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姜玥问到点子上,何良半个字也不敢再乱讲,索性闭紧了嘴当哑巴。
他不说,姜玥也没再问,二人一路无言。
回到姜府时,东厢花厅里,一男子正坐着品茶,见姜玥来了立刻站起身:“姜小姐。”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杜彦白。
杜彦白今日穿了一身湖青色衣裳,一张脸十分清瘦,与陆南风相比虽少了几分英挺,但也称得上是眉清目秀。
“小姐,杜二当家的已等了多时了。”一旁的小葵道。
“什么杜二当家?该改口叫杜大当家了。”何良纠正。
陶荣华死后,槽帮自然是由杜彦白这个二当家接手,只是槽帮近来还有好些势力流窜在外,压根不服杜彦白的管束,想要彻底
收服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杜大当家来找我,所为何事?”姜玥落了座问。
“姜小姐不必这么客气,叫我杜彦白就是。实不相瞒,我此番是为了祭奠姜夫人而来。当年若非夫人让我进了私塾,我这辈子便
只能是山间的个庄稼汉,不会有今日这番成就。”杜彦白说话倒也直白。
他口中的姜夫人,是姜玥的母亲柳辛儿。
母亲柔弱心善,待下人素来宽厚,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心心念念记得她恩德的人,恐怕也只有杜彦白一个。
“杜大当家随我来吧。你除去了那作恶多端的陶荣华,家母若泉下有知定也是十分欣慰的。”姜玥说着,带着杜彦白来到灵堂,
灵堂上供奉着母亲的牌位。
灵堂久未打扫,牌位早已积了一层灰尘。
姜玥叫小葵取来掸子,仔仔细细将所有牌位上的尘埃拂去。
角落里有个牌位,上面没有刻字,那是父亲还未失踪时,为她的弟弟姜珣准备的。
姜珣去了西洋留学,后来四处都爆发了战乱,父亲写了许多信给姜珣的学校寄去,却都未得到回应。
有人说那些去西洋的大船上爆发了瘟疫,姜珣怕是还没着陆就已病死了,劝父亲早日为他立牌位设衣冠冢,所以灵堂里才有了
这块没刻字的灵牌——之所以不刻姓名,是因心存希冀,盼着有一日姜珣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杜彦白给姜玥母亲的牌位上了香,磕了三个头。
姜玥不免有些动容:“难得杜大当家这么有心。”
杜彦白站起身,看向姜玥时,眉宇间有些拘谨:“大小姐,叫我杜彦白就是。”
姜玥轻摇摇头:“那多不好。”
好歹也是槽帮大当家,刚刚上位,本就根基不稳,若自己这么随随便便地称呼,更是容易让人觉得他这个大当家形同虚设。
“又或者……你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彦白……”杜彦白有些结巴,眉眼里却含着一抹说不出的认真。
姜玥还没来得及细想这神色所捎带的含义,外头就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来的是何良。
何良先是恭恭敬敬朝姜玥行了个礼,而后朝杜彦白道:“杜大当家,听闻槽帮有人打架,死伤了好几十人,陆少帅劝您尽早回去
处置那些闹事的。”
“怎么又打起来了?”杜彦白眉头一皱,立刻朝姜玥告了辞,“姜小姐,顾某先行一步。”
说着,快步出了祠堂,离开了姜府。
“杜彦白年纪轻轻又如此文弱,真掌管得了整个槽帮吗?”姜玥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总觉此人似乎不是块当家的材料。
“杜大当家看似文弱,实则足智多谋,这些年若不是他出谋划策,槽帮不可能从一个几百人的小帮派,扩张到如今这令人生畏的
地步。”何良道。
姜玥点了点头:“看来倒是个极能干的。”
可若真是如此,又怎会刚一坐上大当家的位子就有人带头闹事,还死伤了好几十个人?
她不知道的是,杜彦白来到槽帮时,这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正卖力干活儿,压根就没见什么尸体。
杜彦白心觉不对:“不是说有人闹事吗,人呢?”
“闹事?”那新晋的二当家狐疑地挠了挠头,“没有啊,这不是好端端的吗?大当家你会不会听错了,若真出了事,我一直在这儿
又岂会不知?”
杜彦白张了张嘴,随即又闭紧,这才明白自己被何良给耍了。
看来,这陆南风和何良是对自己早有提防了……
杜彦白脸上有愠怒一闪而过,顿了顿,皱眉吩咐:“派人盯紧姜家,摸清姜家大小姐的所有喜好。”
“是。”
“还有那陆南风的兵营,一有动静立刻告诉我。”
“属下明白……”
与此同时,姜家祠堂。
何良早已退下,姜玥叫迎云将白烛一一点亮,烛光轻晃,灯火通明,将她清瘦的脸映照得皎洁如月。
而外头的夜色,已渐渐浓了。
夜雾让月光变得朦胧起来,院中的几棵大树时不时飘落几片黄叶,过不了几日,这天气就该冷起来了。
“小……小姐。”迎云讪讪走了进来,绞着手指,似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怎么了?”姜玥侧目。
“那……那陆少帅说,听闻您做得一手好糕点,想吃您亲手做的豌豆黄。”迎云道。
“豌豆黄?”姜玥不明白陆南风这到底是唱哪一出。
“嗯,”迎云点了点头,“就是豌豆黄。他还说……今后每教您一招,您就得给他做一道糕点。”
姜玥额角微僵了一下:“他人在哪儿?”
“在书房呢,似乎与何副将有要事商量。”迎云答。
姜玥才懒得理会什么要事不要事,径直找了过去。
来到书房门口时,何良正从里头推门出来,见了她,不觉一愣:“姜小姐……”
姜玥绕过他走进书房,看着书桌后的陆南风:“陆少帅真是好兴致,大晚上的要吃我亲手做的豌豆黄。”
“既然未收学费,那便用糕点代替吧。”陆南风头也不抬地说道。
脸上分明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却如此耍赖,姜玥还是头一次觉得这座冰山如此的讨人嫌。
“你要多少学费?”她问。
“我若说要这整座姜府,你答是不答应?”陆南风问。
“不答应。”姜玥想也不想道。
陆南风放下手中那支朴实无华的钢笔,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副江城的地形图,只是刚绘制了不到一半,还有大半是空白的。
“过来。”他朝姜玥招了招手。
姜玥走了过去,往图上瞧了几眼,见江城与南岭、岐山交界处,被点上了几个红点。
“替我将它画完。”陆南风语气平平,可不管说什么都透露着一股不容回绝的意味。
姜玥自是不甘心不情愿:“还是不了,我的手可不比陆少帅的巧。”
话刚说完,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陆南风那受伤的右臂上。
他这手臂,是为救自己而伤的……
这么一想,姜玥心里那细微的恼火不知不觉就烟消云散,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了书桌旁:“帮你画图就帮你画图,只是若画错了,
可不能怪我。”
陆南风既没说怪也没说不怪,伸出左手朝图上指了指:“这里是岐山。”
姜玥依照之前的笔式,画了一道曲线,示意是山峰。
“这里是烟波江。”陆南风朝正中间的位置指了指。
姜玥拿起一片的狼毫,蘸了墨汁在那块儿画了黑漆漆的一团。
“还有这儿,是我的兵营。”陆南风道。
姜玥依言画上了栅栏。
一笔又一笔,整张图很快就有了雏形。
姜玥平日里看似粗枝大叶,实则是个细致的,又依据江城的地形地势添上了不少细节,添了好一会儿,整幅图终于变得完整起
来。
她放下笔,抬起头,冷不防磕到了一人的下巴。
陆南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四目相对的一瞬,他眸中有些情绪被极好地收敛,仿佛一只蜻蜓掠过墨色的深潭,未能点
起一丝涟漪。
又或者那涟漪尽数消散在了姜玥看不到的地方,一圈接着一圈,漾成了他眸光深处的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