那里，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一身青色官服穿在他身上,漂亮坚韧的像是一株翠竹。
老皇帝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这样孤傲又矜贵的美人,他可是肖想了许久了。
要不是林梵清身份有些特殊，早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该得手了,哪里还用忍到现在？
若是平时,就算是看在太子在这里的份上，老皇帝也会收敛一点，可是他今天喝多了酒，哪里还顾得了这些,伸手就要去扶林梵清起来，
“哎呀呀，爱卿怎么还跪下来了，快起来快起来。”
林梵清猛地躲了过去，厉声提醒道：“陛下！”
身为臣子，却被当今的圣上当作玩物一般戏弄，林梵清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屈辱与，
难堪。
特别还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
林梵清紧紧握着拳，不敢去看太子的目光——他会怎么看待自己？
隰华简直是被老皇帝不要脸的程度深深震惊了。
自己现在好歹是他唯一的儿子好吗？就真的一点都不顾忌？！
这样的皇帝竟然还能好好坐在自己的皇位上？
底下人是怎么忍住没造反的？
眼看自己一个愣神，老皇帝就要向自己的任务对象伸出咸猪手了，隰华瞬间就愤怒了。
然后，捂着自己的胸口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老皇帝醉着酒糊涂着，底下的宫人可还没糊涂。
在集体愣了秒之后，屋里屋外的宫人全都动了起来，
“殿下，您怎么了？！”
“快！传太医！”
“传太医！”
太子殿下若是今天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他们所有人只怕都要一起跟着陪葬！
此时外面响起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滴落下来，很快就形成了连绵不绝之势。
狂风裹挟着雨水从殿外吹进来，总算让老皇帝过于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看着被宫人围做一团的隰华。
美人和自己唯一的儿子相比，自然还是儿子更重要些。
于是他暂且把林梵清的事朝后放了放，转身骂道：“太医怎么还不过来，朕养着他们是干什么用的！一群废物！”
在隰华撕心裂肺的咳嗽和老皇帝连绵不绝的骂声之中，太医总算是满头大汗的赶了过来。
林梵清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有些混乱的景象。
之前还将他护在身后的太子殿下此时正虚弱的躺在榻上，
苍白又脆弱。
就像是一尊极易破碎的琉璃人像。
赶过来的太医显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了，总体来说还算镇定。
也顾不得告罪请安了，走过去就搭上了隰华的脉搏。
老皇帝凑过去问道：“太子怎么样了？”
太医皱着眉，不知道一向居于东宫的太子今天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陛下，恕臣直言，太子本就风寒未愈，实在不应该受什么刺激......”
老皇帝眼见着是没啥希望了，现在整个大魏上下可全都指着太子呢。
可千万出不得什么差错。
老皇帝不说话了，转头又逮着东宫过来的宫人开始骂，骂他们照顾不周，怠慢储君，全都该拖出去乱棒打死。
隰华他现在感觉胸腔疼的厉害，连呼吸都只能小心翼翼的。
只是此时的头脑却异常清醒。
老皇帝心中根本没有什么礼义廉耻，和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父皇！”
他打断了老皇帝的骂声，偏头看着那张苍老而褶皱的脸，
“儿臣没事。”
老皇帝瞬间笑了起来，“没事啊，没事就好。”
隰华依然看着老皇帝，语速有些缓慢却坚定道：“那儿臣和林大人，就先行退下了。”
林梵清跟着隰华走出殿门的时候，只感觉自己全身都好似虚脱了一般，后背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今虽然昏庸无能，但是到底已经坐了几十载的皇位。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这可并不是一句戏话。
刚刚那个情景，林梵清是真怕太子和皇上之间会发生冲突。
隰华亦是觉得有些心力憔悴。
东宫的宫人有些担忧的看了看雨势，他们太子可不能再淋雨了啊！
“殿下稍等，奴婢这就让人安排轿辇来。”
隰华看着丝毫没有减缓意味的大雨，点点头。
刚刚算是有惊无险的帮自己任务对象度过了第一关，只是隰华总觉得老皇帝不会就此罢手。
为了防止老皇帝突然再杀个回马枪，保险起见，
隰华偏头对林梵清道：“林大人今天委屈一下，先在孤的宫内将就一晚。”
他又想到林梵清如今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觉得这孩子今天只怕是吓坏了，于是表情放缓一些，柔声安慰道：“孤会让人去丞相府传话，没事的。”
林梵清是家中的嫡长孙，从小便被寄予厚望。
便是祖父也多是严厉为主。
他又极为早慧，九岁便有神童之名，十五取得探花，如今又入翰林，
可以说在外人眼中，他少年得志，又家学渊源，一看就是前途不可限量。
他是众人羡慕的对象，可从没人想过，他也会害怕，也会无助。
但是今天，他却陡然间被一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挡在了身后，甚至还安慰起来——即便这个少年是一国储君，太子之尊。
此前祖父虽然一直教导他要忠君爱国，但是他总觉得有些过于迂腐了。
何况他私心里并不觉得老皇帝是值得他所效忠的君上。
直到此刻。
林梵清看着面容还有些苍白的太子，突然就明白了。
——这才是值得自己效忠的对象，这才是天下人所期盼的帝王。
回到东宫之后，宫人们忙忙碌碌的动了起来。
热水早就已经备好，隰华一进去还没来得及安顿好林梵清，就被拉着去沐浴更衣了。
林梵清一个人站在那里，一时之间倒是没人顾得上他。
第一次踏足东宫，林梵清心中也有些小小的好奇。
可能是因为太子的身体原因，整个宫室都弥漫着一股略显苦涩的药香，
——和太子身上的味道有些像。
和太子这个人，也有点像。
殿内的布置十分的清净素雅，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简朴了。
便是方才的清暑殿，比起这东宫都奢华了不知多少倍。
林梵清越看越是忍不住皱眉。
换在今天之前，林梵清或许会觉得这是储君勤俭节约，朴素爱民。
可是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林梵清的心态已然发生了变化。
他们的太子殿下应该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林大人。”
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欠身道：“还请您随我来。”
隰华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上一身干净柔软的寝衣，总算是感觉舒服了一些。
之前在老皇帝那儿总觉得染了一身的香料味，可难受死他了。
隰华躺在榻上，由着宫人给他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宫人的手法很好，轻柔到几乎感觉不出来，隰华很快便有了困意。
只是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回来之后好像就把林梵清给忘了，便问道：“林大人呢？”
宫人回道：“已经请林大人去偏殿安置了。”
隰华打起精神，他的任务可是让林梵清能够成为一代名相。
说实话，就老皇帝今天这个骚操作，还想让林梵清继续为这个政权发光发热、鞠躬尽瘁......
总觉得难度有点大。
隰华在心里叹口气，他虽然没当过太子，但是以史为鉴，
笼络人才第一步，先和他打好关系。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什么的，老祖宗早就告诉你怎么办了。
隰华道：“请林大人过来一下。”
“是。”
片刻之后，林梵清就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这里。
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仍是穿着之前那套青色官服。
隰华一看就皱起了眉，吩咐道：“待会儿拿几件孤的常服给林大人换洗。”
林梵清愣了一下，觉得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但是又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躬身道：“臣多谢殿下。”
隰华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林大人不用多礼。”
此时头发也差不多半干了，隰华觉得自己一边让人给擦着头发，一边和林梵清说话，好像有点不尊重人，于是便挥手让擦头发的宫人退了下去。
他对林梵清道：“今日之事，孤要向林大人赔罪。”
林梵清有些慌忙的抬起头，“殿下......”
此时他的殿下散着半干的头发，周身还弥漫着淡淡的水汽，灯光下似乎映的原本苍白的面容也多了一丝暖意。
姿态闲适，带了一点白日里不曾见过的慵懒。
林梵清垂下眼不敢再看。
“不过林大人放心，此后，孤会护着你的，林大人这样的栋梁之材......”
隰华后面说的什么林梵清已经记不得了。
他只知道在自己走出太子寝宫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太子脸上的笑容，和那句“孤会护着你。”
回到偏殿的时候，有宫人已经把衣服送了过来。
宫人讨好的朝他笑了笑，毕竟经此一遭，瞎子都能看出来太子对这位林大人的厚待。
宫人道：“林大人，这是殿下让小人给您的。”
说着他偷眼看了看林梵清的表情，奉承道：“小人之前还从未见过太子对哪位大人如此厚爱呢！林大人，您可是第一个。”
等宫人离开之后，林梵清看向那几件衣服，看样子都是新的，并不曾穿过。
不过也是，太子怎么可能随便就将自己穿过的衣物赐予臣下？
“林大人，水备好了，您现在用吗？”
宫人的声音将林梵清略有些杂乱的心绪拉了回来。
“好，劳烦了。”
回想自己今天的经历，真是说一句大起大落也不为过。
林梵清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整个人都浸在热水之中。
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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