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大宅,李承焕走出骑兵们的营地,抬头看了看晦暗不明的天空后,面无表情地朝自己的住所走去。
这一战柳家骑兵伤亡惨重,下午出去的是三百三十二人,逃回来的,只有一百四十七人,还有好几个带伤的;士气更是低迷到了极点,不少人被明人那一通雷光火闪般的火器彻底打蔫了,两眼发直地躺在床上,连平日里最受欢迎的松饼和酱骨头都提不起兴趣;最让李承焕头疼的是,好几个以往特别骄横的柳胜海的心腹,现在却成了士气恢复最大的障碍——这些家伙在吃饭时就嚷嚷着要离开,还一个劲儿的嘟哝那道铁线的厉害以及明人火器的犀利。
这要是放在李承焕原来的百人队里,早被他拉出去砍了——蛊惑军心这种事儿,任何军队都无法容忍。
可在这里,他却只能装作看不见——那几个心腹不是柳胜海姨太太们的子弟就是管家的亲戚,个个都是背景深厚的人,别说砍了他们,就算是杖责恐怕都会给李承焕惹来无尽的口水和报复。
士气完全毁了!没个三五日别想恢复!
李承焕一边走一边哀叹,像柳家骑兵这样的私军,在平日家主丰厚的赏赐和恩养下,固然比经制之师战意更旺盛、攻击更有力;可在遭受重挫后,士气的衰败也明显比经制之师来的更快更猛。
看那帮明人的架势,绝不是仅仅在海边修筑一个寨子就甘心的,下一步他们必然会逐步深入,依仗着坚固的营寨和犀利的火器朝柳家大宅逼过来,只怕等不到骑兵们士气恢复就要兵临城下了。
推开自己住所的大门,李承焕眼前猛地一亮,只见屋里已经点起了蜡烛,自己常坐的那张圈椅上,柳胜海正没精打采的坐着,深深纠结在一起的双眉和不时的长叹透露出柳家这位家主内心的极度不安。
对于这位临阵脱逃的家主,李承焕打心眼里瞧不上——虽然柳胜海这些年在济州岛上可谓呼风唤雨,可毕竟还是个纨绔,顺风顺水时还好说,一到关键时刻,这下软蛋、没担当的本色就暴露出来了。
“李师傅!”
看到李承焕进来,柳胜海脸上一下堆起了笑容,仿佛即将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满怀期盼地向前者求告道,“你可得救救我们柳家呀!……看在我这两年孝敬伺候的份上,你可千万别撒手不管!”
李承焕心底苦笑了一下——这柳胜海还真是个脓包,生怕自己不记得他对自己的付出,还特意强调一遍。
其实柳胜海是真不懂自己,他李承焕铮铮铁骨,忠义二字须臾不敢忘——既是接了柳胜海安家护宅的活儿,那里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他这一沉吟,却被柳胜海给误解了,脸上青红变化了一番后,竟起身“噗通”一声给李承焕跪下了,哀求声中便带上了几许哭腔,“李师傅!柳家这一百八十多口的性命,现在可全在你手里了……你想要什么只管说!银子、宅子、牧场,但凡我柳胜海有的,绝不会吝啬!……后宅里我还有两个绝色的孩子,今晚我就叫他们过来伺候李师傅……只求李师傅看在这两年的情分上,再帮胜海一把,把那些天杀的明人赶下海去!”
李承焕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伸手将柳胜海扶了起来道,“家主!何至于此?……家主这些年的恩情老李我何尝敢忘?你且放心,老李既应承了,自然要护得柳家上下周全方是。”
说着他把柳胜海扶到圈椅上坐定,开始替他筹划,“家主,这帮明人与我之前见过的绝不相类……构思之巧、军阵之严、火器之利,实乃老李生平之仅见……论及真实战力,只怕不在辽东鞑子之下!不可轻忽呀!”
“为今之计,家主首当派人与之接洽,彼有所求全盘应诺之,以骄其志气,轻慢其心……次则赶紧修书禀告牧使大人,请其派兵来援……其三则是整顿骑兵,务使儿郎们早日重整志气……最后便是家主手下那些牧奴庄客了。”
“牧奴?”前几条柳胜海都听到心坎上了,只这最后一条让他颇为意外——在他看来,那些牧奴都是些低贱至极的人,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些人还会替柳家卖命。
“家主,实不相瞒,”李承焕劝解他道,“咱们这骑兵队,没个三五日只怕恢复不了精气神,若没人阻拦骚扰,只怕等不到牧使大人来援,那些明人就会进抵这水山脚下……家主麾下那些牧奴,身份自然低贱不堪,可却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之精恐怕不在儿郎们之下……家主不妨厚赐银钱,以收其心,轮番骚扰明人,勿使其长驱直入……待得王廷天兵一到,骑兵队亦已振奋志气,明人当可一鼓而破也!”
柳胜海听到李承焕要他散财给平日里正眼都不会看一下的那些牧奴庄客,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只是现今情况危急,他这位高高在上的家主也只得稍稍屈尊,去请那帮穷棒子帮忙了。
第二天一大早,柳家大宅便大门洞开,二管家在两名巡丁的护送下朝明人营地而来,而同一时刻,大管家则带着写给济州牧的求援信朝济州城狂奔而去。
更多的,则是带着柳胜海亲趣÷阁书就的召集令的巡丁们——都是去召集散布各地牧奴和庄客的。
小珠的家就在水山脚下,她的阿爸基和两个哥哥是最早接到召集令的那一批牧奴,所以大清早就把刚刚赶出去的畜群又赶了回来。
她的阿妈妮听说他们要去柳家大宅集合,发钱打仗,顿时就嚷开了。
“上天开眼呐,终于派人来收拾这挨千刀了……平日里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拉尿,他柳二麻子也有今天?……什么?他那骑兵队被人打掉了一大半?打得好!咋不全死光呢!……到底是哪路神仙来收拾这个祸害?我得好好上几柱香替他们祷告祷告……多少?一个人一百个大钱?我呸,谁稀罕他那点臭钱!……当家的,上次他逼着咱们上缴小牛皮,害得咱们把刚刚落地的那三只小牛崽子全杀了的事儿你忘了?到现在咱们的牛群都缓不过劲儿来!……你再想想争伊窟崔老三,他家闺女才12岁,就因为被柳二麻子的那个操蛋弟弟看上了,生生给抢回了大宅,折腾几天就给折腾没了!……那小妮子我也见过,多讨人喜欢的丫头呀,这帮畜生!……要我说,当家的你就别去!咱们就坐等……哎哎!你别走呀,你给我回来!”
就在她的絮絮叨叨中,赵家父子三人已经收拾好了,出门上马朝着水山北面的柳家大宅而去。
看着痛哭流涕、跺脚咒骂的阿妈妮,小珠那幼小的心灵中满是疑惑。
柳家明明是自己家的大仇人,为什么阿爸基还要帮他打仗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