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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1 / 1)

冰冷的剑锋压在她脖子上,身后的男人持着剑,紧紧地勒住她,她眼睛的余光瞥见了这个男人袖子上的五爪金龙,那是当今的天子光启帝。

光启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如同她曾经听过的一样,他站在高高的宫台上,对远处的李玄寂道:“玄寂,枉你谋划多时,终究棋差一招,没料到朕的手里会有这个筹码吧,对,把剑放下,别冲动,若不然,朕一时手抖,这位小夫人的人头就要落地了。”

谢云嫣的脑子一片混沌,她又在做梦了,这个梦境过于纷杂,她有点儿想不起来究竟是谁背叛了李玄寂,将她从燕王府劫持到皇宫,只是想起这个事情就觉得心里很悲伤,几乎落泪。

夜幕浓重好似泼墨,连星和月都被淹没了,雪还在下着,覆盖了皇城的宫门、楼墙和地面,黑天白地如同穹庐。远处无数火把跃动着,雪遇到火,发出噼啪的声响,清晰可闻,黑压压的士兵围在朱雀门前,肃穆列阵,无人出声,他们的金刀和长戈闪着寒光,指向高处的皇帝。

而李玄寂立于阵前,他比任何人都高大、也比任何人都骁悍,那凛冽的煞气似乎要把夜色和雪色都一起燃烧起来。

“皇上素日待我不薄,我虽不臣,却无意取你性命,放开她,我许你在骊山行宫安度余生。”李玄寂的声音如同这铿锵的刀剑,充满了冷酷,“你若伤她,我会将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把你的尸骨置于城楼下,任万人践踏,死无葬身之所。”

他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如同淬着血的利剑,没有人会置疑他的言语,连光启帝都不能,只因眼前这个男人,他是凶如修罗鬼刹的燕王李玄寂。

光启帝的手凉得如同冰块一样,但他反而笑了起来:“好,我不伤她,玄寂,当此众人面,朕以天子之尊允诺,叫你的人马退出朱雀门,朕就放开她,你留下,我们兄弟二人慢慢商议今日之局,如何?”

李玄寂沉默了下去。

雪越下越大,隔着雪幕望过去,他的容颜似乎有些模糊,谢云嫣想要和他说话,但她的脖子被人卡住,嘴唇徒劳地动了又动,只能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声音。

不要,不要,求求你,千万不要,她在心底这样呐喊着。

可惜他并不能听见。

锋利的剑刃割破了谢云嫣的肌肤,她觉得脖子刺痛,温热粘稠的液体滑了下来。

李玄寂终于抬起了手,微微向后一压。

赵继海在李玄寂的身后大声吼了出来:“王爷,不可!”

“去!”李玄寂只是简单地吐出了一个字,坚决不容违逆。

士兵们无声地动了起来,井然有序地向朱雀门外退去,弓戈的寒光渐渐地熄灭下去。

朱雀门一点一点地合上,最后轰然关闭,将燕王的人马尽数拒于门外。

光启帝大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他猛然一把抓住谢云嫣,抛下了宫台,同时厉声下令:“左右,为朕斩杀燕王!”

谢云嫣被扔了出去,她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半空中本能地叫了出来:“玄寂叔叔!”

她的声音其实并不太,被禁卫军们如雷般的应诺声所覆盖,但是,她无端端地觉得,李玄寂一定是听见了的。

因为他腾身飞跃而来,如同箭矢流星、如同风火雷电,快得令人无法置信,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谢云嫣。

她的手指已经垂到了地上,拂过那层雪,又被拉了起来。李玄寂在她背上一托,反手将她抓起,余势不歇,在空中一个回旋,一声断喝,挥剑而出。

宫廷的禁卫军冲了过来,齐齐呐喊着,朝李玄寂杀去。

李玄寂单手揽着谢云嫣的腰肢。她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他的身形是那么高大,她就如同一只鸟雀,几乎没有重量一般,依附在他的手中,随着他的动作挪转腾移。

无数刀剑砍杀过来,带着刺骨的杀气。精锐的宫廷禁卫军,是光启帝最后的依仗,他们效忠于光启帝,不要命似的冲杀过来。

数百或者是上千人,谢云嫣分不出来,因为四面八方都是人,层层叠叠地将李玄寂包围起来,黑暗中,她看不清刀枪的影子,只觉得眼前一片缭乱,无数寒光闪过,鲜红的血液飞溅出来。

她听见刀剑交鸣的铁石声、卫兵濒死的惨叫声、还有肉或者骨头被劈开的声音、无法形容、令人毛骨悚然。

谢云嫣第一次距离李玄寂那么近,不,其实此刻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距离,她被他搂着,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周围那么喧杂,但她清晰地听见了他心跳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震动着,传递到她的脸颊上。

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他用自己的身躯庇护她,遮住了一切刀光剑影。

她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血腥的味道浓郁宛如实质,那其中又带着清浅的白檀香气,既狂烈又清冷,一面似魔、一面似佛。

世人皆道燕王冷酷凶残,今日方知果真如此,世人皆道燕王神武无敌,亦是今日方知果真如此,原来这世间真有天降煞星,如鬼神附身,万夫不能匹敌。

光启帝将李玄寂困于朱雀门内,本以为可以置他于死地,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他单枪匹马,手里还抱着一个弱女子,竟能力敌千军。

他手中的剑格外长、也格外宽,异于一般兵器,与他强健骄悍的形体正相合,剑气纵横,带着尖锐的风雷之声,斩向重重来敌,就如同烈火泼向雪,雪顷刻就溶化了,所向披靡。

朱雀门开始撼动起来,门外,燕王的士兵用撞木冲击着宫门,一下一下,隆隆如闷雷,门上的石灰簌簌地掉落下来,地面发出轻微的颤动。

光启帝再也维持不住冷静的姿态,他惊怒地咆哮:“杀了他!快!斩杀燕王者,赏千两金、封万户侯!快替朕杀了这个逆贼!”

重赏之下有勇夫,然而,凡夫之勇又岂能与鬼神抗衡。

不断地有人倒下,断裂的头颅、四肢、甚至不知是身体的哪一部分掉落在雪地下,雪都染红了。李玄寂踏着鲜红的雪,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走向上方的宫台。

光启帝步步后退。

李玄寂松开了谢云嫣的腰肢,把手移到她的眼睛上,捂住了。

“嘘,别看。”他温和地对她说。

“不、朕是天子,玄寂,你不能、不能……”光启帝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

谢云嫣听到了一种轻微的声音,那是剑刃穿透□□发出的声响,即使高贵如帝王,其实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陛下,我本该将你千刀万剐,如此,已经是我的仁慈了,且当作尽你我兄弟之情吧。”李玄寂的声音很轻,但却没有半分感情。

朱雀门轰然倒塌,燕王的士兵如潮水般奔涌进来,与剩余的禁卫军绞杀在一起,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争斗,不到片刻工夫,所有的禁卫军皆被杀戮殆尽。

赵继海和几名将领上前,跪在宫台下,低头伏身:“属下来迟,请王爷恕罪。”

经过那一场恶斗,李玄寂也已经遍体鳞伤,但他的身体仍然挺得笔直,如同他手中的剑,永远不会弯曲,充满了凛冽的威武。

众军皆在台下下跪,对他俯首,宫城亦在他的脚下。

而他的脸色只是淡淡的,略看了一眼,确认四周确实已经安全后,放开了谢云嫣,不着痕迹地把她推开。

不知怎的,谢云嫣觉得委屈起来,低低地叫了一声:“玄寂叔叔。”

但是,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插了过来:“玄寂,是你吗?”

李玄寂霍然转身。

朱太皇在宫人的搀扶下,巍巍颤颤地走过来,她看见了光启帝的尸体,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要跌倒。

李玄寂走过去,默不作声地跪下了,他是这样冷酷而强悍的人,却在朱太皇面前依旧保持了原来的恭敬。

朱太皇伸出手,她的手是颤抖的,似乎想要摸一下李玄寂,但他的铠甲上满是淋漓的鲜血,她大约是被惊住了,终究不敢碰触。

她颤抖了良久,终于失声痛哭:“玄寂,这个犯上作乱的逆贼是你吗?这个残杀手足的禽兽是你吗?哀家的好孩子啊,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在剜哀家的心啊!”

李玄寂平静地道:“臣不得已,臣有罪,请太皇责罚。”

“什么不得已!”朱太皇流着泪,怒斥道,“你这个煞星,早知道当日你出生时,就该由得先帝把你溺死,哀家后悔啊。”

她悲伤过度,咳了起来,吐出了一口血,身体摇摇欲坠。

“太皇娘娘!”左右宫人悲凄地叫喊。

“太皇!”李玄寂伸出手想要扶住朱太皇。

朱太皇顺势抓住了李玄寂的手,她抓得那么紧,以至于手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玄寂,哀家后悔把你留下来,如果、如果……”

就在此时,一支箭从暗中飞出,射向李玄寂的后心,在纷纷扬扬的落雪中,如同蛰伏的毒蛇,倏然暴起,吐出了信子,无声无息。

而朱太皇正死死抓着李玄寂,他来不及回头。

谢云嫣的脑海一片空白,她来不及思索,扑了过去,抱住了李玄寂。

尖锐的箭矢贯穿了她的后背,从心口透出,她张开口,本来是想叫一声“玄寂叔叔”,但是叫不出来,只有一口血喷在他的身上。

“嫣嫣!”

李玄寂倏然转身,她看见他眼中的神色,那么震惊、那么悲愤,那一刻的时间仿佛都凝固住了,他甚至有一些茫然、不可置信。

他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手握百万雄兵,震慑天下八方,强大而威严,谢云嫣没有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时候,好像这一瞬间,天和地都在他面前崩塌了,令他无所适从。

她倒在了他的怀里。

“玄寂叔叔……”她抽搐地喘息着,用微弱的声音撒娇,“我好疼……疼得要死掉了……”

周围又响起了尖利的呼喝声、争斗声和惨叫声,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李玄寂的手是颤抖着,连身体都是颤抖的,仿佛这个下着雪的夜晚太冷、太冷,他紧紧地抱住她,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他一会儿惶恐地道:“不、不、嫣嫣,你不会有事的,别怕,我在这里,谁都不能伤到你!”

一会儿又愤怒地道:“为什么这么傻,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我……”

他好像说不下去了,一滴泪落在谢云嫣的嘴唇上。

他的眼泪和着血,又苦又涩。

知道什么?不,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伤心、为什么落泪、为什么……把她抱得这么紧?

谢云嫣拼命地想要抬起手来,想要摸一摸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比夜色更悲凉,叫她看了心里很难过。可她没有力气了,身体软绵绵的,很困,好像就要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

她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笨拙地试图安慰他:“您看,我命好……福气满满……分给您了,您没事就好……”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过,“哪怕为您而死,我也是愿意的”,谁能料到竟一语成谶。

李玄寂好像支撑不住,他宽阔的肩膀塌了下来,挺直的腰身也佝偻了起来,他慢慢地俯下身,那个姿势,让谢云嫣产生了一种错觉。

她快要死了,这是濒死前的幻象吧,他看着她的眼神,如同这世界最温柔、也是最悲伤的情郎,他似乎想要吻她,但如同之前的无数幻象一般,终究不可触及。

“嫣嫣、嫣嫣。”他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却那么轻,此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燕王,他只是一个卑微的男人,在乞求她,“今生无缘,能不能……求你,许我来世?”

竟然如此。

原来如此。

可是,来不及了,想要说的话再也来不及说出口,谢云嫣的嘴唇动了动,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最后看了他一眼,连目光都是模糊的,如同被雪遮住的月色,无人可知。

她在他的怀抱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的魂魄化成一缕风、或者是一段烟,从冰冷的躯体中浮了起来。

雪一直下着,覆盖了天与地,覆盖了他,他在雪中抱着她的身体,凝固成了雕像,一动不动,任凭雪落下,落了满身,仿佛一夜白头。

谢云嫣的魂魄在半空中飘来飘去,看着金戈铁马踏过这巍峨宫城、看着万千臣民跪拜在帝座之下,这世间有锦绣繁华、壮丽山川,大抵尽归他所有,也是当然。

须臾间,这一缕轻飘飘的魂魄被风吹上了青天,在天上打了几个转,又落了下来,落在菩萨座前。

深山古寺,莲花幡、明镜台、一炉香,佛的雕像无喜无悲,俯视众生。缁衣的僧人们穆然诵读着经文,木鱼声声,梵音不绝。

李玄寂跪在佛前,他脱下铠甲、披上袈裟,如同皈依的修罗,放下刀,低下头,终于向佛祖臣服。

圆晦和尚持着剃刀,为李玄寂剃度。

那一夜的雪还未曾褪色,连同他的头发一起落下。

圆晦和尚问他:“玄寂,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出家为僧,不反悔吗?”

“是。”李玄寂如是答道,他抬起头,望着上首的佛,用他从来没有过的虔诚,低缓地道,“我愿意放弃帝王权势,放弃尘世间所有的富贵荣华,此身入空门,吃斋念佛,赎我业障,但求佛祖怜悯,让我……来世能与她重逢。”

远山外的钟声传来,悠长而苍凉,如同一声低低的应答。

谢云嫣张开双臂,朝他扑去,在虚空中想要拥抱他,可是,她的手指穿过他的嘴唇,不可触及,如同这一生一世,永远不可触及。

有风来,佛前笔直的轻烟飘摇了起来。

李玄寂若有所感,他伸出手去,颤抖着,试图抓住眼前的空气,喃喃地道:“嫣嫣,是你吗?是你回来看我了吗?”

她微笑起来,在他的指尖逶迤盘旋,他身上残留着白檀香,如同这佛的气息,令她流连。

“如果真有来生,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再错过,嫣嫣,其实我、我一直都……”后面那几个字被他咽了下去,终究还是不能说出口。

香屑沉灰,白檀的味道消失了,只余空寂。

她叹息着,最后在他的指间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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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嫣从梦中醒来,倏然翻身坐起,那一箭穿心的苦楚还那么鲜明,胸口很疼,疼得让她落泪。

她伸手抹了一下脸,脸上湿漉漉的,原来她已经泪流满面。

那个梦不停不休、反反复复,直到今天才做到了尽头,是的,她想起来了,那不是梦,而是曾经错过的遗憾,再也无法回头的前世。

他倾尽所有,在佛前求了一生,求一个来世,所以,她回来了。

她在那个下着雪的冬天离开他,渡过轮回的彼岸,在多年前那个桃花满枝头的春天与他重逢。

转眼至今,已是夏末。

窗外下着雨,万籁俱沉,唯有雨声不歇,“哗哗”地敲打着檐上的瓦片、院子里的青砖,打湿了这个夏天的夜晚。

谢云嫣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匆匆抓了一把伞,冲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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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寂醒来的时候听见外面在下雨,或许是这雨声太大,才把他吵醒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境已经模糊了,完全想不起来那里面有什么,只是觉得胸口发闷,好像心脏被一双手捏住了,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像是悲伤、像是痛苦,又似乎什么都不是。

他不明所以,对此感到了焦躁,起身走到窗边,抬起头看了看。

大雨如注,天地茫茫,窗外的那株棠梨树都在雨中萧索。

他在黑暗中伫立了片刻,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在屋外值夜的侍卫立即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李玄寂并不发话,他举步向外走去。

侍卫急急撑开了一把伞。

李玄寂接过伞,他面色沉静如水,心里却翻涌着波涛,像是被鬼神驱使一般,急促地向前走去。

他一路经行,整个燕王府都被惊动了,灯光次第亮了起来。

拂芳匆匆从后面追了上来,挑着一盏灯为李玄寂照明:“王爷,这么大半夜的,您要去哪里,可要吩咐下人们备马车?”

李玄寂恍若未闻。他要去哪里?不,不能说、不能思量,那突如其来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是惊世骇俗,但是,无法控制。

他走到了王府的大门前:“开门。”

负责守卫的士兵马上将紧闭的大门打开了。

李玄寂走了过去,但他的脚步还未迈出门槛,又顿住了。

谢云嫣站在门外。

她撑着一把油纸伞,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瓢泼的大雨中望着这边。

雨下得那么大,不知道她已经站了多久,好似浑身都淋湿了,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显得那么单薄,仿佛在这夜里、在这雨中,开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花。

有那么一瞬间,李玄寂以为是自己执念太深,以至于生出了幻觉。

但旋即,他大怒起来,迈着大步走到谢云嫣面前,厉声斥责:“你在这里做什么?三更半夜的,雨下得这么大,不在家里好好睡着,怎么出来乱跑?”

谢云嫣的脸上也一片湿漉漉的,大约是雨水,她被李玄寂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好像呆滞住了,傻傻地道:“我想见您,就来了。”

她看着李玄寂,有点语无伦次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喃喃地一直念叨:“想见您,就是很想、很想……”

在那个下着大雪的冬夜,离别时,他问她:“今生无缘,能不能求你,许我来世?”

隔了那么久,到如今,她想回答他:“好。”

可是,嘴唇颤抖着,那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辈子,他已经忘了,他端着威严冷肃的神情,一丝不苟,仿佛从来不曾有过那样的妄念。

谢云嫣突然觉得委屈极了,她扔掉了伞,双手掩面,大哭起来:“玄寂叔叔,我想见你,不为什么,就是想见您。”

李玄寂的嘴唇紧紧地抿住,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一把抓住了谢云嫣的胳膊,也不顾避讳,如同抓着一只小鸡一般,几乎把她拎了起来,拎进了燕王府。

拂芳挑着灯等在门口处,看见了眼前的这般情形,也不禁埋怨道:“小谢姑娘,您也太不懂事了,我知道您今天又和世子怄气了,就算要向王爷告状,什么时候不能来,这会儿,把自己淋成落汤鸡似的,可不是叫人心疼吗?”

李玄寂听闻此言,脸黑了下来,吩咐左右:“去把李子默那个小畜生给我叫出来!”

谢云嫣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不是,和他没有一点关系,我、我……我想见的,只有玄寂叔叔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李玄寂几乎屏住了呼吸。

是的,这孩子总是如此,她哄人的时候,能说出最温柔、最甜蜜的话语,差点要让他信以为真。

他沉下脸,冷冷地道:“拂芳,带她下去换身干净衣裳,这幅模样,成什么体统?”

谢云嫣全身都湿答答的,一缕头发贴在胸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夏日轻衫薄,肌肤欺雪,青丝如墨,只有黑白二色,在昏暗的光线中,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艳丽。

李玄寂只是看了一眼,马上就目光移开了,转身想要离开。

但是,走不了,好像被什么东西牵绊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袖子被谢云嫣拉住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还能偷偷摸摸抓住他的袖子,不放他走。

李玄寂严厉地道:“放手。”

不放。谢云嫣哭得更大声了,手里的袖子也抓得更紧了。

拂芳急忙劝说:“小谢姑娘,不管您在世子那里受了什么委屈,王爷都会为你做主的,这会儿先别急,您不赶紧去换衣裳,小心着凉了要生病的。”

李玄寂又说了一遍:“放手。”

还是抓得紧紧的,谢云嫣还很重地抽了一下鼻子。

拂芳看着李玄寂的面色不对,觉得有些心惊胆战,担心燕王下一刻就要暴怒。

但是,出乎意料,李玄寂只是叹了一口气:“罢了,过来吧。”

他向前院的西暖阁的方向走去。

谢云嫣巴巴地拉着他的袖子,他的衣袖又宽又大,她也不敢靠得太近,把手伸得长长的,揪住不放,就像一只小尾巴黏在他身后。

一前一后地走到了西暖阁,伶俐的小丫鬟前头得了吩咐,早就飞似也跑去,取了一套干净衣裳过来。

李玄寂下颌微抬:“去,换上。”

谢云嫣还是抓着李玄寂的袖子,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声:“您会偷偷地走开吗?”

李玄寂揉了揉额头:“我不走,在外面等。”

“哦。”谢云嫣这才接了衣裳,进去了,还一步三回头的。

暖阁的门关上了。

过了片刻,里面似乎传来了悉悉索索更衣的声音,其实,在雨声中,那动静轻得几乎听不见。

在不为人知的黑暗中,李玄寂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背过身去,看着夜色中的雨幕。

雨水如丝线、如落珠,不停地落在檐间瓦上,嘈嘈切切的声音越来越大起来,鼓动着耳膜,令人心绪喧嚣不宁,但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手拢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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