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下来,一路上慕君颜都没摆出什么好脸色,本就苍白的面上多了几分冷厉,便是安南王派来的那位亲信陆行想套近乎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只默默地跟在后头。
“殿下这般脸色,又是何必?”在她的后面,楚陌雨眸色浅淡,肥大厚重的衣服穿在身上也不觉得臃肿难看,只是看着累赘。
“世子未免也管得太宽了。”慕君颜头也不回,语带不善。
“我好歹也是殿下麾下一谋士,总得尽些责任才是。”仿佛没有察觉到前面女子的不耐,楚陌雨言笑晏晏,“从雾都到长南,先不提这路途艰辛,就这桩桩件件的大小事情,不说殿下熟知七八,也应能把握五六分火候,否则,也应该不值当这漫漫长路。若说意外,也只有对方手里的配方和那位不知存在与否的医药天才了吧。”
“月前殿下还曾与我说不屑宵小,先不说妖龙寨中是否有此高人,就算真有,也不过是为敌雪上加霜,为友锦上添花。殿下既已选择了这条道路,便应知晓路上艰难,五关六将自不必说,须知在绝对的强大之下,一切把戏也不过尔尔。若真因此动了心神,还是...挺让人失望的。”
匀速的步子停了下来,慕君颜转身看向那个面色苍白语带机锋的人,似嘲讽似讥笑地呵了一声:“世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司徒邵文本能地觉得不妥,未等他开口,谷承就已经嘻嘻哈哈地扯着陆行谈天说地地往边上走去,顾久也在慕君颜的示意下拽着侯萩飞了,司徒邵文呆了片刻,还是打了个哈哈快步往林外走去。
此时,只剩相对而立的二人静默无言。
“我竟不知传闻中的雾都雅士除了才名以外,还有这般伶俐的口才。”慕君颜负手而立,面纱下一双眼愈发犀利,隐有刀刃战场之色。
“我也不知传闻中惊采绝艳的靖元长公主是如此自大之人。”楚陌雨眉眼浅淡,却是半步不让。
“史上管仲有经天纬地之才,尊王攘夷,富国强兵;卧龙也是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改革变法,无一不晓。不论是从文的司马相如谢安还是萧何,亦或是尚武的伍子胥孙膑,便是白起诈而坑兵四十万,也有杀神之称,被誉为用兵奇才。不知自喻国士的世子又有何高招?”慕君颜冷冷淡淡地刺了一句。
“殿下指的是...”楚陌雨忽略心头的异样,便是再愚钝也该知道慕君颜已经开始动火了,之前有些尖锐的语气平缓下来,“方才是我失态了。”
“无事,”慕君颜面无表情,“就这次回京来说。”
“这次的长南之行并不顺利,像这么大的动静也非一般能瞒住的,待殿下回京之时,怕是整个天祁都知道了,到时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的招呼肯定是有不少的,先前雾都之行殿下已由暗化明,不论是二皇子的授意,亦或是陛下的权衡,都难以维持殿下之前营造的中立态度,像现在这般闲适的日子怕不常有,与其让殿下在帝都接受各种恶意中伤,倒不如让臣再添上一把火。”
“你说。”慕君颜不置可否。
“靖裕八年,长南之变中,靖元长公主遇敌,重伤。”楚陌雨垂眸,掩住了眼底模糊的异色。
“你说,可好?”
自两个月前靖元长公主领命去雾都为楚湘王庆寿起,帝都就一直不大太平,先不说二皇子与三皇子四皇子之间的争斗越发显得白热化,单单靖裕帝弃一干皇子选了靖元就让人匪夷,更不用说这是二皇子半遮半掩间含混过关的,而十天前从长南传来的消息更让人不知所措:在宁家一手控制的地盘上,有着兵工厂之称的明家亲自出手,兼之有安南王使臣,吏部尚书裕司玦坐镇,更不用说还有靖元长公主亲临,居然让妖龙寨的寇首逃走,虽然妖龙寨众匪死伤惨重,但对于一向推崇擒贼先擒王的靖元长公主来说,足以说是一大败绩了。尽管朝廷上党派倾轧,难免有不少官员对靖元长公主有偏见或是敌意,但对于她曾立下的赫赫战功,众人也是难以否认长公主在其军事上的卓绝天赋。还来不及靠着这一点来大兴风雨,众大人在某天早朝听到满身风尘的裕司玦在朝上扔出的重磅消息后,都难掩平静。
长南之变,靖元长公主,重伤。
“在回京途中遇袭,包括殿下手下的顾侍卫,众人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其中以殿下受伤最重,已经移到别宫治疗,殿下派臣先向陛下讲明情况。”尽管眉眼中仍带疲惫,裕司玦还是一派精神十足的模样,“初步推断,来者是冲着殿下,或者说是皇室来的,且刺客行为有序,出手有章,目的性极强,更大可能性是死士,从数量上来看,非一般人家能培养的。更准确的要等仵作检查后才能知晓。”裕司玦打着官腔,说了一堆废话。
多事之秋。
长南匪寇一事未完,又添了刺杀长公主一事,前者安南王负责交代情况,后者下至沿途府尹上至各位皇子王侯都可以说是有这个嫌疑在,以陛下对长公主的重视程度,大理寺卿要是查不出这事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毕竟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与此相对的,楚湘王寿宴一事及楚湘世子进京也显得不怎么重要了,便是不知去向的妖龙寨匪众的搜捕也被往后压了压,只一纸诏书命六王注意有发现者速达天听。
而此时,枫山别宫内。
“季候风,淮江士子之首,樊翼现在的负责人;楚陌雨,楚湘世子,雾都雅士,接下来他会接樊翼的主事权。”慕君颜倚在贵妃榻上,腿上盖着衾被,仅用一扇屏风隔着,漫不经心地介绍人给楚陌雨认识,“我府里的结构你应该知道一些,三庭五翼,西望两庭,一文一武,顾庭独立;季兄负责的樊翼是顾庭的后备军,专为有识之士开放,才子傲气,加之当初选人的时候不限门第,难免出现一些小团体,我需要你把他们压下来,至于一些具体的情况你回府就知道了。”
“淮江季候风,表字文迟,见过世子。”季候风虽然穿着一身粗麻,举止却是落落大方,神色间毫不见其窘态。
“客气了,文迟兄唤我塘宫便可。”
“塘宫雅士之称可是声名远播,当初那篇《伯夷赋》可是让顾大儒都赞不绝口的,百闻不如一见,塘宫可谓是钟灵毓秀。”季候风笑得温雅,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顾大儒抬爱了,倒是文迟兄这位‘布衣王侯’更让人佩服,便是我在这弹丸之地也有所耳闻。”
“塘宫过谦了,雾都可不是什么小地方哦。”季候风眨了眨眼,结束了让人牙疼的互夸。
不论二人心里如何想,这面算是见过了,慕君颜也没管其他,只是再指了指另外一边的人,“西靳你也见过了,这是他胞兄西翮,西庭便是由他统管。”
“西翮。”站在花斛旁的男子抱拳,不冷不淡地打了声招呼。
“北悦,四大女官之一,也是北翼的主事。”
一个穿着宫装长相甜美的女孩子点了点头,“如果樊翼里有什么摆不平的可以来找我哦~”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奇怪,北悦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来多少打多少,不用怕哦~”
“只要他是人的话......”
默默咽下即将出口的“多谢”,楚陌雨只是矜持地颔首表示听到了。
“鄂斐尔,来自异域,玄翼就是他和侯萩负责的,以鄂斐尔为主。”顿了顿,慕君颜加了一句,“没事的话不要去东厢,那是玄翼的地方。”
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鄂斐尔笑了笑,雪白的牙齿差点没把人晃晕,“幸会。”
有些蹩脚的汉文,听起来很是古怪的发音让人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还没等到楚陌雨回答就听到鄂斐尔继续讲道,“感兴趣的话,可以来参观一下我的宝贝们哦,或者,让你成为大宝贝~”
“鄂斐尔。”慕君颜暗含警告的声音响起,就听见鄂斐尔捂着脸叽里咕噜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槳槳,我是卐翼的主事,将耨。”站在最角落的一个灰衣老者拄着拐子走了过来,也让人清晰地看清了他身上各种各样的道具,银色的链子从上到下将将耨给围了一圈,上面挂着大大小小的环扣接钮,甚至还有几把缺了锁匙的锁。
“顾庭由己素负责,先生一般不出来见客,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挂个帖子看他接不接;至于望庭——那是需要你亲自去拜会的,幕僚中以裕阳谨老为首。”慕君颜像是没有看到楚陌雨脸上的僵硬和不自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就要看你能做到哪一步了。”
“四大女官之首,南心,见过世子。”南心行了一个宫廷礼后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接下来,还请世子多多指教。”
身带剧毒,身世坎坷,身残志坚的世子面对这一番情景难得有了一种身心俱累的感觉。
为什么世人眼中冷艳高贵的长公主府里面的人会是这么一副样子?
群魔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