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腾而起的硝烟遮挡了视线,让狗剩看不清对面乱兵到哪儿了,不过从对方越来越响亮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上判断,他们隔自己已经很近了。
“咚咚!”
左侧传来的鼓号声差点就被淹没在对面的巨大声浪中——这是命令已经射击完了的第一排后撤到最后清膛装弹。
狗剩放下鲁密铳,一把攥在铳管上——铳管有些发烫了,他手掌一哆嗦,差点儿没抓住。
穿过身后两排人中间的空当时,尖利的破空声越来越响,一声惨叫近在咫尺地在狗剩耳边响起,眼光余光中,狗剩看到中箭的是第三排的一个新兵,捂住胸口软倒在地——事起仓促,甲字哨都没来得及着甲,使得箭矢的杀伤力大大增加。
缩着脖子到后面刚站好,狗剩就听身边的冯大叔边清膛边给大伙儿打气,“别急别怕,照着平常训练装弹就好……估计等不到俺们打,对面那帮杂碎就该转身跑了……凑得越近伤亡越大,这可是二公子教俺们的。”
听到这话狗剩心底稍微放松了一些——冯大叔可是老兵了,日常没少在他们这些新兵面前吹嘘藏马涧揍土匪时有多解气多畅快,“放到三十步再打,奶奶的”这句话都快成了他的口头禅了;狗剩不仅是新兵,更是个才刚满十六岁的半大小孩,听冯大叔他们这些个手上有血的老兵说起战斗的场景,总让他热血沸腾,恨不得那个站在队列里从容不迫放铳的人就是自己!
今天他终于实现了梦想,真刀真枪和这些乱兵干仗了。
说实话,刚才站在队列里看着那漫山遍野而来的乱兵时,狗剩着实给吓着了;他当时都没注意到自己小腿肚一直在哆嗦,若不是冯大叔一直在提醒,说不定他也会扔下鲁密铳转身便逃。
等到乱兵第一波攻击被打退后,狗剩欣喜地发现,原来打仗就这么简单——他仅仅放了一轮枪,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乱兵们居然扭头就跑了!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仅他一个,那些新兵蛋子们估计和他的感受都差不多。
所以第二次面对乱兵的冲击时,整个甲字哨更加沉默了——前所未有的从容自信让这一百多人寂静无声。
但是现在狗剩觉得刚才那种恐惧又回来了——他已经放完两次铳了,可对面的乱兵们仍然在遍地的惨叫声中一往无前!
这次他们怎么不跑了呢?
更让他心慌的是,甲字哨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和闷哼声——狗剩不知道那些乱飞的流矢会不会扎进自己的身体,他只能暗暗祈祷上天保佑。
狗剩脑子里盘旋着这些念头,掏子弹的手便有些哆嗦,那颗纸子弹像个不听话的小孩般怎么都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凑到狗剩的嘴边;好容易咬开了包火*药的纸,细碎的火*药颗粒却洒了他一脸,他赶紧呸呸呸吐出口中的火*药渣子。
装药的过程也不太平,平常熟稔无比的动作因为颤抖的双手完全变了形——一小包火*药有一多半都洒到了铳管外面。
“注意!第一排举枪!”
耳边响起了莫队长的高声厉呼,还在往铳管里捅铅子儿的狗剩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是第一排了,直到冯大叔踢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的端平了手中的鲁密铳。
恰在此时,一阵海风拂过,笼罩在战场上的硝烟一下被吹散了,看着对面那连眉毛胡子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一张张狰狞面孔,狗剩小腿肚子不可抑止的抽搐起来,下意识抠动了扳机,火光一闪,他绝望地看到自己铳管里的铅子儿慢腾腾地出膛,然后软绵绵地掉在了身前!
完了!这下死定了!
看着正对着自己狞笑着高高举起腰刀的乱兵,狗剩的瞳孔一下子变大了。
“嗵!嗵嗵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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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落下了大半,平坦的牛岛西部地面上,人变成了一个个黑色剪影,仿佛皮影戏一般。
城寨中的出击估计大大出乎朝鲜人的预料,对方扔下准备扎营的木桩,仓促开始列阵。
晦暗的天色让凌明看不清自己距离对方到底多远,不过他能估计出来应该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对面已经有沉不住气的朝鲜人在放鸟铳了,而自己这边除了高喊的口号声外,听不到惨叫声,这说明没人中弹。
凌明非常清楚,朝鲜的军队也装备了大量的鸟铳,不过他们自制的鸟铳比大明的好不到哪儿去,无论质量还是射程,都差鲁密铳一大截!
所以当对面突然爆豆般响起一片枪声,铳口火光将朝鲜人的位置暴露无遗时,凌明高声喊了起来,“全体都有!立定!”
他必须喊了,一方面他根据刚才的火光判断,双方距离已经在百步左右;另一方面,高喊的口号声中夹杂了两三声惨叫,这意味着有人中弹了!
这本就是一支乌合之众,靠着刚才徐婉云的一番激励,士气才上升到可堪一战的程度,若是自己不管不顾领着他们继续向前,朝鲜人再来一轮齐射的话,搞不好就是个崩溃的局面!
这个险不能冒!
而且,百步距离已经足够鲁密铳发威了。
“第一排,举枪!”凌明高声喊道,和癸字哨打靶训练时闷蛋儿喊的一模一样。
哗啦啦的声响中,凌明看到长长的鲁密铳放平了,明亮的火绳头仿佛一条微微起伏的火龙。
“放!”
震耳欲聋的枪响之后,对面立刻响起了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顾不得观察对面的情形,凌明扔下还冒着烟的鲁密铳,往前跨了两步扯着嗓子喊道,“第二排,上前两步!……举枪!”
让他欣慰的是,第二排的三十余人没有犹豫,越过第一排后跨了两步站定,放平了鲁密铳,虽然队列参差不齐、歪歪扭扭,但并不影响凌明的厉声大喝——“放!”
这一次对面的惨叫声更多,也叫得更加响亮了,黑色剪影明显骚动了起来。
许是受这惨呼声的鼓舞,第三排还没等凌明喊口令,便急匆匆从前两排的空隙中跑上前去,排成了更加散乱的一条曲线。
凌明的那声“放!”淹没在了一片爆豆枪响中——第三排的人们争先恐后的抠动了扳机,秩序已经完全乱了!
对面哀嚎声仍在继续,黑色剪影更加纷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还差一点点!就差一轮轰击!
凌明把目光投向了正在装弹的第一排,心都快揪成一团了——快呀!
“砰!砰砰砰!”
枪声出人意料的响起。
对面的朝鲜人,终于崩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