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晃晃悠悠,颠得人头晕。夏平安自认是一个从来不会晕车的人,现在竟然都有了点想吐的恶心感。
车辆尾气从车窗的缝隙里溢进来,更加加重了这种恶性感。就在夏平安还差一点就真的要吐出来的时候,司机师傅手刹一拉,车终于停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矮小男人,而他不紧不慢,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才让司机打开车门,自己率先下了车。
“哟!张主任您回来啦?”一个略微苍老、却又不乏精神气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今天可真是辛苦您了,跟车跑了一天,累坏了吧?这杯温水先给您润润嗓子。”
如此狗腿子的话语吸引了夏平安的好奇心,他悄悄把窗帘掀开一条缝隙,只见一个穿着脏旧保安服的老头,低头哈腰,双手给矮小男人奉上一杯水,模样就像是古代电视剧里服侍皇帝的老太监。
再看周围,保安亭就在不远处,但是车停的地方却并不是车库。
夏平安转动眼珠,把视线范围内的环境都扫了一遍。
这地方脏旧得可怕,墙壁地板处处生锈,目光所及处有两个大池子,旁边都竖着同样生锈的标牌,字已经模糊不清,但是黑色骷髅头的标识依然可以隐约看出模样。
略微抬头,二楼三楼的走廊栏杆甚至都已经腐蚀断裂。眯眼细看,金属制的走廊地板上数个大洞,显然已经不能再走人,只有长管灯安在上面,光照到一楼,已经削弱了一半亮度。
看样子这里是个废弃的化工厂。夏平安如此推测。
矮小男人——也就是老头口中的张主任,一句话没说,摘下口罩,拿起水杯喝了一小口,然后又放回了老头的手上,冲他摆摆手。
老头立马识趣地回到了自己的保安亭,另一个年轻一些的保安赶紧接替老保安跟了上来,同样低头哈腰,陪着笑脸:“张主任,辛苦了。”
张主任没理他,清了清嗓子,从口袋里掏出被他折成一团的名单,站在车门口说:“我念到名字的一个个下来,第一个,王小利……”
先上车的、后上车的一个个都下了车,从年轻保安的手里接过工牌,然后分为男女两列排成队。
最后只剩秋明和夏平安两人坐在车上,可这时张主任却停了下来。
他从年轻保安手里拿过最后两个工牌,手一挥:“送他们去宿舍,叫小刘给他们安排工作。”
随后他抬眼,换了种语气:“你们俩,下来!”
两人都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特殊对待了。秋明更是紧张得脑门出了一层薄汗,下车后低着头站在男人面前,小声打招呼:“张主任。”
前面跟着保安离开的人纷纷忍不住回头,看笑话一样看了眼他们。
张主任瞥了秋明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冷笑。
秋明见状,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不自觉地摸上别在腰间的锤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暴露了,并思考如何才能先发制人、立即逃出去。
夏平安在她后面下车,收敛了自己嘻嘻哈哈的模样,严肃起来,学着那两个保安,低头哈腰:“张主任,今天辛苦您了。”
张主任嘴角的冷笑咧得更大了:“哟,你不是挺横的吗,这会儿怎么就软了呢?”
夏平安心里直翻白眼,他正常说话怎么就成了“横”呢?不过是个主任,官不大,官架子倒是摆上天了。
然而他不能表露出来,只能赔笑。
张主任冷哼一声。
他的个头跟秋明差不多,但这时候却学着高个子人的模样,略微抬起下巴睥睨着两人。
“孙茉莉和吴东对吧。”
两人点头。
“说话!是或者不是!”他大吼。
两人又被吓了个机灵,嘴里忙不迭“是是是”。
他似乎对他们俩现在的反应非常满意,低头翻弄手上的名单,叠好放进口袋:“助理研究员人数够了,你们俩嘛,来都来了,我也是个心善的人,不忍心再把你们丢出去喂丧尸,所以你俩就去干保洁吧。”
秋明总算是长舒一口气。
没有暴露就好,做什么都无所谓。更何况对她来说,保洁可比什么助理研究员的工作容易上手多了,这也可以防止暴露身份。
只是不知道这里的保洁是每人固定打扫一个地方,还是可以在总部的各个地方都走走。前者会稍微麻烦些,若是后者,那可就是老天爷在眷顾她了。
两个人生怕再惹怒张主任,依然低着头“是是是”。
张主任十分满意地把两人的工牌交给他们,最后再看了眼秋明姣好的面容,心中微动:“孙茉莉是吧?”
秋明一惊,小声回答:“是的,张主任。”
“你一个女孩子,皮肤又细嫩,去做保洁这种粗活,可真是太委屈了。其实吧,我也可以调动一下,再加个助理研究员的岗位,只是这样操作起来有些麻烦……”
他的眼睛溜溜的转,反复打量秋明,眼神相当猥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样吧,你以后工作上要是有什么麻烦事儿和不顺心的,可以晚上来找我聊聊天,我也愿意开导开导你……”
他把“晚上”两个字咬得很重。
秋明听懂了他的意思,只感觉胃里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废了相当一番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好在张主任说完就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向远处招手:“老头!带他们俩去保洁员的宿舍!”
“那是什么?怎么看着像个铁皮的?”树林里,槐岳眯着眼睛往电线延伸的树上看。可惜手机电筒照射范围有限,她还是看不太清。
祝宁二话不说,把手机塞进口袋,三两下就爬上树,打开了手电筒。盒子的全貌显露在两人眼前。
因为有树枝树叶的遮挡,盒子在树下看着感觉不是很大。爬上去把枝叶拨开,祝宁才发现它竟然比一般的鞋盒还要大一圈,只是厚度仅有鞋盒的一半。
盒子外层是刷了黑漆的铁皮材质,上面竖着一排类似于路由器上的天线,大约有二十几根。表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还有发脆的枯叶卡在天线之间,看样子放在这里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而在底部,树枝和树干上都被压出了很明显的凹痕,正好能把盒子卡得稳稳当当。
祝宁用双腿把自己固定在树干上,一手举着手机照明,一手去拿盒子。然而盒子不轻,又正好卡在树枝和树干之间,他单手竟然没能将其抬起。
“小心点,别乱动,万一有什么机关啥的……”槐岳在下面小声提醒。
祝宁“嗯”了一声,没再去碰它。一边用手机照明,一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给盒子拍照,终于在靠近树皮的一个角落上,发现了一串型号信息。
“是信号屏蔽器,单个屏蔽范围的半径是五十米。”他告诉树下的槐岳。
槐岳一愣,立即反应过来:“所以末世论坛的通告没错,只不过这一块地方的信号被人刻意屏蔽了!这里一定就是总部附近!”
祝宁点点头:“一个屏蔽半径五十米,而我们从信号消失的地方走到这里大约是两公里……”
他眯了眯眼:“如果屏蔽器的型号统一,我们一路上的屏蔽器应该数量不少。”
风吹过来,把树叶刮到祝宁身上。如果不是手电筒还亮着光,在黑夜的掩护下,他几乎可以和树融为一体。
槐岳看着在黑夜中如萤火虫一般发亮的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下来!快把灯关掉!这里可能会有监控!”
祝宁心里一个咯噔,立即关掉了手电筒,但却没有立马下来,而是抱着屏蔽器又磨蹭了几秒才下树。
槐岳赶紧拉着他就跑,一边低声问:“你刚刚干什么了?”
“把电线插口拧松了些,现在这里应该有信号了。”
果不其然,槐岳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抬手,只见办事处的童大姐发来几条消息。
“是她俩吗?她们到哪儿了?”祝宁以为是钱溢和魏芣。
“不是。”槐岳否认,没有立即看消息。第六感告诉她这里很危险,现在最好是赶紧转移阵地。
就在他们俩离开后不过五分钟,一辆高底盘的小型电动四轮车停在了同一棵树下。
“是这儿吗?”
“是吧,塔台说是。”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下了车。
“你上去看看。”大个子指挥小个子说。
“凭什么又是我上去?你这么大高个儿白长了?”
“少废话!上去!”大个子“啪”的一巴掌拍上小个子的脑袋。
小个子立即懵了神,脑袋嗡嗡地响,缓了几秒才找回神志。
这回他不敢再反抗了,乖乖闭嘴,有些吃力地往树上爬,大个子举着手电筒在下面给他照着路。
“看见没?哪儿烧了?”
脑后还因为刚才那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小个子抱紧树干,慢慢吞吞地从腰间摸索出一个小手电筒,往屏蔽器后端插满电线的地方照。
“快点儿!做事儿磨磨蹭蹭的,跟个娘们似的!”大个子催促,语气相当恶劣。
小个子知道他在急什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恶狠狠白了他一眼,小声讽刺:“人家娘们做事利索、长得好看又有学历,你个混混二溜子也想癞□□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遮住了小个子的嘀咕,大个子叉着腰,好像一刻都等不了,再次催促:“看见没?烧了肯定就黑了,这不一眼就能看到吗!”
小个子撇撇嘴,语气也不耐烦起来:“烧黑了我能看不到吗,还要你说?可是现在这不就没有烧黑的地方吗,估计是塔台看错了。上次烧了一个差点儿引发火灾,所以现在他们就过于敏感了。”
哪知大个子完全不信他:“塔台说了,这块儿好像有个亮点。这大晚上乌漆墨黑的,怎么可能看错,你仔细点儿!别偷懒!”
小个子被气得不轻,“你”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他转头把手电筒叼在嘴里,双手用力,把屏蔽器抱了起来,对着插电口的每一根线逐个掰扯检查,动作相当粗暴,似要把在大个子那里受的气,全部发泄在这些线上。
“快点!”大个子还在催。
小个子气得胸腔止不住地强烈起伏,鼻子里粗喘的气像是暴怒的公牛,而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只听“啪嗒”一声轻响,闪光灯一般刺眼的白光乍起。
“啊!!!”
惨叫回荡在树林,惊飞了大片的鸟儿。
闪光不过一秒钟,小个子轰然坠落在地,一整只胳膊都被电焦,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的。白沫从口中溢出来,他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屏蔽器没有跟着他一起掉下来,被几根紧绷的细线悬挂在空中,随着风轻轻的摇晃。
大个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眼前忽然一片白光闪过,然后小个子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他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凑近地上的小个子:“喂!”
他用脚踢了下对方,声音有些颤抖:“喂!你别是死了吧?”
小个子扩散的瞳孔闪了闪,视线缓缓转向大个子,另一只还能动的胳膊艰难地抬起,吐着白沫的喉咙里模模糊糊发出一个音:“救……”
“砰!”
仅剩的几根细线终于承受不住屏蔽器的重量,齐齐断裂。沉重的屏蔽器忽然坠落,恰好砸在大个子的脑袋上,然后又带着大个子一起砸上小个子的胸腔。
脑袋上的血立马流了满脸,大个子睁大的眼睛里透露着茫然和惊恐,慢慢失了神采,再也没有闭得上。而口吐白沫的小个子,则又被砸得呕出一口血,同样睁大的眼睛里满是不甘和绝望。
还挂在树枝上的一根黑色粗电线露出里面的铜丝,闪了闪光,树下两个人都已经没了呼吸。
林子里清冷的风吹过来,带着丝丝的血腥味。槐岳和祝宁缓缓从几十米外的树后探出身子,走到两个人旁边。
为了能有信号,他们刚才并没有走很远。地上两人说话也没有压低声音,所以刚才的动静他们是听得一清二楚。
捡起他们的手电筒,槐岳把光亮调到最低挡,照了照树上还在滋滋漏电的电线,又照了下两人的瞳孔。
“死了。”她说。
祝宁没说话,蹲下身子搜查两个人身上的物件。
很快,工牌和手机都被他找到。照例用两具尸体的指纹解了锁,他粗略翻了翻两人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又站起身目测了一下两人的个头。
“是个混进去的机会,你觉得呢?”祝宁看向槐岳。
后者沉吟片刻:“那她们到了怎么办?”
“只能让她们再想办法了。如果我们两个现在不进去,到时候也只能跟她们一起想办法。相比较于四个人,两个人混进去的难度更小。”
槐岳看了也身后不远处的电动四轮车,想了下,眼神里闪过纠结,随后把手伸向祝宁:“给我个手机,先把这两人的情况了解一下再进去。”
祝宁知道她这是同意了,把小个子的工牌和手机都递给她,同时嘱咐:“给她们两个发个消息说一下。”
槐岳应着,手机屏幕上却还停与在办事处童大姐的聊天界面上。
之前她们在办事处食堂蹭吃蹭喝的时候,童大姐有时会在空闲时找她们闲聊。四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女生,开着一辆车就敢在丧尸堆里闯,这或许激起了大姐的同情心。她说过,如果有机会,她可以帮她们问问能不能在办事处给她们安排个工作。
当时她们都以为她是在客套,却没想到她是真的上了心。
二十分钟前,童大姐发来消息,说整容医院和晨星湾小区这两件事都是大功。她借此机会跟领导申请,上面说可以把她们招进官方救援队。
装备和车辆都有政府提供,还有专业的伙伴共同参与任务,每个任务完成后可以有三天假期,伙食住宿全包,这样的生活可比她们自己在外单打独斗好多了。
换成以前,槐岳怕是要开心得蹦起来,然而现在……
她没有立即接受这份邀请,而是说要和其他人一起商量一下。
看看聊天记录,又看看地上的两具尸体,她把定位发给了童大姐:“我们可能找到了研制病毒的总部,大约就在这个位置附近。如果情况危急,我们或许要请求帮助。”
忽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祝宁已经把两具尸体的衣服都扒了下来,此时,他也看着她的手机屏幕,提醒:“加一句,如果我们请求帮助了,也希望他们来的时候不要打草惊蛇,里面的人意识到危险,肯定会立即销毁资料,到那时可就得不偿失了。”
“快点,发完我们一起那尸体处理掉,刚才那么大声惨叫,他们也许会再派人过来确认情况。”
电动四轮车安静地停在旁边,祝宁把大个子头上的血迹涂抹在自己头上,槐岳也把小个子胳膊上的焦黑抹在自己手上。
两具尸体很快被处理干净,他们带上从尸体口袋里找出来的口罩,坐上四轮车。
同样的车、同样的衣服、相似的身高,却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车开了不到十分钟,树林和枝叶的缝隙中,一座巨大而破败的废弃化工厂渐渐显露在他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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