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焱虽是决定了等明个就回宫休养,但为了给这帮老臣一些教训,他还是没立刻放下话,打算晾一晾他们,让他们在外面跪上两个时辰。
烈日当空,有些年纪大的实在是跪不住了,索性躺在地上哼唧起来。
就是年轻人跪上两个时辰,也是受不住的。
文善让婢女送些水出来,她也一块跟着出来了,道:“各位大臣,不如喝些水,吃吃瓜,解解渴?”
婢女把两桶水放在他们面前,还有一些切好的西瓜。
各位大臣头顶烈日,本就是又热又渴的,如今眼见摆在面前的西瓜,水,确实是让人馋了些。
卢国色跪在最前面在,一脸的倔强不屈。
见她竟送这些引诱他们,面上一冷,毫不客气的出言骂她:“妖妇,休要在此惑乱人心。”
妖妇,在卢国公的眼里,她竟成了妖妇了。
文善冷笑了一声:“想当初先帝在世的时候,先是把我赐给了当今的陛下为静王妃,只因在我府里遭遇了一些不测,这婚事才作罢。先帝念我救治尊王有功,又为我赐婚了尊王,若非先帝都看重我,岂会亲自为我赐下两桩姻缘,还都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先皇当年都夸我是傲渊女子的楷模呢,卢国公今天骂我妖妇,和骂先帝有眼无珠有什么区别?”
卢国公没想到她竟能如此诡辩,把事情引到先帝身上了,顿时气得他面上一沉,喝:“一派胡言。”
他气得不轻,文善却面上温柔一笑,端得一身好气度,又问他说:“卢国公的意思是,先帝当年夸我的话都是一派胡言?”
“你这妖妇——”
“先皇这才驾崩几年,果真是人走茶凉?在卢国公眼里,先皇的话都是过眼云烟,不作数了?”
“你——”卢国公生平还不曾被人如此气过,气得他竟接不下话。
他被气得脸色铁青,偏眼前这妇人端得落落大方,不愠不怒。
文善又慢条斯理的道:“卢国公再怎么不是那也是姬太后的亲爹,是当今陛下的亲外公,陛下是不会把您怎么样的,但各位大臣的身份可没卢国公这般的大呀,若一不小心惹怒了陛下,肯定是要罚的,各位大人陪着卢国公在此胡闹,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此言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
“对了,我刚听陛下说,他明天就可以回宫休养了。”
她分明就是过来传达最后一句话的,偏偏不先说出来,反而对卢国公一番的言语羞辱。
卢国公听明白了,旁的大人也知道不需要跪了,忙就起身:“老臣恭迎陛下回宫,老臣告退。”
人陆续的退下,卢国公脸色铁青的盯着蔡文善。
这个妖妇,就挺会盅惑人心的,可真不简单呀。
她始终都是端庄大方,浑身都透着良好的教养,带着锋刃的语气听起来又格外柔和,让人觉得她真是气度非凡。
“卢国公,您也起来吧,不要跪了,跪坏了身体陛下可是要心疼的呀。”
她过去,要伸手把卢国公扶起来。
卢国公当然不会让她扶,她也没有真要扶。
他气呼呼的站了起来,转身,就见平王李世宗过来了。
忽然看见平王世宗出现在自己府上,文善微微一怔。
两人相视一眼,文善很快错过了目光,落在他身边的女子身上。
平王世宗的目落却没移开,依旧盯在她身上,眼神深邃,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听闻陛下在此休养,还请福容公主前去禀报一声。”
文善点点头,对身边的婢女吩咐道:“去禀报陛下,就说平王回来了。”
她身边的婢女立刻退下,去禀报这事。
文善的目光还盯在平王身边的那位女子身上,问:“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她盯着女子看,这女子也看着她,目光中是有着一瞬间的惊讶的,惊讶过后,面上淡了下来。
她一直都是福容公主的替身,今天终于得见本人,让她多少有几分的黯然。
被世家培养出来的小姐,骨子里都是有着寻常人所没有的矜贵。
是她这等百花楼出身的姑娘能相比的。
她微微走了神,平王代她说:“霜霜,本王的周侧妃。”
文善颔首,面露一些惊讶:“周侧妃啊,我瞧着这模样倒是有几分的眼熟。”
平王语气讽刺她:“公主是看谁都眼熟。”
文善没理会他的讽刺,就是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若一切都如王姨娘所言,与她同生的那位妹妹被送出去了,那就是眼前的这位了。
陛下曾说过,平王妃给庞府寄过一封信,信中所言,平王独宠一位和她极像的女子。
两人虽是很像,气质又完全不同。
文善是世家小姐出身,又是活了两世的人,她的骨子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沉稳,她的阅历令她越发的气度非凡,即使她出身名门世家,身上也没有那等刻在骨子里的傲气,她总不会让人感到难堪,她的骄傲与谦和并存,收放有度。
眼前的周侧妃衣着华贵,人也娇艳,整个人的气质就说不出来的怪,莫名给人一种风尘的味道。
婢女这时匆匆过来禀报,说是陛下宣平王进去。
陛下宣了,平王也就抬步进了门,只是没让周侧妃进去,和她说:“你在这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周霜霜答应了一声。
待平王人进去,文善道:“我瞧着周侧妃仿若瞧见了自己,不如到屋里一坐吧。”
周霜霜也就道:“好。”
她跟文善进了屋,待婢女上了瓜果,文善问身边的婢女梨花海棠说:“你们来看,我与周侧妃有几分的像?”
两人左右看了看,只说:很像。
文善笑:“不如我们去镜前看一看。”
周霜霜看着她,心里是有点缓不过劲的,听她这样说也就点头说:“好。”
文善带她来到镜前,两人站一块,对着镜子照了照。
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周侧妃面上总有几分的不大自然。
文善端得温柔,和善,问她:“周侧妃的父母是哪里人氏?”
周霜霜面上勉强一笑:“实不相瞒,听我养母说,她是在百花楼的门口捡到我的,她见我生得可爱,心里一软,就把我收养了。”
这卑贱的身份,人家问了,她也就直说了,没有丝毫的隐瞒。
文善隐隐猜到百花楼是什么地方了。
周霜霜面上嫣然一笑:“公主知道百花楼是什么地方吗?”
文善下意识的摇头,假装不知。
她却自嘲一笑:“我与公主是同脸不同命呢。”
这话让文善心里有点疼,若非当年,那该死的——
周侧妃又话锋一转:“说来不怕公主笑话,百花楼现在是京州最大最火的青楼,我娘收养我后,也是悉心教导过我的,楼里的大娘待我都是极好的,她们没有孩子,就把我当成她们的孩子一样疼爱,什么好的都紧着我,半点委屈都不曾给我受过。所以,我也是很幸运的了,我想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虽是被生母弃养了,但我又另外收获了许多的娘亲。”
说起这些,她眼里有了笑意。
她是真的很喜欢她的那些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们。
她们没有儿女,就把母爱都给了她,她虽生在百花楼,也一直觉得自己活得是幸福的了。
文善看着她,心里难受。
她想说,她不是被弃养的,这些话她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她还要禀报过母亲,等确认后再说。
她看着眼前的周霜霜,就明白她的气质为何会这般了。
自幼在百花楼长大,身上的气质自然是与世家小姐不同的。
周霜霜是生得又娇又媚又艳又嗲,在撩男人这等事情上,她是一个眼神都能勾魂摄魄,这本事可不是端得清贵又矜持的世家小姐能比的。
文善看着她,觉得自己的魂也要被勾了去。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透着勾魂的美,这才是妖精吧。
她拉着周霜霜的手,亲热的说:“我带你去见个人?”
“谁?”
“我娘亲。”
周侧妃跟着她一块去了,只是什么也没敢多问,也不敢多想。
两人一路牵着手出了门,院里但凡看见她们的人都诧异得不行。
衣着不同,气质不同,发型也不同,甚至妆容都不同,但这张脸就是很相同,任谁一眼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文善待她亲热得很,虽是初次见面,她搞得好似两人很熟悉一般,以致周霜霜这等本就是自来熟的人,也就与她热络起来。
周霜霜跟她一块了庞北雁那边的院子。
文善笑着说:“爹,娘,你们看我把谁带来的。”
庞北雁正陪着韦国公,乍见文善带进来的人,韦国公面上有些惊讶,庞北雁却是一愣,站了起来,来到周霜霜面前左右看了看,问:“这是?”
文善介绍:“平王侧妃,周霜霜。”
庞北雁盯着眼前的女子,周霜霜面上有几分的不自在,听她问:“周侧妃,父母是哪里人氏?”
周霜霜垂了垂眸,她面上有些茫然,摇头。
忽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些事情,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
文善和她说了一下周霜霜身份,庞北雁听得脸色白了白。
文善说:“娘,之前王姨娘来找过我,说是只要帮她把四姑娘嫁出去,便告诉与我一个秘密,就是妹妹当年并没有死,而是生下来后便被大娘送出了国公府。”
她把王姨娘那天说的事讲了一下,不仅庞北雁听得面色铁青,周霜霜也脸色苍白。
原来,她不是天生卑贱的青楼女子。
她也是世家名门小姐。
这个事实太难让人接受,自己的女儿竟然出生在青楼,这让庞北雁又心疼,又有些惧怕的。
她怔怔的来到周霜霜面前,看了看她:“霜霜,你真是我苦命的女儿呀。”
周霜霜呆呆的看着眼前华贵的妇人,心情复杂的任她把自己抱住,听她哽咽:“女儿,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这太好了。”
庞北雁抹了一把眼泪,又忙对韦国公说:“国公,这是咱们的女儿霜霜啊,她没有死,她还活着的。”
韦国公刚在一旁已听文善把一切都说了,也听明白了。
他身体虽没完全恢复,可到底不似从前那般痴傻了,记性也好了许多。
见庞北雁高兴得又哭又笑的,他也使劲点点头,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庞北雁拉着失而复得的女儿说:“你爹前几年身体出了些状况,许多的事情都不大记得了,现在才刚恢复得好一些,霜霜,来见过你爹。”
周霜霜看了看这些忽然多出来的亲人,她从未想过这些的幸运会临到她。
庞北雁见她没叫,有些难过:“霜霜可是在怪娘亲当年没有保护好你?”
周霜霜忙摇头:“一下子收获这么多的亲人,我是高兴得不知所措了,感觉像做梦一样,是不是梦醒了,你们就又都不见了。”
庞北雁忙说:“孩子,这都是真的,我们以后都是你的亲人了。”
周霜霜眼里噙了些泪,轻声唤:爹。
韦国公还不太能转换过来这等身份,摸了摸脑袋,笑了一下。
她又唤:“娘。”
庞北雁高兴的应了。
文善指了自己说:“我是姐姐。”
她也就嫣然一笑,眼中的泪落了下来,叫:“姐姐。”
庞北雁又忙让蔡奕和蔡澜进来与她相认,这边就逐个把亲认了一遍。
多出来一个姐姐,两个小家伙左右把周霜霜打量了好一会。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相认了,坐了下来,庞北雁问长问短,问东问西,周霜霜也不瞒着,就把自己的情况都说了。
周霜霜心里是感动的,看得出来她们都不嫌弃自己在青楼长大,还挺怜惜她的。
庞北雁哭成了个泪人,就是心疼女儿自幼生在那种地方,肯定受了不少的白眼和委屈。
文善也拿了帕子给周霜霜拭眼泪,道:“再哭,妆都花了。”
“想到以后我也是有娘家撑腰的人了,喜极而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