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汐曾经无数次做梦,梦到和江季珩久别重逢再续美好的画面,偏偏如梦如醉,梦境与现实必然相反,她和江季珩的开场方式,会是最水火不容的那种。
六年不闻不见,三年合约绑定,整整九年一瞬而过,兜头暴雨一般猛烈又恍然。
不知不觉,她变了,他也变了。
为了抵抗宁斯华,宁汐变得张扬,变得冷艳,待人都像是竖了根刺的难搞。
而江季珩好像是变回他们十几岁见面时的冷冽桀骜,甚至于比那时更甚的冷漠矜贵,出手只讲规矩不讲情义。
谁都看不透他的心思,宁汐也不例外。
时间带走了很多,也带来了很多。
当年离开,宁汐虽然没有参与高中那场报名的年度科技大赛,但组长顾珈带队取得一等奖后,清溪一号的研究从来就没停下,专业团队的扩容升级。
四年时间就完成了系统的编排。
只是,后续没有一帆风顺是因为卡在了宁汐提议的“如果”系统上。
当时,宁汐人在国外,即便能远程给予精准数据,“如果”系统的重置配设也依旧匹配不完全,很大程度可能是代码数据。
而宁汐还在金融机械双学位攻读,根本掌握不了这些知识点。
团队一度以为清溪一号将与市场无缘。
偏偏峰回路转,一个英文账号给他们实验室发了一封邮件,无需署名,无需备注,里面完善了所有他们现有程序的问题,最大程度针对“如果”系统进行了改进。
而那已经是宁汐被宁斯华束缚,断联国内实验室的两个月后,顾珈自然没有机会告知她那个英文账号的名字,叫做“toningtide”。
只是可惜,顾珈单方面联系不上toningtide,只看到他留下的最后一行——“帮助无需署名”。
顾珈有听说过tide,但没听说过toningtide,他们科技圈经常有人将大神/的名字作为后缀,也就没太多想。
那是toningtide这个名字在科技市场上最后一次出现。
之后,再无消息。
后来,宁汐毅然决然选择回国。
接下宁桦集团烂摊子的前半年,实验室因为私人原因,无法再继续,落魄至极的顾珈找到宁汐,愿意用清溪一号的专利权转让交换五百万。
宁汐意外“如果”系统的完善,想问是谁,但顾珈早就处理掉了当时的邮件,也想不起来名字,只记得是用了个大神名字做后缀。
而邮件要想复原,根本没有机会,这个问题不了了之。
意料之中,连及仿生构造的清溪一号上市效果极佳。
最为出名的“如果”系统,能够凭借人物感知真实通过特效效果清晰还原过去场景,成功在科技大赛上连获创新。
再加上后期续上的新研究,宁桦集团的市值一度飙升,很争气地一路闯进科技圈前沿,打通了宁汐在国内立足的众多人脉。
但爬得太快,相应就会被人盯上。
科技圈早在很多年前成了男人纷争的天下,现在突然杀出宁汐,在曾经华仁私立校友圈里盛传的清冷柔软大小姐,宁汐无疑在一夜之间成了他们的众矢之的。
出了学校,进了社会,有的只是利益交换,情谊再深都是无用。
这也就有了后面被刁难的饭局。
也许因祸得福这个成语的道理是对的,有那场恶心的饭局,宁汐才有机会和江季珩久别重逢。
可他们联系的打开方式远远超出她预料。
江季珩不近人情的冷漠,半点过去影子不见,那张门卡和那份合约,颠覆了过去所有绮谲的梦境,云端坠入深渊,只需一秒分毫。
当年说走就走,对不起他的是她,所以现在宁汐更多抱着弥补偿还的心思,她虽在鱼龙混杂的商场混迹,但最真诚的心,还是留在了原地。
只是那份合约的签署开始,她和江季珩聚少离多。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秘书梁郁的出现才是真正压垮她的那根稻草。
她想和他说的话,梁郁都会转达,只是作为中间人,目睹了他们所有的发展。
除此之外,宁汐再没私下和江季珩见过面。
掰着手指数数,快到三年的时间,算上昨晚的酒会,他们一共见过九次。
前八次都是公事公办的高层在场,最后一次,才能算是最亲密的。
宁汐有猜到江季珩讨厌自己,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讨厌。
所以讨厌遍布,才会避而远之吧,宁汐是这么觉得的。
日复一日,弥留在心底的期待彻底幻灭,宁汐不想再继续了,他帮了她,她该感激,但这不是他们再恶性牵扯下去的理由。
以江季珩现在的条件,绝对能找到比她更好的。
宁汐原以为自己可以自私等到合约三年期限结束,但她后来发现,再怎么冷艳的假面,都是虚伪至极的懦弱,她根本做不到摆脱。
所以离婚协议是她的先放手。
但现在因为周程屿费尽心思的那通照片,她和江季珩又没了了断机会。
宁汐越想越头疼,没顾得上治疗后,暗处眼睛见亮光依旧会发涩的后遗症,一整夜都恍恍惚惚盯着冰冷机器的清溪一号,失了眠。
隔天早上,宁汐被一通电话吵醒。
拖着疲惫从沙发上爬起来,宁汐刚起身就腿软,一脚跟绊倒在羊绒垫上,她没管磕到茶几的膝盖,只是捞起茶几上的手机,没看提示,直接接通了电话。
“喂。”沙哑的柔声,有气无力。
“喂,宁汐?”对面是很有精气神的男声,不过因为微挑的尾音而总多了纨绔放纵的少爷气,他似乎是听出了宁汐的状态不对劲,轻咳一声,佯装严肃道,“你昨晚是不是又人机大战去了?”
宁汐没好表情,“你才人机大战。”
“欸,和你好好说话,什么态度。”对面的男人很不满地啧了声。
宁汐本来就没睡饱,现在一看时间,才凌晨五点,哪个正常人凌晨五点打电话,她的嗓音顿时沉下,“顾青逾,你要是没点要紧事,能不能挂了?”
顾青逾“嘿”一声,“我平时找你你要忙,难不成这个点,你也在忙?”
话音一转,他似乎意识到一点,“莫非......呦!可以啊我们江总!”
“你是不是有毛病?”宁汐被他说得一包火气上来,“你有病就去治病,别在这烦我睡觉行么?”
顾青逾大概是听出了宁汐的火气来源,哪可能是被吵了睡觉。
这大小姐以前睡一两个小时照样能熬夜学习工作的,而且没起床气的,能这么冒火,自然又是因为江季珩了。
看来昨晚又是不欢而散。
顾青逾不正经撒完,倒是想起说正事了,“我飞机落地了,你不派个人来接我?”
“落地?”宁汐被他说得一懵,“你落哪?洛杉矶?”
“洛杉矶你个鬼啊,”顾青逾无语,“我落中国帝都。”
“......”宁汐愣了好几秒,突然问,“顾青逾。”
“嗯?”
“你又逃婚了?”
“......”
“是不是?”
“......闭嘴。”
宁汐没忍住,直接大笑起来,“我就说你没事回国干什么。”
顾青逾大概被她笑到脸黑了,“宁汐,你最好现在亲自来接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你嘲笑我的事。”
宁汐看了眼时间,“我一会有个早会,接你是不可能了,我让司机去接你吧,正好眠眠今天也来公司,上回你和她普及的甩人经验不是还没说完?”
顾青逾倒也不再反驳,有点沉的嗓音,似有若无地多了点烦躁,好几秒,才回:“行吧。”
电话挂断,顾青逾看向旁边那辆洗得彻黑迎光的劳斯莱斯,司机正笑眯眯地躬身看他,“少爷,现在走吗?”
顾青逾不耐地掀了掀眼,“行李走,我不走。”
说完,他就把行李朝司机方向一推,自己潇洒转身离开了停车坪。
司机:“......”
宁汐那边的车很有效率,说好五十分钟左右到,正好掐准了点五十分到,来的还是顾青逾熟悉的“司机”,梁郁。
顾青逾知道,梁郁算是江季珩那边的人,所以替换走原先来接的司机,梁郁这番行程,意味分明。
顾青逾大喇喇地坐在后座,感受着前面三番两次的探视,莫名不爽涌了上来。
“梁秘书,有事说事行么?”顾青逾靠在座椅,双手环在身前,疲倦微搭着眼皮,却在那层纨绔皮囊下,有很不好对付的精明,“上车开始,明目张胆三次,瞥眼偷看四次,再加上刚刚那次,是要凑个好兆头?”
梁郁早知道顾青逾嘴皮子溜,说起人来也能一愣一愣的。
但他现在是站在江季珩那边的,自然对顾青逾是提防态度,“顾总,宁总还没离婚。”
顾青逾颇有意味地“哦”了声,眼眸一转,黑白分明地盯着他,“所以呢?”
他勾唇一笑,“你在警告我?”
梁郁当然没这个资格,只是公事化的语气:“不敢。”
“不敢那是最好。”顾青逾脸上笑意不淡,从齿间走出的话却是一字一句的清晰,“你家宁总是没离婚,但我这个人向来离经叛道,你们最好是别被我抓到对她不好的证据,不然啊——”
他扬了下巴,“我多的是能让你家江总好看的招。”
宁汐和顾青逾的相遇也挺离奇的。
因为一场地震。
当初宁斯华让宁汐加联系方式,宁汐转手就把顾青逾给删了,碰巧顾青逾也是走个流程,看人没想法,也就没再搭理。
碰巧那次外出考察,宁汐这边的团队意外遇到地震,顾青逾带着近校志愿团队提前到达,好在宁汐只是被石板压了,腿上有骨折,并没他人严重。
两人也是对话后,才同时愣在原地。
“你说你是宁汐?”
“你还说你是顾青逾?”
“你不会就是——”
“不是,绝对不是。”
顾青逾到现在都记得宁汐当时的紧张,但百口莫辩,不给回应的就是这人。
顾青逾冷哼一声,记仇得很,垂眸扫过她身上的伤,“真是一报回一报。”
宁汐:“......”
无语。
两人先是结下梁子,后来才意外发现在同一个学校就读,碰巧那时候华人圈大家混得更熟悉一点,也就交了朋友。
一路到现在,也认识了有七年了吧。
不温不火的,宁汐总有本事把他们关系拉在正轨上。
就算是之前毕业时喝酒玩游戏,大家放得开,说输了要么喝酒要么找人亲吻,宁汐宁愿喝酒喝到吐,也没多看顾青逾一眼。
即便后来是喝醉了,她也从包里拿出折叠拐杖,撑在地上,纯靠自己一点点地往前挪,绝不让顾青逾碰自己一点,嘴上念叨着:“不能,不能碰,他会生气的。”
顾青逾一直都很好奇那个“他”到底是谁,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他妈居然还能是他的死对头,江季珩。
知情的那一瞬,顾青逾是想原地爆炸的。
顾青逾和江季珩从小时候认识就不是一类人。
顾青逾打小就女生缘好,亲和的混蛋样做足了中央空调,没事也喜欢找小姑娘玩,无大志向。
而江季珩就对此没兴趣,见人靠近了还烦得摆脸色,成天沉浸在别人看不懂的程序数据里面无法自拔。
顾青逾觉得这人多多少少有点什么问题。
直到后来碰上同样钻牛角尖不吃饭也爱算数据的宁汐后,顾青逾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绝配是什么意思。
所以他这七年也不知道吊在宁汐那棵树上是要干什么。
不过顾青逾警告的话,梁郁是信的。
这人风靡国内外圈子的名声就是浪荡不羁少爷气,爱玩起来就是个疯子,没人敢惹。
现在车一直开到宁桦集团,顾青逾刚下车,梁郁这边组织好消息,一直等到确保江季珩那边落地,才发出去。
碰巧入夜,江季珩一行人结束工作,在程煦新开的私人酒吧里。不过程煦今天人不在这,最近程家有寿宴要办,他前两天就飞机回去了。
似乎真的是没缘,先前玩得好的四个人。
贺岚溪因为和覃莺那件事闹翻之后,毕业就没了消息,现在只剩下江季珩、陆别宴和程煦三个人。
程煦现在赚到点钱了,逢人就二五八万,还是会被宁汐和温意眠教训得干干净净,和那会上学都没什么差。
一切似乎因为江季珩和宁汐的这场婚姻重回正轨。
却只有局中人知道,有什么,悄然改变了。
斑斓光色缭绕的纸醉金迷,抵足心跳跃动的喧嚣肆意在旁,江季珩刚喝下一杯烈酒,嗓子就被冰凉的液体灼烧得发烫。
“滋”的一声,手机振动。
江季珩没在意,反倒是一旁陆别宴眯眼瞧了下,手碰他一下胳膊,“来消息了,不看?”
江季珩垂眸扫了眼,手机不巧地正好黑屏。
他心情有点糟,就没管,“没事。”
陆别宴随后给他酒杯里加了冰块,脸上是封存已久的笑,“不过话说,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这么接待我?”
江季珩撑着倦怠抬眼看他,唇边流出一丝淡笑,“想要什么接待方式?”
陆别宴挑眉,一脸“你该懂”的表情。
江季珩云淡风轻地应了声,放下酒杯,拿起手机晃了晃,“我帮你给温意眠打个电话?”
电光火石间,五彩却晦暗的光影划过眼际,江季珩手里的手机被陆别宴抢了下来,不耐丢在桌上,“你最好给我搞点好的。”
温意眠当年为爱考a大,还在最后一场考试提早交了卷,前几门都是毫无例外的高分,偏偏那门数学,她接连四道大题没写。
出成绩那天,谁都明白了,她是故意的。
而以此的代价,是温意眠不仅省内的学校也没上,还直接被温家人送了出去,没出国,是很偏的北方。
所以陆别宴和温意眠的结,就是从那时候打下的。
毕业之后,陆别宴出国继续攻读金融,温意眠则是考取美院,正式走油画这条路。
两个人的关系也莫名其妙地不了了之,和宁汐江季珩一样,五花八门的细节解说飞天铺地。
不知情,只会胡说八道的人,说温意眠这是认了命,还有人说,温意眠是知道自己肯定考不上,才这么瞎搞的。
但鲜少有人知道,温意眠几乎通宵熬出的大夜,最后熬出来的成绩,就算四道大题没写,也只离a大录取分数线少了三十分。
所以她如果考完,很大概率是能考上a大的。
江季珩看着陆别宴现在的紧张样,倒是笑了,“喜欢,为什么不回国?”
陆别宴没急着接话,而是在好多秒的沉默之后,抬眼看向他,忽地问:“那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集团下半年暂时没要紧工作了?”
江季珩没出声,只是又倒了杯酒。
光影迷离,连暗色的酒都晃出低迷的消沉。
陆别宴最看不惯他这种模样,单手抢走他手里的酒杯,“啪”的一下放在旁边墨黑的茶几上,“江季珩。”
“你能体会那种感觉么?”江季珩突然出声,淡淡沉哑的嗓音,在黯淡之中,弥漫尽了颓靡,“当你变得强大,变得一定能保护她时,她身边却出现了不仅你一人......”
“不仅你一人。”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