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1 / 1)

天逐渐黑下来。他们两个一上一下,就这样在明暗交接里对视了很久,还是程声先憋不住,问上面的张沉:“你是不是还记得我?”

张沉说:“是。”但认真思考了几秒后转口说:“其实不记得长什么样。”

这回程声没生气,还保持着仰脸看他的姿势,说:“我也是,上次在老秦酒吧差点没认出你,你变得实在太多,我没想到你现在打扮得这么年轻,像个明星一样,反倒衬得我很老成。”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扬手指指自己的脸,问:“我也变了很多吗?”

天彻底黑下来,附近路灯的光洒在程声仰着的脸上,张沉从他额头打量到下巴颏,看得仔细,等细细看完一遍后走去他旁边蹲下,从口袋里掏出盒烟,随便抽出一支点上,沉默了一会才在呛人的烟雾里说:“我已经不记得你以前长什么样了,怎么对比?”

几阵风把烟雾吹到程声那边,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低下头拍着胸口缓了大半天,小声说:“刚刚海燕说……”

“你不用把她的话当真。”张沉突然出声打断他,“她最喜欢逗别人,唯恐天下不乱。”

程声把手搭在裤子上乱拍,长长“哦”了一声后说:“你现在比小时候冰多了,以前总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但心起码还能捂热,现在看着倒是好相处,心可比以前冷得多,火点到你身上都要被你熄灭。”

张沉还在抽烟,没说话。

程声又说:“上次在酒吧见过你之后,我回去把你们乐队发的每张专辑都听了一遍,第一张还有点人情味,传递迷茫和痛苦么,我能理解。但再往后听我发现我已经不认识你了,我想象不出你写的歌这么冷冰冰,不认识你的人还以为你在冰窖里生活。”

张沉低头笑了一下,转头去看程声的侧脸,随口说道:“那你还给我发意味不明的短信,不怕被冻死?”

“我贱呗。”程声自嘲地笑了笑,“我就喜欢死皮赖脸地倒贴,再做些疯疯癫癫的举动引你注意,等你注意到我之后我就放开了勾引,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旁边的张沉想到以前的事,垂着眼说:“你现在很正常,一点都不疯癫,家境学历工作履历全都没得挑,还一表人才,看着风光无限。”

程声坐在马路牙子上,手肘抵着腿,还在低着头自嘲地笑:“我还风光无限?我明明像条丧家犬一样。你知道吗,我从云城回去之后总觉得自己是罪人,不光我,我有时甚至觉得我们全家都是罪人,我一旦买些贵的东西就要想起那座什么都没有的破城,想起那些下岗工人,想起你来我奶奶家修完东西后我奶奶递给你的几块十几块钱。我在美国不敢坐车不敢下馆子,更不敢要我爸的钱,换台电脑买件衣服我觉得自己在犯罪,附近企业来我们学校开招聘会,我去人家那里蹭吃蹭喝,看着干净的会场还要想,我是不是过得太好了?你在这边是不是连饭也吃不上?”

张沉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等程声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张沉才叹了口气,“真不像你。”

“那我以前是什么样?我以前的样子连我自己都忘了。”

这个问题张沉好像很有兴趣,他最后吸了几口烟,起身把烟头扔去附近的垃圾桶,重新回来站在程声旁边,看着前面零星几辆飞驰的汽车陷入久远的回忆里,想着想着竟然连嘴角都带了笑。

“很活泼很可爱的一个人,做事随心所欲爱恨分明,有时候很讨厌,有时候很荒唐,有时候又让人喜欢。”

程声还坐在马路牙子上,猛然间听到这话竟有些不敢相信,但他很快明白了什么,有些哽咽:“所以海燕说的事是真的,我那么讨厌以前幼稚又蛮不讲理的自己,但你喜欢对不对?我现在变成一个死气沉沉的普通人,你不喜欢了是吗?你就喜欢为你要死要活发疯发狂满身都是缺点的人是吗?”

张沉沉默了很久,迎着夜晚凉飕飕的风说:“我只是很想他。”

这次程声不再说话,从张沉手里抢过他的烟盒和打火机,一连抽了将近半盒也没停下来。

他们在马路边吹了许久夜风,吹得两个人头发都乱糟糟。张沉仍然站在程声旁边,胳膊垂着,手指时不时能碰到他的头发和耳朵,有几次他实在没忍住,手在程声的毛茸茸的头发间摸了摸,再挪下去碰了碰他如今光溜溜的耳垂。

隔了一会儿,程声忽然伸手去拽身边那只胳膊,仰着头,故意漫不经心地问:“你家在哪?晚上我不想回家,想直接去你家。”

“我不回家,一直在录音棚睡。”

程声知道这是拒绝,仍不松口,拉着他的手继续问:“那你录音棚在哪?我和你一起回去。”

张沉低头看他一眼,“你不要这样行不行?”

但程声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执拗地说:“你告诉我,我自己带东西上门服务,结束就开车回自己家,谁也不会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用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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