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隐于市,晏凉是想开了。
翌日天未全亮,季珂便再睡不着了,兴致勃勃的:“小舅舅醒了?同我一道儿挑宅子吧?”
晏凉朦胧中揉了揉眼睛:“你当真要买宅子?”
“当真。”
“说得好像要在笠州扎根似的。”晏凉未完全睡醒,声音恹恹的,却平添了些慵懒的旖旎。
他们睡在同一张榻上,其实客栈本是有两张床,季珂总能找到各种理由,与晏凉挤在一起……
狭长的眸子很认真的望了过来:“我倒是愿意的,只是小舅舅不愿。”
晏凉被他这句话一下子砸醒了,还未等他想到如何回应,对方便凑了过来,两张脸挨得极近极近,呼吸相缠视线相交,嘴唇几乎是要贴在一起。
晏凉的心跳几乎停止了,梦境的片段倏忽浮了上来。
鼻尖似乎蜻蜓点水的碰了碰,片刻又滑开了,就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说笑的,我自然不舍得让小舅舅为难。”季珂立刻换了种轻松的语调,翻了个身也不再逼问。
他这番话说得邪气得很,分明就是要晏凉清楚:我想留下守在你身边,一切决定权在你。
晏凉虽然不愿意相信那些荒唐的事儿,却也多多少少有些觉察到了,他自小孤僻惯了,更没人这般与他撒娇使坏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
扪心自问,他是享受对方的撒娇的,只不过得时时刻刻拉住自己的心思,一着不慎,便万劫不复。
晏凉睡意全无,起身简单洗漱整理,将那些女装统统收进包袱里,捡了套素白的衣袍穿上。
季珂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明知故问:“小舅舅怎不扮我娘子了?”
晏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既然要明年开春才去忘沙海,这么长的时间,要扮作夫妻,公平起见也得我们轮流扮是不是?”
“好啊,等再次上路,我扮作小舅舅娘子。”季珂笑出小虎牙,俏皮又嚣张。
“现在暂且饶过你,这三四个月就这样罢,改改面上的妆容就行。”晏凉倒不是因为懒,实在是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一来笠州不属于各大世家的管辖范围,二来夫妻打扮已经被傅家盯上了,换了妆容身份反而更安全自在。
两人在晨曦的薄雾中出了门,也像寻常市井百姓一般,寻了早点铺子吃了馄饨喝了豆浆,便开始找合适的宅子。
折腾了不到一日,宅子的事儿便定下了,小小的四合院落,四五间厢房,有厨房有柴房,该有的家具也都有了,收拾收拾倒也别致舒适。
第二日雇了人去打扫收拾,季珂晏凉亲自去制备了些必需品,落了夜便能入住了。
果然,有钱就是好办事。
“今夜晚了,我们先去外边随便吃吃,明儿我再弄桌乔迁新居的宴席。”
“就我们两个人,计较这些做什么?”
“这是我和小舅舅的家,自然得计较些。”
晏凉笑了,拿他没办法:“那便交与你了,我是没什么审美的。”
他这是大实话,毕竟他是个自己好不好看都没有自觉的人……
“好啊,一切包在我身上。”
“不过在此之前,宅子里的脏东西也该清清了。”
“我看数量也不少,消其怨念留下来做灵奴罢?”
晏凉笑:“好,宅子里的一切,都交与你决定。”
季珂扬起唇角:“那小舅舅的一切呢?”
“……”晏凉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凉儿,先前的事,你记起来多少了?”
季珂面上的喜色转瞬即逝,摇了摇头:“断断续续的,但我记得,小舅舅面上这蓝花儿是我画上去的。”
晏凉怔了怔,转而笑道:“画得可真难看。”
笠州开始落雪了,这雪一落没个三两日停不下来,铺天盖地的白,街上行人也极少,世间一片萧肃沉寂。
两人在这宅子里倒是快活自在,晏凉弄了个小炉子温酒,笠州的雪梅酒极好,他酒量差,每次一两杯微醺便不敢多喝,主要是为了吃季珂弄的下酒菜。
抿一口微温的梅酒,吃一筷梅渍冬笋,晏凉趁着微醺的酒意,用手支着头看窗外纷纷扬扬的雪絮,笠州的雪似永远下不完,他生出一种近乎幼稚的念想,这一瞬能永远延伸下去就好了。
天方夜谭,雪终究会停的,世间万物也会苏醒,该来的终将到来,就似他不知哪生哪世在书中经历的一样……
“在想什么?”季珂为晏凉斟了一杯酒,随口问道。
晏凉这才回过神来,气定神闲的答道:“在想以后如何过?”
“小舅舅认为,该如何过?”
“太难了,想不出来。”
季珂淡然一笑:“那就不要想了,得过且过。”
“正是,”晏凉也随他笑,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今儿怕是喝多了:“凉儿,季公子,有时候我真不晓得你是谁。”
“一样的。”
“什么意思?”睡凤眸因酒精而荡出潋滟水光,瞧得季珂一阵心猿意马。
他的喉结滑了滑,两人隔着桌案相望,炉子上的酒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酒气蒸腾,弥漫到清冽的雪光中。
“酒热过头了。”许久,晏凉难为情的别开眼,准备起身去将酒壶移开,季珂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管酒了。”
“……”
“小舅舅也,别躲了。”
温软的唇覆了上来,捎带着清冽又缠绵的酒意,晏凉眼睛挣得大大的,晏凉下意识朝后躲去,却被对方揽住了腰,舌叶舔舐着唇上残着的酒香,一点点深入探索。
晏凉被他肆虐得喘不上气,整个人不争气的软在对方怀里,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与心跳,梦境的残影浮上心头,恍惚间让他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是梦,也罢,蝶梦庄周,周庄梦蝶,本来就是很难分清的。
窗外的风雪声愈大,呼呼呼的灌进屋里,撩开了晏凉松松垮垮的外袍。
他却完全不觉得冷,身子似落入火炉里,对方的体温灼得他错觉自己要熔化了……
正在两人天雷勾地火吻得忘乎所以时,季珂突然顿住了,晏凉也瞬间清醒了过来,睡凤眸中的水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的警惕。
有人闯入宅子里了。
季珂即刻取来沉水握于手中,晏凉草草整理了衣衫,面上的红晕瞬间消退,方才的一切就似没发生过一样……
不速之客似毫不避讳,大大方方的从正门而入,晏凉心中诧异,与季珂交换了眼神,两人警惕的朝厅堂而去,遥遥看到风雪中的院子里站着一个人,身形小巧,披着石榴红的雪氅,被晏凉设下的阵法隔绝在外。
待看清来人时,晏凉心中一惊,万没想到竟然是……
“温姑娘?!”
温冉一副泫然欲泣又急得跺脚的形容,扯着嗓子道:“凉哥哥,真的……真的是你吗?”
季珂面上神色很复杂,晏凉却没心思去注意他,心下涌出各种念想,最先冒出来的,便是女主来了,所有的荒唐都该截然而止。
他撤下屏障,温冉便一步并做两步冲进了屋子,扑了他个满怀,姑娘一路风雪兼程,染了一身清冷的寒气。
晏凉愣住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女主还是这般,一来就抱住他不放……
他看了季珂一眼,对方也正好望向他,微微蹙了眉头,而晏凉好死不死,把这蹙眉的神情当做责备自己……但转念一想,现在的季珂算不得是季珂……
“温姑娘……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一别经年,晏凉一开口就是这种公事公办的口吻,温冉更不乐意了:“凉哥哥就不能关心关心我么?”
晏凉不知如何是好,让温冉不依不挠的抱着,转而向季珂道:“凉儿,去把温好的酒给温姑娘端来。”
季珂点了点头转身去了,晏凉这才松了口气,可温冉依旧抱着他不放,推都推不开。
“温姑娘,那日我把季公子带走没来得及与你说,抱歉了。”
“凉哥哥可知,我寻了你们多久,我还去找了趟度昱他们,那家伙把我刁难的,若非江昭在,我非把他收拾干净不可。”
“……这一路上苦了你了。”晏凉是真不知如何应对眼下的状况,只得硬着头皮尬撑,从心里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温冉,无论是什么方面……
水灵灵的杏目抬了起来,认真的望向晏凉:“凉哥哥既然回来了,为何不来找我?”
“……”晏凉直觉得,他的男女主在某些方面真的很相似,就是认认真真的眼神,让人无处可逃。
“这些年,我可想凉哥哥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了。”说着说着眼眶竟然红了起来,晏凉这人生平没见过女孩子对他落泪,一下子全乱了套。
“没事了没事了,我好好的,你的季公子也好好的,”他胡乱的安慰道,也不知自己瞎说了什么,看温冉眼眶越来越红,忙又道:“想必度昱也与你说了季珂的状况,我正想办法带他去忘沙海寻医,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放心。”
温冉差点气得跺脚:“凉哥哥说什么呢,我冒着风雪一路赶来,才不是为了季公子呀!”
晏凉彻底看不懂了,愣了愣道:“嗯?那温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