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顺在门上看见兆惠格格跟他徒弟在说话,走过去给她请安。兆惠瞧了瞧他,觉着半个月没见,安达竟像是蹉跎了些春秋似的,“安达,您费心了。”
这岁月里还能有位主子心疼他,大总管简直老泪纵横,“奴才谢格格体恤,万岁爷好似在油锅上煎熬,咱们地下人也跟着难过呀,眼下就盼着质疑姑娘能早日被寻出来,也好让主子少受些罪呀。”
兆惠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我进去瞧瞧,要是劝不住,到时候您可得进去帮我。”
李德顺躬身应着,格格跟之宜长得像,主子□□瞧见妹子能想起他的心头肉,多少能得些安慰。可就怕适得其反,那可就坏菜了。
轻轻推开门,发出浅浅的支呀声。
耳边传来声响,让皇帝觉得很烦躁,紧锁了双眉抬头去看,确是一张他渴望的脸。心底的欢喜迸发而出,随着她的声音瞬间化作灰烬。
“表哥,我是兆惠。”
看着皇帝如此模样,她也有些怯怯的,思念情浓,伤情愈甚。爱到骨髓里,也许就是如此了罢。她心疼表哥,也羡慕之宜,可眼下,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着他。
除却纯亲王,皇帝最疼爱的就是兆惠格格了,两个人虽然没怎么见过面,可自打兆惠进宫,过的比公主也差不到哪儿去,大概是有爱屋及乌的情份在。
皇帝眼神里那股失落分分明,一阵伤感后,勉强打起精神,“是兆惠来了啊,坐吧,正好朕得闲,咱们兄妹俩好些天没见,能说说话。”
兆惠走过去站到皇帝身边,他始终低着头,盯着案上的什么瞧的出身,原来是之宜的画像。
“是你自个儿画的?”
“嗯,画的不像。”他画了很多遍,始终不满意,这些都是死的,没有她的活泛劲儿。既然看不见,就只能凭着记忆把她画出来,他要把她刻进骨血里,好记着她的一颦一笑。
其实,皇帝画的很传神,可他心里的之宜哪里哪里是这些死物可比的。
兆惠在旁边听着他表哥诉说,倒更像是自言自语,“你想开些,太后也是为你好,她不想你最后折在一个女人身上,虽然兆惠河不赞同她老人家。你振作起来,没准儿过几天,太后瞧见你改变了,也就把之宜的去向告诉你了呢。”
如今的皇帝像溺了水,垂死挣扎的人,兆惠的话如同救命稻草似的点醒了他。这么下去,他要活不成了。
圣上龙颜少改,兆惠格格功不可没,从那日起,养心殿顶上的乌云暂时挪开了。皇帝时常招兆惠格格伴驾,兄妹俩能聊的事情也颇多,但多数也是围绕着一个人的。
有个懂你的人帮着疏解,心里的那道门就能不再紧紧的锁着。格格人活的洒脱,相处的时候久了,皇帝的脸上满满儿也能捕捉到个把笑容。
挑了个自个儿觉着合适的机会,兆惠跟她表哥请旨,让赏她块令牌,她好出宫去玩。
“是想出去找呈轩罢。”皇帝一句点破,臊的兆惠格格脸一直红到后脖子。
多日不曾笑的这样真心实意,皇帝心里还是感激有这么个伶俐的表妹,“成,这个请求,朕准了,赶明儿让内务府给你制块玉牌子,朕特赐的,以后要出宫,来养心殿回一声儿,朕派几个戈什哈跟着,好护你周全些。”
兆惠格格很高兴,皇帝表哥给她这么大的体面,还要赏她特制的玉牌子,再配几个戈什哈,简直太威风啦。她欢欢喜喜的谢恩,那样子跟之宜很有几分相像,让皇帝瞧的有些呆了。
“表哥你又想之宜了罢。”格格一句话把皇帝点醒,这样大起大落,让皇帝更添了些失落和思念。
只要闲下来,皇帝就会盯着画像出神,养心殿不好铺开,他就让李德顺送去裱起来。从体顺堂到燕禧唐,没有一处屋子被落下。
三个月过去了,肃善回来复命,他把人撒到各处去搜,还是一无所获,一个大姑娘人间蒸发似的无处可寻,肃大人还没办过这么离奇的案子。
主子下了死命令,如今手里头没人,只能拿命去交差事了。
进养心殿前扶了扶顶戴,又沉了沉朝服,他提了口气,一直延伸到胸腔子里头,抬头瞅瞅天上,今儿日头好,天上湛蓝一片,往后就再瞧不见了罢。
大总管瞧着肃善的样子,也替他难受,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小心推开门,“肃大人,您请。”两人眼神一交错,彼此都明了了。
朝靴子、踩在金砖上没什么声响,他准备好了赴死,扫起袖子来都有股子上断头台的豪迈,一口气运到丹田,开嗓子请安,“奴才肃善,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站在御案前低着头,听见人请吉祥也不理会,吓得肃善出了一脑门子汗,跪在那里不敢动劲儿。
主子不能听不见他说话呀,肯定是知道他没办好差,琢磨着给他定个什么罪名呢。
正寻思着怎么开口请罪讨饶,皇帝回过神了,“人没找到?”
听着声口儿倒不太像是要发怒,倒像是早就预料好的了。
肃善另一条腿也往地上一跪,一头磕下去,掷地有声,“奴才无能,求主子降罪。”嘴上是这么说,内里却紧张的肝儿颤,心里头止不住的求饶,可话不能这么说呀。
皇帝瞧着画上的之宜,那双眼睛灵动如水,甜润里透着温柔,她大概也不想因为她而引起杀戮吧。
“这事儿不怨你找不着,南边儿那么大,地形又崎岖,再远些,往西边也找,总会找到的。”皇帝不怕找不到她,就怕是之宜故意躲着他,人家要是有心,任是你找到天边也是无功而返,他相信她不会的。
头顶传来这般旨意,肃善觉着自个儿重生了,主子又给了他机会,他就是把南边翻过来也得把之宜姑娘给主子找出来。磕头谢了恩,皇帝没有其他吩咐就麻溜儿退出来,在里边儿耽搁久了,没的主子一个不如意再变了主意,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德顺捧了造办处打造好的玉牌子来给圣上预览,选了好水头的翡翠,牌子面是一水儿的白,顶上飘着紫翡,雕了祥云纹,玉牌中间刻了万寿文,背面是个“旨”字。若是不翻过来细打量,这就是块上好的玉佩,格格戴在身上也漂亮。
皇帝放在手里垫了垫,有仔细打量了一番,觉着还不错,让人送去永寿宫让兆惠格格过目。
没想到才不出两个月的功夫,这牌子就做得了,样式她也喜欢,兆惠格格很惊喜,有了这牌子,她就可以出宫玩儿啦。
光是块牌子,打眼敲上去觉着有些突兀,侍女给打了条五彩丝绦挂在下面,上头栓了个如意节,这么挂在胸前盘扣上也很赏心悦目。
收拾好了,蹦蹦哒哒的去养心殿请安,走到她表哥面前一顿显摆,站在皇帝面前挺腰子,“表哥你瞧,你赏给我的玉牌子,我让人给拾掇了一下,是不是更好看了?”
这么瞧上去,兆惠格格跟高中了状元,胸前绑了红绸花似的趾高气昂,皇帝觉着很好笑,不愿意挫掉她的威风,只好佯装着阿谀奉承,“给朕瞧瞧。”说着要上前去端详。兆惠赶紧着把牌子摘下来,两手捧过去,小心翼翼放到她表哥手掌心里。
“表哥你仔细些,别碰坏了我的宝贝,这翡翠水头好着呢!”
皇帝白了她一眼,跟条小狗子似的护食儿,没有点格格的矜持样子。
瞧了两眼就伸手递给她,这玉牌要是不先给他过眼,也到不了兆惠手里,“你的丫头有一双巧手,这么瞧着,朕觉着是又好看了些。”说话的时候也不看她,径自回到御座上看他的折子。
兆惠朝皇帝的背影撅了噘嘴,就不能好好哄着她开心么,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她,可见是个妹妹,长得像有什么用,到底比心上人差远了。
格格哼了一声,走到边上一屁股坐进圈椅了,两条腿一下一下的晃着,手里摆弄着新得来的令牌。
皇帝不理会她,低头处理政务。
“表哥,我想出去玩。”
皇帝正在看奏章看的入神,半天没搭理她。兆惠也没怎么瞧皇帝,随口一问等着回答,然后半天也没听见上头动静。肚子里瞬间憋了一口起,正准备抬头去跟他吵架,万岁爷抢先一步发话了,“想好去哪儿了吗?”
格格仔细琢磨着,她想去找呈暄,可是人家在乾清门当差,哪天卸了差事在家,她也不大知晓,冒冒失失去问,又有些失了她格格的体面,心里纠结的七上八下,最后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反正话都说出来了,总要出宫去玩玩才有意思。她到现在,也就只去过棋盘街和东城庙会,也不算是真正在京城里玩乐过,这样琢磨,她觉着自己有好多出宫的由头,想想简直美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