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十七年,对于卫珺来说,是一个他一生中过得最痛苦悲伤的一年。他的娘亲,最终还是没有熬过正月,便撒手去了。靖南郡王府挂起了白幡,卫家兄妹被换上了丧服,在灵堂去哭灵。阿菀随着母亲来上香时,看到卫家兄妹几个的模样,也有几分心酸,忍不住将哭着扑进她怀里的卫珠搂住,见她哭得小脸泛青,几乎喘不过气来,忙将她抱到旁边歇息的厢房里,让丫鬟打来水给她擦擦脸,顺便喂她喝口热水,让她顺顺气。现在正是正月底,春寒料峭之时,灵堂中便是放了火盆,依然透着一股湿冷阴暗,宛若卫家兄妹几人现在的心。卫珠年纪小,又是姑娘家,在灵堂呆久了,康仪长公主也担心会伤着她的身子,姑娘家的身体与男孩子不同,自幼就得好生呵护着,省得留下什么寒症。卫珠哭着哭着,便在阿菀怀里睡着了,康仪长公主叹息一声,叫来靖南郡王妃留下的几个心腹嬷嬷,仔细叮嘱了一翻,方让她们将卫珠抱回去。卫珠还小,守灵这种事情只要第天够时间便行了,倒是卫珺年纪大了,又是个懂事的,坚持着守在灵堂不离开。来上香的人看到卫珺的行为,纷纷点头,称其孝顺。靖南郡王妃这一走,靖南郡王府没了女主人,内宅里没有个主事的,一开始弄得乱糟糟的。原本靖南郡王妃留下几个嬷嬷倒是可以帮衬下,但是后院几个姨娘中以赵姨娘为首的却趁机想要揽权,个个都争着管家权,弄得几个嬷嬷束手束脚的。靖南郡王是个粗人,对后宅的门道不清,虽然宠爱赵姨娘,但是也觉得让个姨娘管家不像话,便让以前跟着郡王妃的嬷嬷先管着内院之事,按着郡王妃在时的章法行事便成,让几个姨娘在旁协理。可是姨娘们都有自己的主意,也想趁机揽权,弄得郡王府一团乱,不过几天,卫珠卫珝这两个孩子在灵堂病倒后,康仪长公主终于出面了,她将几个靖南王妃的心腹嬷嬷叫过来,仔细叮嘱了一翻,然后又将卫珺叫去说了些话,卫珺终于振作起来,挡回了几个姨娘们伸过来的手,并且反而去向靖南郡王告了一状。卫珺是嫡长子,靖南郡王自然是看重他几分,听到他的告状,同时也怕发妻的丧礼被搞砸,于是让人将姨娘们禁足在屋子里,除了每天过来哭灵的时候,其他时候不得踏出房门一步。如此,终于消停了。等靖南郡王妃终于下葬后,卫家兄妹生生瘦了一圈,卫珺也大病一场,等他病好后,已经是阳春三月时节了。对于靖南郡王妃逝去,康仪长公主伤心了一段时间,幸好有罗晔和阿菀宽慰,方缓过来。不过她虽然伤心,却关注着卫珺兄妹几个,既答应了靖南郡王妃,康仪长公主便不会看着他们被人欺负。可以说,靖南郡王妃托孤对象选得很好,康仪长公主为人重信义,不会失信于她。听说卫珺病情好转时,阿菀随母亲过府来探望卫家兄妹时,卫珠黏她黏得紧,阿菀也将她抱在怀里,拿点心喂她。小姑娘没了娘亲,又遭受了一翻打击,也晓得了事情,最近十分亲近阿菀,只要阿菀过府来,都要跟前跟后,绝对不离开。倒是以前调皮捣蛋的卫珝经历了母亲去世之事,显得成熟不少,也懂得为兄长分担事情了,不过阿菀看来,这小子好像提前进入了中二期,最近常喜欢和靖南郡王对着干,偶尔看人的目光有些晦暗。卫珺还病着,不过得知康仪长公主过来,他恭恭敬敬地给康仪长公主行了一礼,感谢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和帮助,心里明白若非有康仪长公主出手,恐怕母亲的丧礼会被那些姨娘弄得一团乱,到时候指不定会被外人如何嘲笑,让他娘亲走得也不安心。康仪长公主见他虽然瘦了一圈,但是温润柔和的眉宇间已初现坚毅之色,颇为欣慰,说道:“以后有什么困难,便让人去公主府说一声,能帮你们的我会帮的,好生照顾自己和珝儿、珠儿,别让你母亲担心。”“侄儿知道,不会让她担心的。”康仪长公主发现卫珺的变化,心里极为欣慰,虽然先前的卫珺有君子之风,但到底是不够的,这样估计只能守成却走不远,现下他有觉悟,将来继承靖南郡王府也少些磨难。靖南郡王是靠不住了,只能靠他自己,所以他得改改那样温柔的脾气。看到卫珺的成长,康仪长公主欣慰之余,倒是想起自己曾经兴起过想将他与阿菀凑成对的心态,可惜她还未来得及计划,便被瑞王截胡了。不过现在也不可惜,卫珺虽好,但是卫烜那股子的狠厉及对阿菀的执着,却令她更满意。比起卫珺,卫烜能做得更好。确定卫家兄妹几个缓过来了后,康仪长公主便不再上门了。卫珺站在门口,看着康仪长公主携着穿着淡青色衣裳的女孩一步步离开,心里莫名地漫上一股淡淡的忧伤,只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对于康仪长公主和阿菀近来关心靖南郡王府的事情,卫烜心里一百个不高兴,甚至恨不得直接摧毁了靖南郡王府算了。他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阿菀待他们如此仁义,结果却换来背叛,虽时势逼人,可是有些人的嘴脸也特难看了。只是卫烜也知道康仪长公主为人,虽然心有计较,却极为重诺,答应人的事情不会食言,卫烜便是心里不高兴,也不好做些什么,免得破坏了自己在康仪长公主心中的形象,让她对自己防备,以后娶不到阿菀。阿菀是第一个发现他不高兴的,问道:“你最近干什么了?好像心情不太好。”卫烜黑着脸说,“没什么,你多心了!”见他不肯说,阿菀只当他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不乐意和姐姐说了,便也没勉强他。男孩子嘛,总会有一些难以同异性启齿的小秘密,她了解啦。只是她这般不勉强,卫烜又气得胸闷,觉得阿菀不关心他,真是太让他伤心了。看着外面灿烂的三月春光,阿菀叹了口气,说道:“等天气热些,娘亲说我们又去庄子里长住了,到时候你在京里和太傅好生学习,别随便逃课。”看他那熊样,阿菀便忍不住想叮嘱几句,让他当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孩子。卫烜抓着果盘里的果子啃,对她道:“知道了。”心里却想着,朝堂上现在的势力划分已经初见端倪,江南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发,只能再等等罢。不过,三皇子年纪大了,好像是在今年还是明年要选皇子妃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这时康平长公主过府来寻妹妹说话了,孟妡自然也过来了,直奔阿菀这里,要和她分享自己这几日收集到的八卦。“我听说皇上要为三皇子选皇子妃了。”康平长公主对妹妹道,“你觉得皇上会看中哪家的姑娘?”康仪长公主怔了下,见她上心的模样,心中了然。孟妘现下既然是太子妃,康平长公主这作母亲的,自然是要为女儿打算的,特别是太子身子不好,孟妘进了东宫半年了,肚子还未有消息,康平长公主急坏了,总怕三皇子后来居上,到时候皇长孙是从三皇子那儿出来,岂不是让太子的处境更微妙?太子自幼身子不好,虽然被册封为皇太子,可是众所周知,大伙对他能不能活到登基是不抱希望的,所以私底下,很多人更看好文武双全的三皇子,而三皇子也没有辜负大伙的希望,年纪越长,行事越有分寸,与先帝越发的相似,连皇帝也多次称赞。三皇子便是太子后头那个追赶的人,有这么个强势的兄弟,太子便是心态再好,若是被逼急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干出什么傻事来?历史上很多太子最终未能顺利登基,可没少后面的兄弟捅刀子之事。所以,康平长公主是最关注宫中的事情的人,更是对文德帝为三皇子挑选太子妃之事上心。三皇子只比太子小两岁,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若非太子未娶妃,早就应该选太子妃了。去年太子大婚,今年便轮到三皇子了。“姐姐莫要多想,应心平气和方是。”康仪长公主为她斟了杯茶,好言安抚着。康平长公主苦笑道:“妘儿现在是太子妃,我如何能心平气和?好妹妹,你觉得三皇子妃会是谁?”她期盼地看着康仪长公主,希望这位自幼不显山不露水、却聪慧的妹妹给她指点下迷津,好让她尽快想好对应之策。康仪长公主说道:“这事情说不准,不过我觉得最有可能的便是咱们那庆安姑母的孙女——莫四姑娘。”“莫四?”康仪长公主微微挑眉。去年庆安大长公主进京,不仅是为庆祝太子大婚,也是为了以后在京城定居。庆安大长公主大半辈子都呆在江南,让先帝愧疚不已,如今年事已高,老了后想要回京城养老,文德帝自然无不应的。因庆安大长公主是文德帝少有在世的长辈之一,对她颇为尊敬,使得京城里很多人都卖庆安大长公主的面子,去年庆安大长公主回京后举办的宴会,京城里凡是有品级的夫人都去了,便是没资格去的,都会备一份礼物过来。那时候,很多人都看到庆安大长公主拉着一溜的孙女出来见客,想必她是要在京城里给孙女们挑夫婿了。“那位莫四姑娘生得好,又有副玲珑心,庆安姑姑自幼将她养在身边,对她也极是看好,想必会很乐意为她谋个好前程。”康仪长公主慢悠悠地说,“这三皇子妃,极有可能会是这莫四。”康平长公主皱眉,她见过这莫四姑娘几回,自是知这姑娘是个伶俐人,不说样貌出挑,礼仪规矩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是个端庄大气的,作皇子妃也是使得。只是想到三皇子若真的娶了莫四,以后有庆安大长公主帮衬,她心里就有些不愉。若是庆安大长公主真的将孙女送去当三皇子妃,便是和她站在对立面了,文德帝对这位姑母是极尊敬的,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见康平长公主眉头紧锁,康仪长公主知晓这姐姐的脾气,最是豪爽不拘,当年若不是被逼得急了,也不会狠心去和文德帝谋划,助他夺位。等文德帝登基后,她也知道自己有几斤两,所以只想当个安享荣华富贵的公主,万事不沾手,平安喜乐过完一生足矣。只可惜,她这点心愿却因为文德帝钦点了孟妘为太子妃作罢。康仪长公主总觉得文德帝不简单,深谙帝王之术,虽说为太子挑中孟妘为太子妃有当年的约定在,但是她从文德帝这些年的行事中,也嗅出他的一些手段,怕是要制衡朝堂,少不得要牺牲一些。想到这里,康仪长公主说道:“姐姐莫要心急,莫四再好,但是妘儿也不是个会吃亏的,在我看来,妘儿比莫四更通透,你且看着罢,妘儿定不会辜负咱们的期望的。”康平长公主吃了一惊,没想到妹妹会这般看好二女儿,她想了想,又道:“如你所说,妘儿无须担心。可是说到底,妘儿只是个女子,能左右得住太子的决定么?太子是个有成算的,可不会受个妇人影响。”“那可不一定。”康仪长公主笑道:“若是太子心系着妘儿,他便会多思量一些。”康平长公主最终被妹妹安慰住了,她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让妘儿先生下皇长子比较好。”康仪长公主这回没搭话了,她可不想和姐姐说着说着,说到了什么民间的怀孕妙方去,自己这情况实在是没脸和人说这些事情,也给不了什么建议。****康仪长公主所说不错,东宫里的太子听闻了皇帝有意要在今年为三皇子挑选皇子妃时,坐在书房里沉思了许久。直到有人进来时,太子方回过神来,便见贴身伺候的内侍徐安进来禀报,太子妃来了。太子愣了下,反应过来时,已亲自起身,走到门口时便见到站在书房不远处廊下的女子,穿着一袭柳绿色的宫装,站在夜幕中出尘脱俗,宛若月宫上的嫦娥,连眉眼间的清冷都极有韵味。太子微锁的眉头顿时一松,朝她温声笑道:“妘儿怎么来了?”孟妘带着宫女走过来,抬脸看他,说道:“听说你今日的晚膳吃得不多,所以我做了份甜汤过来。”太子忍不住微笑,这一笑,端的清逸出尘,教孟妘身后的宫女看得差点回不过神来,等被徐安咳嗽一声惊醒时,方发现太子已经携着太子妃进了书房了,忙拿着食盒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