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蒋是真没想到,自己五一跟老婆出来度个假,还能顺便来警察局喝个茶,他这群学生可真是会为自己着想,就怕他争整天闲着坐出毛病。
赶到警察局的时候,凑巧碰上了来接人的言正松,匆匆一面,两人互相点了点头。
“来接孩子啊?”老蒋勉强着笑,算是职业习惯,碰见家长了,难免得问候一两句。
两个人虽然在电话里聊过不少次了,但是头一次见面哪有谁认得谁的道理。
“啊...”
言正松拄着拐,虚虚应了声。言正松哪里还敢再多看一眼,眼前这人一身正派的,教出来的孩子肯定也是浩然正气,哪像他家那俩,一个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一个打心眼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人既然都是来接小孩的,那指定就是他俩打架没跑了。
言正松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等会一进去就先逮着贺慈骂,这样骂他们家小言的时候心里不会太难过。
嚯。
老蒋一看人老头年纪这么大,到时候真把人小孩打出毛病了,光是想一想这老头要是连摔带碰瓷儿的,心里头就一阵后怕,哪里还敢往后再想多的事。暗自又忍不住把自己班里那几个臭小子披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等会一进去就先表明自己的立场,先骂自己的心头肉好班长,这不得杀鸡儆猴呢。
两人面色和善你推我让地进了警察局,果不其然,一进去就看见墙根齐排排地站了一堆人。
老蒋和言正松对视一眼,互相推诿一番,见对方都没退步的意思,抢着似的张口就骂,生怕比对方晚了一步,落下话柄。
“贺慈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平时看着你端端正正,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怎么现在一个五一假期给你放纵成这样了,我早就听说你跟言喻不学好,两个人还都竞争着谈对象,怎么看上一个小姑娘了,友情破裂了,冲冠一怒为红颜啊,还给自己打进来了?”
“小贺你这破孩儿你咋不学好呢,你就算成绩好,你也不能带着咱言言打架啊不是,这样我怎么放心把我们家小言带给你,还有你啊小言,你看看你那胳膊上的肉,你能打过谁你,是不是还让别人占着便宜了,说出来,爷爷打死他我?”
贺慈:“...”
言正松:“...”不是这话咋听这不太对劲呢,啥叫两个人是不是看上同一个小姑娘?
老蒋:“...”什么叫不放心把言喻交给贺慈,男的还要交给男的来负责?
言正松听他这么讲,猛地一怔,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站错队了,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还能犯这事儿,总该不会是碰上俩小破孩儿的老师吧,越是这么想,他脸上就越是臊得慌。
老蒋顿时也反应过来了,他俩哪里是对立的关系,这不一个阵营的吗,要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可就好办多了,贺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架打起来,指定是贺慈占理。
但是他还是想不通,什么叫把言喻交给贺慈?
“那啥...”言喻弱弱从贺慈肩膀后面探出一个脑袋,努努嘴,示意他们看林照,“爷爷,老师...人真是我打的,贺慈啥也没干,就光站着看了...”
“他站着看还有理了,身为班长,看着自己班里的学生打...”老蒋目光一撇,看到凳子上坐着的林照,嘴角抽了抽,想说的话顿时卡在嗓子眼儿里,不知道该说点啥。
这要是跟社会上打起来的那也就算了,怎么还跟他们学校的学生会长弄起来了。
老蒋心里正犯嘀咕着,忽然听着门外面传来一阵高跟鞋急促的‘嗒嗒嗒’的声音,心里顿时暗叫不好,他可是早就听过了,这林照的后妈可不是个省事的。
贺慈这孤身一人,他不得挺挺自己的学生?
宋美云一听林照的电话,哪里还敢耽搁,她现在寄人篱下,要地位没地位,要孩子没孩子,当年带过去的那几十万早就挥霍完了,那不得把林照搁手心里好好捧着,让他爹舒服了,自己才能好好做着她的林太太。
谁知道一进来就径直看到人群里长相最晃眼的贺慈,再一眼就是被赵轻轻紧紧抱在怀里的贺妗,顿时就怔愣在原地。
谁能想到和女儿的第一次见面就闹得不愉快,第二次更离谱儿,居然是在警察局。
宋美云哪里忍受得了自己的孩子在贺慈这种人的影响下,越长越歪,尤其是一瞥眼看到被言喻打的嘴角破皮流血的林照,心里哪里还忍得住气。
林照看着宋美云这幅样儿,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一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疼的面部表情有些许难堪,不过这时候了,谁还会在意那些不雅观的动作呢?
林照不自觉挑眉,看好戏似的,指望他们俩个人能在这儿打起来,最好谁也别走,都拘留在这。
钟艺离他最近,看到林照这幅带着些轻蔑和嘲笑的表情时,整个人下意识地愣了一瞬间,似乎没想到这样的神情会出现在一向优雅和煦的林照身上。
气氛一时有些沉静,大家似乎都在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却倏地听见,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贺慈偏着脸,被打的左脸烧的火辣辣的疼,他却浑然不觉似的,眼眸敛着,混黑的眸子没什么情愫地看着眼前只到他肩头的女人,在他面前发疯撒泼,嘴里骂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贺慈你可以的很啊现在,”宋美云气的话也说不完整,“拐了我女儿也就算了,现在连我儿子你也要打,你跟你那个混账爹好的没学到,坏的倒是一学一个准啊?”
“警察呢!我要找警察,我要报警,他拐带我女儿!”
“混账东西,他不只是蓄意伤害我儿子,他贩卖人口!”
麻木。
像这样的话,他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边上历泽明几个人都傻了,死活没想到贺慈的身世这么离奇,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毕竟是人家的家里事,怎么也不好开口。
“你有病啊!”言喻指着边上的林照,“人是我打的,你欺负贺慈算什么本事?”
“哦,怎么,养过贺慈几年就了不得了,再说你养了吗,那是人贺慈他爸养的,你倒好,卷了人爹留给两孩子的钱就跑!妗妗三四岁,饿的吃不上饭,上不起学,眼睛发炎坏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贺慈拐带?你去问问妗妗,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认你,贺慈爸爸有钱的时候,你就是贺慈贺妗的妈,出了事别人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做母亲?”
言喻鼻尖一酸,实在不敢想那些年才多大的贺慈一放学就要挨家挨户地去打工,一份工作不够就打两份,活在那么多人的流言蜚语下,连手腕上的药也不敢买好的,要给妗妗省钱看眼睛,他硬是靠着校医室的那些记录上一块两块的消炎药和纱布硬生生挺了三年。
都喊着要贺慈负责,谁对他的贺慈负责,谁为贺慈那三年负责!
“你凭什么打贺慈?”
言喻气的胸口都在剧烈的起伏着,还想上前继续和宋美云理论的时候,忽然一把被贺慈拽到了身后。
大概贺慈就是这么温柔,明明最该委屈的人是他,拽言喻的时候还是温柔的不像话,力气没敢多使,轻飘飘的就这么把他护到身后。
“不要跟她讲话。”贺慈说。
他抬手,给言喻擦掉委屈的直掉的眼泪,“哭什么,回头该肿了。”
“我才不哭!”言喻一听贺慈这话,更委屈了,“我们才不委屈。”
言喻破天荒地在言正松面前发了脾气,言正松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被人抱着的小姑娘。
小小的一只,头发发黄,明显的营养不良,扎的发揪也是歪的,一只眼睛看起来像是假的,也不转动,用眼睛着你的时候隐隐有一丝胆怯。
但小姑娘长得是很精致的,如果小姑娘的眼睛没事,该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脸上也洗的干净,穿得也得体,一身小名牌穿在身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贺慈这是用心养了。
言正松心里微微动容,贺慈穿得普通,倒是从来不亏待这小姑娘,卡也给了小言,年纪轻轻能抗的起事,光是这份勇气就是有些人这辈子也比不上的。
老蒋也没想到这故事会是这么个走向,谁能猜到林照的后妈居然是贺慈的亲妈。
“宋女士啊,”老蒋上前,打着哈哈,“您这家里事呢,您自己回家里解决,何况贺慈身为哥哥,怎么就算是拐带儿童?”
“他这还不算拐带?”宋美云啪啪敲着桌子,对刚进来的警察诉苦,眼泪是一把一把的掉,“贺妗那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他也不是我亲儿子,凭什么他带走我女儿?”
“警察,这事您得好好查一查吧?他还没满十八呢,他自己都没成年,有什么资格收养我女儿,您看看他给我女儿养的,那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
贺慈反手扣着言喻的手腕,摇摇头,不让他冲动。
警察显然也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打架,怎么会牵扯到这么狗血的伦理剧情。
“无子女或者只有一名子女;有抚养、教育和保护被收养人的能力;未患有在医学上认为不应当收养子女的疾病;无不利于被收养人健康成长的违法犯罪记录;年满30周岁。单身人士收养异性子女,年龄必须相差40周岁以上。”
林照缓缓念出手机上的这段话,然后抬头,冲着贺慈微微抿唇,“贺同学,你没有一条够资格哦。”
“林哥...”钟艺有些不忍心,“这本来也不是慈哥...”
林照眼神蓦的一沉,略略抬头,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了钟艺,林哥说错了吗?”
钟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摇摇头,没再说话。
宋美云心里一喜,显然是没想到这个一向看不惯自己的儿子这个时候竟然会帮自己说话,顿时觉得自己占了上风,“警官,您听听我儿子说的,您看看,他自己也是个孩子,他没有资格收养贺妗的!”
“而且你不知道,”宋美云一脸惊恐地看了眼贺慈,“他很冷血的,他父亲枪决的时候,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带着我女儿去了游乐场,你想想,这样的人,他能养好小姑娘吗?”
“他能。”一道轻轻的声音从人群里传过来。
贺妗让赵轻轻把自己放下来,走到贺慈跟前,紧紧抱着他的大腿,坏了的眼睛本该没什么反应的,这会儿眼泪却一滴接着一滴地掉。
小姑娘也不抬手擦,就这贺慈的裤腿擦一擦。
“哥哥不上学,打工养我,陆叔叔给钱,让哥哥上学,哥哥拿钱,给妗妗看眼睛。”
“你没有。”贺妗指着宋美云,“你让人,打哥哥。”
“我讨厌你!讨厌你!不许抢走我!”
宋美云一愣,显然没想到这是小姑娘能说出来的话,谁能接受的了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这么说自己。
“肯定是贺慈教你这么说的,是不是,好啊,贺慈,她才多大,你就知道教她这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你不愧是贺征养出来的狗东西,心眼儿一样的坏!”
警官这会儿也被他绕糊涂了,谁知道她一口一个她儿子,到底是哪一个儿子?
贺慈微微歪头,表情几分生冷,看着宋美云在那不知所云,突然很为他的父亲悲哀,早几年的时候,只要是宋美云想要的,贺征没有不给的。
今天看哪个太太有什么好东西了,不用宋美云开口,贺征能把那条街上的铺子都给他折腾来。
贺征不是个好人,但他绝对是个好丈夫。
“我没资格?”贺慈身上的冷漠和麻木几乎遮掩不住。
他垂眸,自嘲似的笑一声,轻的几乎听不见,“说实话,我挺为我爸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