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左边首座上,慕君颜眸光淡淡,看见楚然眸底的愠色,她倒是安如泰山。在王府门口,尽管楚然一时压下众人的谈论,但毕竟是晚了,来参加寿宴的哪一个不是人精,身份越贵重,他们就越惜命。旁的毒物先不说,但那顶尖的毒物‘青怃’他们当然是知道的,毕竟众人都不是不谙世事的楞头青了,江湖上的黑白两道众人大多都有涉及,能爬上这个地位的人,哪个手里能不沾血呢?府中的护卫暗地里养的杀手什么的目标太大了,且培养起来耗资巨大,还不如在江湖里做个交易,用钱买命好了。因此,六年前的盛大拍卖他们都是清楚的,毕竟当时的买家没有通报姓名,天知道人家是不是自己的对头,为了这事,众人还曾提心吊胆了几个月呢。
当时众人的目光马上就变了,堂堂楚湘王王妃居然买了个这么狠毒的药草,这不是明摆着有猫腻吗?尽管在众人面前楚然不能失了颜面,但发生这种事,饶是楚然涵养再好也难以自持,寿辰之日连连发生诸多不顺,哪怕是有那则消息也无济于事。况且依云楼性子,但凡瞒着他的事性质必定恶劣,而根据‘青怃’的传闻以及每年七月楚陌雨的搬去别庄的事情来看,怕是……
开始怀疑了吗,楚然?那你可得好好查一查,看看你的爱妻到底背着你干了多少事?依刑云楼的本事,我想她应该会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吧,如果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哪,毕竟,如若查不到什么确切消息,我想,依你的性子,对刑云楼应该会更加猜忌吧。夫妻离心,楚湘王府必乱,到时王叔可得好好接着我送去的礼物哦,只有这样,才不枉我的安排嘛。
慕君颜勾唇一笑,举着酒杯朝右席上的楚陌雨遥遥一敬,无声地说了句话。
正坐在对面的楚陌雨看得很清楚,她说的是,“我的见面礼你可满意?”
端起案上的酒杯,楚陌雨笑容清淡,一饮而尽。
你既送了这么一份见礼来,如此,我便和你定了这个协议。
“王叔,君颜不胜酒力,先行退席了。”冲楚然微微颔首,慕君颜神色清冷。
“殿下随意。”坐在上首的楚然明显是看到了方才一幕,不仅是他,怕是有不少人都注意了起来,世子这回算是赌赢了吧,得到了长公主的赏识,怕是前途无量啊。而对慕君颜,楚然则说不上是喜还是厌,虽然她先前屡次言语相向却未做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甚至可以说,若非她的言语相击,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老去,现在这个年头到底是他们年轻人的了。这次云楼的隐瞒,说起来还要多谢她的告知,尽管她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到底是为了陌雨好,不然他至今仍不知道他受的苦有几何。楚然稳定了情绪后便又是那个曾以谋出名的权臣了,心中掠过些许念头,却只是一句话,“陌雨,你带殿下在府中走走。”
“是。”楚陌雨点了点头,起身离席。
……
清流玉树,九曲回廊,金纸银箔做出的贵重花卉,漂亮精致的琉璃彩灯,端的是一番奢华富贵。漫步在青葱雅致的竹间小径里,红衣女子负手而立,晚间的清风带着些许凉意,轻拂过拖在地上的衣裾,女子眉心一点朱砂愈发妖冶,淡漠的眉眼透着不近人情的冰冷,却是一派风流。
“殿下。”楚陌雨颔首,清雅如竹的气质萦绕身旁。
“侯萩的方法可曾见效?”
“侯医正的药效果颇佳。”楚陌雨点点头,前几日照他的方法食药,咳嗽的毛病好多了,心悸也没有时不时的发生。今日在宴席上竟不曾发病,若在往日,与众人如此周旋,怕是早已犯病了吧。
“既然你已经答应,我便直言了。”没有虚伪与蛇,慕君颜神色冷清,“依你之能,应知晓我现在的处境。”
“如今帝储未定,天下七分。我作为当朝长公主手握重权,必是遭人忌恨。于女子而言当权已是大不易,而我又身居高位,身边明潮暗涌不断。我需要一个人,替我稳住后方。”
“殿下,我是楚湘王世子,你怎知我愿背叛父亲助你?”楚陌雨没有表明意愿,只是反问道。
“呵,”慕君颜偏过头,无波无澜的目光投向他,笑声清淡,“世子,你确定你是属于楚湘王府的?”
“从不曾把这儿当家的人谈何背叛?”
“你是因为这一点才没有找大哥?”楚陌雨默然,算是承认了。
“此则其一,”慕君颜将视线投到远方,连绵的山在夜幕中也不过是几条墨色的曲线罢了,“我与楚陌遥虽只是萍水相逢,但其性也算摸透了几分。以他的本事,确能助我,不过,可惜他心太大了。”
“寿宴之上他的离席也是你安排的?”以楚陌雨的通透,稍联系下前后便知这是个局。
“知道他为什么离席吗?”慕君颜语气清冷,似笑非笑,眸底的深紫流淌出让人目眩的光华,“我不过是派人准备了卫青茗的踪迹罢了,他便这么匆匆离开,你说,我凭何信他?”
“……”楚陌雨无言,他知道自家兄长的确是这么个人,有魄力,有决断,但也很有野心,“需要我做什么?”
“还是和聪明人讲话比较舒服呢,”慕君颜悠悠地落下一叹,语不惊人死不休,
“和我成亲吧。”
“咚”地两声,竹林间的假山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循音望去,只见假山后爬出两个狼狈的人:前者不慌不忙地从压在下面的人身上爬起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一本正经若无其事无限风骚地走来;而后者的样子就有些不好看了,束发歪倒在一边,还掺杂了几根前段时间逍遥王特地从断谷下移植过来的雨络兰草,原本洁净的青色雅士衣袍上,几个不堪入目的泥印子正张牙舞爪得彰显它们的存在。平素笑面狐狸一般的人此时脸上有些不怎么好看,斜长的狐狸眼看向前者时隐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用说,前者走得风情万种无比骚包样的正是在众人面前惯会装模作样的司徒邵文,而后者则是每次在口头上占得司徒邵文便宜,武力值却不够的谷承。
面对楚陌雨有些不善的目光,谷承一脸平静,而司徒邵文则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暗自腹诽,他也不想暴露的好不嘞,谁让慕君颜语出惊人,让他不小心抖了一下嘛,谁能想到有一天冰清玉洁一派禁欲样的楚陌雨会被求亲啊,真的难以想象啊,世子和慕君颜的喜宴会是什么样子,两个清冷到爆的人火热起来……呃,不小心荡漾一下。司徒邵文眨巴了一下眼,面向慕君颜的时候又变得文质彬彬起来,勾起一个自以为很炫目很风度的笑容,行礼:
“臣子司徒邵文,参见长公主殿下。”
跟在后面的谷承脚下一个踉跄,忍不住想抚额:这个家伙……他非得要用他平时勾搭人家小姑娘的手段来对付慕君颜吗?他不知道人家是可以面不改色毫不脸红地女扮男装逛青楼的吗?
显然,谷承早已认出了慕君颜就是当日在红楼醉内被归雁留下的那个人。
不过,这回他是真的冤枉司徒邵文了。当日他看逍遥王时只看清了一个背影就被谷承挤到一边让位给楚陌雨了,谁知道她是慕君颜,光凭一个背影就能认出人来,他以为自己是将慕君颜当梦中情人的啊,还化成灰都认识,啊呸,当时她可是男装打扮,他是断袖吗他。
结束了对自家发小条件反射性的“大妈型”模式后,谷承又恢复了笑面狐狸的角色,行至慕君颜五步前,“谷家子用,见过殿下。”
谷承,字子用,以字相交,示亲近,且摆明了自己是个君子,刚才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那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就是君子说的来着。好吧,尽管他刚才说的话都是在放屁,该听的不该听的他都听了,不过面上好歹也要装一装嘛。
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慕君颜似笑非笑,眸色诡谲,却还是客气地说了句“免礼”。
谷承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就听见司徒邵文在那边毫不客气地拆台了:“殿下,方才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没办法,他鸡婆病犯了,克制不了。却没瞧见一旁的谷承一脸心伤,活脱脱一个弃妇模样。谷承仰头望天,心中顿起悲凉沧桑之感,这混小子……古人说的好啊,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他不知道他这么一说就是承认方才自己听了墙角吗?……好吧,尽管是个人的都知道,可也不能自己招了呀,死不认账没听过吗?刚才只是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好不好,他们只是觉得假山后风景独好不行吗?……怎么办,好想把他塞回娘胎里重造……
面对谷承强大的怨念司徒邵文浑然不觉,只一双眼巴巴地看着慕君颜,一副“快来告诉我吧快来告诉我”的表情。慕君颜失笑,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谷承,面朝楚陌雨,开口:“世子,司徒的性子倒是纯良。”
听到“世子”两字,司徒邵文是瞬间清醒了,刚才差点忘了还有两个人的存在,回头就瞧见了谷承一副恨不得将自己抽筋剥皮的表情,顿时头痛了,哎呀,他怎么忘了还有世子他们在呢,完了完了…这回得比抄家谱还要痛苦了。其实也不能怪他,慕君颜本身就是个异类,她只需静静地站在那儿,便成了一方天地,独立却傲然,便能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了心神,不敢打马虎眼。若她有意,她只需淡淡地看着你,就能让你失了方寸,情不能自已,连当初死守秘密的归雁都被轻而易举地卸了心防,比起她的灭家之仇都能告知,司徒邵文的言语不忌又算的了什么呢?
毕竟是天家之后,总有那么些秘密的。
而这,就是她凭何站在这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