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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奴颜 ⑩(1 / 1)

今日的宜王府有种奇怪的安静,安静到草木声皆无,庭院漆黑一片,就连平日里大厅里收拾的丫鬟下人都不见踪影,一点灯影未见,她心中一悬,凭着记忆摸黑来到偏院,漆黑一片之中唯有她的房间点着烛灯。

轻推开门,宜王正坐在对面为自己倒茶,抬眸看她一眼,笑容淡雅:“回来了。”

他未问她的去向也未问她的晚归,她也不自投罗网:“府上是出了什么事?”

“大年将至,能回家团聚就是最大的奖赏。”

“宜王说得是。”打赏下人一年的努力,这确实是最令人期待的奖赏,她并未多想,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那这些日子王爷的起居……”

“自然是由你全权张罗。”

如筠看桌上除了茶水空空如也:“宜王想吃什么,小女去做。”

他起身越过如筠:“那就一起去伙房看看吧。”

如筠默默跟在宜王身后,漆黑一片的宜王府竟有些阴森。

宜王不知何时回身停下,她一没注意撞上他的胸膛,一股淡香飘向他。

“今天去花铺了?”那股花香让她暗自凝神。

“嗯?嗯……”她闻了闻自己的袖角,倒是没闻出什么味道。

宜王故意环住她的腰,凑近了些:“安魂香……你失眠?”

如筠顺着他的台阶下:“嗯,有点。”

“正好,我也失眠,一起用。”

“香包在回来的路上丢了。”

宜王略含深意地看她,也不追究:“没关系,你身上还有残香。”他牵过如筠的手,回身继续向前,漆黑一片的夜里,如筠没看到他眼中的深邃。

宜王府的厨子在临走前倒是把菜都淘好,整整齐齐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如此举动大概是知道她掌厨吧。

宜王倚在墙边看着她忙里忙外,一点都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似乎他能陪她来这里忍受油烟已是她莫大的荣幸。

这顿饭算是宜王平生吃过最寒酸的饭了,一荤一素,简单粗暴,并且是在伙房讲究解决,对他而言也算是个大胆尝试。

在如筠眼里,这宜王也是怪人,不禁吃得挺香,看起来还挺高兴。

“宜王今天很有兴致。”是知道自己要登基了吗……

“夜黑才回来,你也挺有兴致。”

如筠聪明的不去接他的话:“既然如此,宜王今天的秘密可别落下。”

“自然。”他习惯性地给如筠夹菜,也不管她喜不喜欢,“讨你欢心的事自然不会落下。”

“我替宜王暖床,宜王吐个秘密,这本是你情我愿的交易,又怎会是讨我欢心呢?”

宜王捏了捏她的脸:“一点儿都不娇弱,我不喜欢。”

他再次牵起如筠的手,重回黑暗之中,漫长的走廊上只有两人的轻微脚步声。

宜王醇厚的嗓音盖过那轻微的步伐,带着些许商量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我若登基,赐你为后可好?”

如筠一愣,惊愕地看向走在她前面的宜王,又顺然解惑,夜里神情变化莫测:“这就是宜王今天的秘密吗?想借我刺激闲王。”

他沉默后轻笑:“挺聪明。”

“宜王对闲王的恨真是毫不隐藏,不惜用陪伴终生的枕边人为筹码代价,哪怕登上皇位也要让他受尽身心折磨。”

“我想,我便愿意。”他微微一拉便将如筠拉到自己身边并肩前行,侧颜轻笑,“怎么,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被他追杀,现在想替他求情还是觉得他可怜?”

如筠扫过庭院风景,今日无月,所有的植物都少了一股韵味:“只是感叹皇宫中的亲情淡薄。”

“说话不过脑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如筠也不怕他:“宜王不就是看上了我的直言不讳吗?”

宜王含笑轻弹她的额头:“伶牙俐齿。”如筠下意识捂住额头,这般宠溺的动作让如筠有了片刻没缓过神的微愣。

今后的三天,宜王都没再早出晚归,整天跟她待在一起,而她也没机会再去闲王府。宜王这几天毫不像个将要登基的皇,更像是个富家公子阔气地带她游山玩水,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跟着他看了许多奇峰异景,他们就像普通人一般感受江河浩大,这样的触动竟让她险些忘了眼前人究竟是何身份。

她不明白宜王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在最后关头感化她还是其他,就连明日将要登基的他,今夜的府中依旧只有他们二人,但她真的有些眷念这样的生活,这是她渴望的平静,与人无关。

而明天,眼前人将要登上最高的位置,他会享受至高无上的权贵,也会遭受一落千丈的惨境,她竟然有些怜惜……

这是她在宜王府的最后一晚,她还能听到宜王最后一个秘密,大概是人对未知的好奇吧,哪怕那些所谓的秘密对她毫无用处。

同枕之上,两人相拥,心却判若江河两岸,无法跨越。

宜王抚着她的秀发,思绪千飘:“母仪天下是多大的诱惑,诱尽天下女人却惑不住你。”

“宜王还是给我讲最后一个秘密吧,那比母仪天下真实多了。”她依偎在宜王怀里,他的怀抱今日异常冰冷。

他亲吻她的秀发,一字一句都那般轻柔,听不出任何情感:“我的最后一个秘密……我从未信过你。”他就是想知道,闲王爱上的女人会不会有一天也爱上他。

就像宜王所说那般,他不信任她,从如筠的位置可以看见窗外的盈盈火光,那绝不是宜王府的下人回来了,看来,闲王提前动手了。

如此大的阵仗,背对着门的宜王自然知道,他却充耳不闻,淡定得好似失了听觉。

如筠并未有何动作,既然宜王装作听不见,她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不信任这句话她在宜王嘴里听过无数遍,似乎也不再那般惊讶,甚至是出其意料的淡定,出口的话在转瞬间化为轻柔:“既然不信,为何毫无防备。”或许他成功了,在短短的几日带她游山玩水,让她对他多了些柔情。

“我不想防,便不防。”

单听脚步声和目光所及处越来越近的火光便知,这间偏院已被层层包围。门外的人并未攻进来的意思,好似在嚣张的让屋内的他自投罗网。

如筠这才意识到,什么大年将至,什么闲情逸致,只不过是不想让下人跟着他受罪,只不过是想在最后的时刻抛弃身份自由自在,他早就预料到今日的下场,并且不打算回击。

而他似乎也不急,继续低语:“你说,闲王他到底爱你吗?看不过你跟我在一起却将你放在我身边,你说,等会儿出去,他会先杀了你还是杀了我?”

如筠闭了闭眼,她已经不懂眼前的宜王究竟是那般模样,是世人口中的阴狠毒辣,还是长期以来她看到的柔情似水?

“你会死。”她紧盯着宜王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眸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也会杀了你吧。”他好似看穿了一切,“在皇权路上我们是敌人,要不,在黄泉路上也做做恋人如何?”这般语气在她听来,竟多了丝叹息。

“你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他继续玩弄着她的发,“还是说……你想等他?”

“呵,真蠢。”他忽然冷笑了声,“这么蠢的女人,我怎会看得上。”这是他最后的自叹的骄傲。

“你该庆幸,我保了你清白。”这么久,他从未碰过她。

如筠说不出现在心里是怎样的感觉,只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眼前人:“宜王,你真是个怪人。”

“恩,你说过。”

“既然知道自己会死,那我就把这场戏演完吧。”他忽然起身,将如筠一把拉起,挟持着她来到门口。

“你不逃吗?”这门一打开,可就是万箭穿心。

“想我死的人突然劝我逃,你说这像话吗?”他笑得那般柔情,“如筠,你的硬气呢?”

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正经的唤她的名,他说过他不喜君竹,也从唤过她如筠,这声如筠跟闲王口中的如筠感觉不一样,大概这就是温柔陷阱吧。

宜王没再给她说话的余地,手腕环在她的颈子上,大门一开,外面已是准备就绪的利箭。

如筠忽然闭上了眼,不是这般壮观的场景让她恐惧,而是勒在她颈处的手根本没使力气……她,真的开始不懂这个宜王了……为何那般残忍下令弑杀百姓的人会突然如此温柔,温柔到她近乎后悔……

满宫兵士,齐刷刷用利箭对着他,那个他最恨的男人正站在最显眼又最安全的地方被簇拥着,向他的皇权发起挑战。

“闲王。”

“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他就像是兄弟叙旧一样,笑如始初。

他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成真了,就好像高悬的大铡终于落下,让他更多的是解脱。

“是啊,我们很久不见了。”闲王目光冷然如刀,“你这个乱贼臣子,要诛你的不是我,是天下人!”

“天下人?呵,你说是便是吧,终是要走到这一步,又何惧多一个名头。”

其实宜王和如筠都知道,被重兵包围,他是绝对不可能有机会逃出去的,闲王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筹谋已久的大业。他不过是死到临头,苟延残喘的多活一秒的时间,多说几句话罢了。

如筠忽然睁大了眼睛,她震惊地看着那万片火光,不为闲王的无情,而是刚才宜王附在她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的话,他说——

“其实,我可以放了你。”

她的身子忽然开始颤抖,她怕了,不知是在怕什么,是怕苟且偷生的存活还是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误会?她颤抖的身子被宜王稳住,那冰凉的另一只手小心地环住她的腰,在外人看来是想把她困得更死,为他挡箭,只有如筠知道,那是在保护她不让她狼狈地跌落在地。

这般亲密的接触他们不是没有过,可现在的她却有些害怕,害怕他继续攻击的温柔,怕他到死的温柔让她溃不成军。

幽幽宜王府,色调是低沉的,可所有人的着装都不如如筠来的亮眼,她忽然明白,宜王府上上下下从未把她当丫鬟看待,那是对待主子的恭敬啊,将敌人的眼线放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甚至与她同枕共眠,那是怎样的心绪……

宜王笑了笑,忽然改了主意:“算了,我可没有闲王那般大度,我做不到让自己的女人待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我们还是一起共赴黄泉吧。”

他是怪人,怪到最后都没打破她心中所持的希望,怪到临死都让她在自以为是的希望中死去。

他从未问过她,难道就未曾怀疑过救她的闲王,也从未提醒过她,她的恩人才是她最大的敌人。或许是出于嫉妒吧,嫉妒到他不愿提醒她,让她在临死还心怀希望,或许是为了保护她吧,让她在临死前还心怀希望。

后来,宜王对闲王说了什么话她已经听不到了,她只知道宜王惹怒了闲王,闲王一怒之下袖袍一挥,箭雨从天而降,而在临死前,宜王的臂挡在双眸之上,寂静的空中只余一声长叹:“我怎么在临死的时候饿了呢……”

如筠的后话已来不及说出口,她得偿所愿的死在了平王箭下,宜王并没有保护她,也没有放走她,只是一直保持着那从后相拥的姿势。

这场皇权路没有打斗,闲王以压倒性的优势夺取了皇位,昭升的日光下,一代王权的更迭。

整座皇城开始重新苏醒,闲王成了天下的新主,是至高无上的象征。如今的他身边不再是如筠巧笑嫣然,多了胭脂水粉的味道,他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最明显的便是拿在手里的奏折一直不曾翻动。

他脸上却并不见半点明亮之色,仅仅只是在几案后肃穆地端坐了许久,旁边人百无聊赖又不敢打扰。

不多时,宽大的宫殿内响起脚步声,年迈的心腹宦臣上前禀报,正在为宜王送葬。

宜王的葬礼要穿过整个皇城,那是他定的规矩,宜王犯了错却依旧是皇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定要受到百姓的唾骂与责罚。

宜王的棺木上不知被扔了多少鸡蛋和白菜。

“死的好!这个畜生害死了多少人!”

“听说西城角那场大火就是他下的令,城里那么多人,有病没病的,全都活活烧死了,真是万恶不赦!”

伴着街道各处百姓的议论谩骂,一座朝臣府邸换上了丧事仪制,一位白发宦臣从后门处离开,临上马车前,对着那座已被查封的宜王府微微弯腰,鞠了一躬。

老宦臣回到皇城,贵为新帝的闲王听了回禀,没说什么,在宫人服侍下换了衣物。黄袍拖地行走于宫内,所到之处人人恭谨行礼,万分恭敬,途中遇到一行提着东西的宫人队列,停下一问:“可是西城角送来的贡品?”

宫人诺诺答是。

他随意抓了把小籽:“这是西城角的月季花种?”

“正是。”

他神情微动,将手中那把花种随意洒下,满地花种上下跳动,最终平静摊在地上,他一脚踩在满地的种子上,将其踩得稀烂。那没有半分情感的声音淡淡道:“这天都换了,西城角又何来的月季?都扔了吧。”

他淡然行远,众人卑微地跪着,直到那至尊背影完全消失。

天边的金光包裹这座皇城,歌舞升平,百姓安康。这旧月终是换上了新装。

譬若蜉蝣,即生即死。

“当初如筠看到的府中那株月季是你故意派人栽的吧。”

“闲王不是什么曙光,的确,他可能比不求皇权的宜王更适合当一个帝王,但他并非如筠所以为。”我在故事的结尾缓缓道来,“那个下令火烧西城角的官员,是闲王的人吧。”

仅仅只是那一次烧城吗?不,他做的一定比这更多。或许那场瘟疫,或许导致难民流动的官员克扣放粮一事,又或许突然下达征男丁免午餐的消息,还有更多更多,这些事情说不定都有闲王的影子。

他将这一切的矛头推向了宜王,随后救一名女子推波助澜,让宜王陷入爱情的混沌再让他的情感支离破碎,他才是那个最狠的人。

那位老宦官,或许是那位车夫吧……

“你会是个好君王,但你同样也狠戾残暴。”毕竟龙啊……这似乎成了龙的专利,能踏着白骨鲜血坐上龙椅的人又怎会是慈悲的生物。

“你没资格对我评头论足。”

被人捧久了养成的傲慢我不加理会:“如此说来,公子是来还香包的。”

“你就是她所说的那位花店姑娘?”

品一口热茶,温暖心扉:“真是巧合的缘分。”

“你说,她是不是很好骗。”

“这不是好骗,这是人的通病,先入为主。”她当初若是先遇到的人是宜王,或许今时今日,她还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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