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李小芸并未照镜子,她对自己涂口红的样子不能更了解,只是把散在床上的一叠相册收好,踢踢踏踏站起来,将它们放上衣柜顶,又转身从门口拿起一把黑伞,往大门那里走,背对着程声说:“张沉这几天不在家,不知道跑去哪里,阿姨得赶紧去找他了。你就在家待着吧,等雨停了再回你奶奶那里。”

铁门合上的声音响起,程声也站起来,拿起旁边一把伞,跟上她的脚步,在后面追着,“我也去,我去别的方向找。”

23暴雨

云城在下暴雨,张沉在钢厂老桥的桥头遇见了来找他的李小芸。

他手里带血的钢棍早就扔在路上,只是脸上的血还没抹掉,看着有些吓人。

李小芸打着一把黑伞,脚上是一双红色高跟鞋,她小跑过去给张沉打上,责怪他,“你去哪了?脸上怎么有血?我还以为你出事了。”话说到一半,她却不打算继续往下说,临时转口:“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回家记得看枕头下面。”

李小芸涂着口红,张沉看得出来,他还沉浸在不久前发泄与逃亡的快感中,整个人都如同飘起来似的,没回答她的话,反而抓着李小芸的肩膀说:“我打了那个人好几棍,他要残废了。”

张沉还能回忆起那感觉,他从地上捡起那根满是锈迹的钢棍,手上的触感酥酥麻麻,他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就把它挥向矿场老板,带着私心,带着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情绪。这一挥使整个世界闪起光,张沉原以为所有地方都是灰蒙蒙一片,可那瞬间他看到眼前泛起金色的光,像锡箔纸闪动,不断朝远方蔓延。

他还没回过劲,只是一直对李小芸说:“妈,我好痛快,你开心吗?”

李小芸一只手拿伞,另一只手伸上去摸摸他的脸,把上面的血迹擦掉,问他:“不在家就这么开心?是爸妈和家里让你难受吗?”

张沉还没来得及回话,李小芸就把伞递给他,不由分说阻拦他推回来的动作,只说:“你回来就好,妈妈要吓死了。好了,快点回去吧,我去买菜,家里没西红柿和青椒了。”

张沉觉得不对劲,但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或许是妈妈今天涂了口红穿了高跟鞋,又或许是她看自己的眼神过于平静,连一丁点急切都找不到。可十七岁的张沉想不出所以然来,只是把李小芸递来的黑伞强硬地推回给她,转身朝家里跑去,临走前他对李小芸说:“买完菜快点回家,我做青椒肉丝。”

妈妈对他说“好”。

被暴雨浇得通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可张沉觉得好痛快,人要是永远都这样痛快该多好。

桥头有家小卖铺,门脸只有一丁点,张沉书包里还有些钱,他想把它们全花光。

就在他踌躇着打算买什么零食的时候,桥那边的过路人忽然一阵骚动,几个穿鲜艳雨披的人纷纷跑去桥边,抓着围栏往下看。

小卖铺老板放下手里的报纸,掀开塑料门帘,打着伞出去看了一会儿热闹,回来时跟张沉长吁短叹,“啧,前面有个女人跳桥了,一帮人围着往下看,就一个好心姑娘报警。那女人伞还在桥上呢,一会儿别往后看啊,晦气。”

张沉怔了一下,身体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他想问一件事,但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从哪儿问起,最后出口的是:“伞是什么颜色?”

老板把刚把眼镜戴上,瞥了一眼他,说:“黑的,桥上还有双高跟鞋。”他拿手比划了一下,接着说:“大红色的高跟鞋,这么高。”

刚飘起来的张沉倏地落地,眼里的世界再次变得灰蒙蒙。他咽了口口水,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按着上面的号码在小卖铺里的公用电话上拨过去。

只响了几声对面就接起来。

张沉握着红色的电话杆,嘴唇抖得厉害,对那头说:“我是张沉,现在在三钢平安桥上,这里有人跳桥,算大新闻吗?”

他又报了警,警察告诉他刚刚也有个姑娘报案,现在已经派人往现场走了。

电话结束,张沉问老板要了一瓶酒,就趴在小卖铺的桌子上不停往里灌。老板皱着眉看他,有点担心:“喝这么猛一会儿可走不回家了!”

张沉没理他,等灌完一大瓶就把钱撂下,又买了一瓶,重新走回雨中。酒劲逐渐漫上来,他晕乎乎的,漫无目的走了很久,可能朝着家的反方向,可能再往前一点就要栽进河里。

张沉失去了方向感,随便朝一个方向跪下来。地上有雨水,水里埋着沙,张沉的膝盖被硌得生疼,他把这瓶酒浇在混着雨和沙的地上,像祭拜什么一样,咚咚磕着头。

路上有几个人看他,以为是神经病,张沉通通不知道,只是一直磕,嘴里不停在念叨“对不起”。脸颊上的血被李小芸抹净了,额头上又不断涌出新鲜的血,混着瓢泼大雨往下流。

天还没全黑,偶有火光在跳,但张沉眼前黑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轰隆雷声和由远及近的刺耳警笛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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