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1)

天色还未大亮。

地上积雪却已照得清白如明。

吴裙持伞静立在梅树下。

她从昨夜等到如今,那人终于是来了。

这时辰格外的安静,连覆雪压落梅花亦是清晰可闻。

那锁链碰撞之声缓缓响起。

关七走的很慢。

因为他知道前面有一个牢笼,一个专为他准备的牢笼。

可走的再慢,路也总会走到头的。

吴裙并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男人。

直到那个男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关七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穿着烟紫宫装的美人,和一个青瓦下面色苍白的病容公子。

他们一个立在树下,一个靠在巷子口,封住了生路与死路。

可无论他们在哪儿结局都是一样的。

关七笑道:

“只凭你们两个人恐怕不行。”

他的话很狂傲。

他也有狂傲的资本。

关七之名已成了一个神话,一个不可逾越的神话。

苏梦枕轻轻咳嗽了声,他没有说话,只是拢着青色披风慢慢站直了身子。

那是一种很摄人的风姿,轻慢,疏狂又风骨如霜。

那隐于袖袍之下的手修长温柔,像细雨刀柄上的艳色一般。

关七在等他出手。

可先出手的却是另一个人。

一个他觉得会来断后的女子。

吴裙轻轻垂着眼从骨伞中抽出一截利刃来。

她的伞很美,可却是一把杀人的伞。

因为伞中居然藏了一把刀,一把刀身薄薄地,窄窄的武士/刀。

灰衣男人的眼神终于亮了起来。

他知道这种刀,也知道中原很少有人会使用这种刀。

关七是个很狂傲的人,同时也是个很尊重武学的人。

于是他少有的,向这个身姿柔弱的美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吴裙的眸光很静,她看着那个依旧很英俊的男人淡淡道:

“这一招是我很久之前学到的。”

她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没有人知道,可她已经出手了。

那是很快的一刀。

像风,像雨,又像闪电与雷鸣。

携着天地凄雪之色迎风而来。

地面覆雪三尺俱被刀气斩尽。

风吹衣襟寒落,关七耳便一缕发丝已然飘落。他面色未变,甚至眼中居然出现了兴奋的神色:“这刀法叫什么?”

他问。

关七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不光厉害,更是已近无敌。

先天破体无形剑气总是无处不在。

吴裙虎口处已有些震裂,血丝顺着刀柄缓缓流下。

艳鬼也有血,也会疼。

可她的眼神依旧很冷,像是破不开的寒冰一样。

无形剑气与有形刀柄相撞,武士/刀上的刺芒缓缓碎落。

关七眼中有些可惜,这刀法很好,使它的人也很好,可也只是好而已。

可下一刻他却顿住了。

因为那本已败落擦肩而过的一刀突然又折了回来,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肩头。

“这一刀叫迎风一刀斩。”

那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淡淡道。

雪下的更大了,隐隐听见男人的咳嗽声。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巷子口,并未有出手的打算。

慢慢地。

关七的灰衣白了,他的发丝也白了。

可他却突然笑了起来,英俊的脸上肆意张扬:

“这一刀很好。”

吴裙并未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刀上血滴,一滴一滴落入寒天白茫之中。

关七眼中兴味盎然。

他并未理会肩头的伤,只是道:“你们可以一起来。”

他已经开始认真了。

可吴裙转头望着他。

她的目光很美,像是深巷旧画中经年隔世的仕女,静地动人。可那冷清的静中又有股妙不可言的杀气。

没有一个女人会有这种眼神。

也没有一个女人会像她那般美。

关七轻叹了口气:“我似乎曾经见过你。”

吴裙微微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听见这种话。”

关七却似明白了,女人都喜欢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尤其是一个绝世美人。

她们总希望男人能将她们放在心头,而不是似是而非。

他的目光中也有这种意味。

可他这次却想错了。

对面那宫裙袅袅的美人静静侧着半边面容,冷声道:

“我不喜欢是因为过去三个月里有四个人这样同我说过,可是他们却从不说下半句。”

“什么下半句?”

关七眯眼问。

吴裙叹了口气:“自然是在哪里见过我啊。”

这真是很温柔的语气,与她冷淡的面容相对有种奇异的魅力。

关七却不说话了。

他向来是一个很敢说的人,可他此刻却沉默了。

雪缓缓飘落在骨伞之上,冷的渗人。

吴裙长睫若小扇一般微微抖落细雪。

这是很静的一幕,两人都在等。

他们等了很久。

最先说话的却是那个靠在青瓦下的病容公子。

他轻轻拢了拢身上披风问:“前面三个说见过你的人都怎样了?”

这似只是随意一问一般。

吴裙微微蹙了蹙眉:“他们自然很好。”

“哦?”

苏梦枕淡淡挑眉。

那宫装美人持着伞道:“他们武功都不如我,我让他们说一个名字便放过他。”

“他们都让我来找关七。”

她话已说完了。

那灰衣英俊男人嘴唇动了动:

“他们让你来找关七?”

他声音有些奇怪。

吴裙却似未发觉一般,淡淡道:“确是如此。”

雪茫茫落了一地。

关七的武功是比她要高的,可他偏偏知道很多东西。

于是她只能一直等他。

过了很久,灰衣男人淡淡道:

“三日后我可以告诉你。”

他并未说为何要等到三日后,吴裙也没有问,她只是道:

“好。”

天色渐渐昏沉。

关七已经走了。

这雪地中只剩了苏梦枕与吴裙二人。

那青袍公子轻轻咳嗽了声:“我要走了。”

他身体本就不好,此次应约为她掠阵已是极限,可他还是道:

“三日后我陪你一起。”

那声音淡淡地,听不出情绪来。

吴裙也并未说话。

这巷子里只剩茫茫白雪。

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静静地持着伞。

这谜团已经快解开了,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那巷子口已站了一个人。

他不知已站了多久,或许是在暮色渐至的时候。

吴裙见了他,心中竟忽然静了下来。

“你来了。”

她道。

狄飞惊轻轻笑了笑:“你似乎很烦恼。”

他语气温和,干净俊秀的像是一个少年。

他也确实是一个穿白衣的低着头的少年。

吴裙叹了口气:“我好像已经知道是谁杀了我了。”

她这样说着,面上却有些惆怅。

狄飞惊没有再问。

他只是轻轻替她撑着伞。

“我或许可以陪你再走走。”

他道。

吴裙静静看着他。

那可真是一个很好看的少年,她看了很久,那少年却始终低着头。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她忽然问。

“因为我身有残疾。”

白衣俊逸的少年声音依旧很温和。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温柔又寂寞。

吴裙不再问了,她只道:“我们去哪儿?”

那滴着血的手腕静静隐于袖口中。

狄飞惊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他叹了口气,轻轻伸手捧起了艳鬼的手腕,她虎口处已被震裂,此刻还在缓缓滴着血,在如雪的皓腕上煞是碍眼。

吴裙也看见了。

“不碍事。”

她刚要抽回手来,便见那俊秀温雅的白衣少年轻轻吻了吻那伤口。

他姿态很温柔,像是在对待珍宝一般。

宫裙美人静静敛下眉眼来。

他们走了很久。

这夜里闹市中却还热闹着,他们只看见了一个撑着古伞的白衣少年,他长的真俊秀,低着头买了一个河灯。

这河灯是去年剩下的,冬日里河中结冰,本就不会有人买。

小贩本只想试试运气,却真碰到了一个。

“这是送给我的?”

吴裙问。

狄飞惊温柔的将河灯递给她:

“我听说将烦恼写在上面被河水冲走来年便不会来了。”

他的声音很淡也很轻,像他这个人一样。

这话便也只有小孩子会信。

吴裙却并未拒绝。

她伸手接过河灯来,温声道:“谢谢你了。”

这几日连日大雪,河水中早已覆了一层冰。

连画舫也都只停在岸边。

吴裙用黛笔轻轻写下愿望来,她写字的样子很认真,连长睫也舍不得颤动。

微侧的半边面容在灯火下美的氤氲。

狄飞惊静静地在一旁等着。

他那样温柔俊秀的少年便是站在这儿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吴裙已写好了。

她将河灯放在冰面上微微蹙了蹙眉。

狄飞惊始终低着头。

可他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源源不断的内力自掌心传来,吴裙的手很冷此刻竟也觉得有些热了。

那冰面已被内力化开,水流潺潺破开冰层,带着还燃着红蜡的河灯向远方而去。

他并未说话,只是望着她笑了笑。

吴裙不能笑。

她忽然伸手轻轻环住了那个白衣俊秀的少年。

她抱着他过了很久。

天已快亮了。

灯火渐渐散去。

“疼不疼?”

她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那衣领,忽然问。

狄飞惊静静垂着眼:“不疼。”

他并未问她为何要杀了雷损,就像他也未问自己为何不顾六分半堂的恩情替她遮掩一般。

狄飞惊始终会一直陪着那个叫吴裙的艳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喵喵喵小天使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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