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小说]
“水利”海蒂懵了几秒钟“为什么是水利”
她以为美第奇会带着他去处理其他已知领域的各种问题但没想到跨度会有这么大。
“让灌溉和引水变得更轻松,可以促进经济的基础发展。”达芬奇耸了耸肩道“其实是,领主问我能够还未佛罗伦萨做些什么,我就说了下大概的想法。”
似乎也是很合理。
他又拿出了一副羊皮纸卷轴,给她看那泛黄的记录。
那里标注了整个亚平宁半岛的水系,以及西南角的第勒尼安海。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达芬奇把烛光拨亮了一些,坐在她的身边画着小山与河谷“地势低的地方有泉流和河水,是因为自山顶在流淌着江河。”
“嗯,然后呢”
海蒂注视着比萨的位置,有一些分神。
她的直觉让她的目光久久的停驻在这里,隐约有些不安。
“但是山顶上的河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达芬奇的笔尖在好几个轮廓上转了几圈,显然陷入了茫然之中。
总不能是凭空变来的吧
或者是天使拿着神壶在那倒水
她回过神来,没有直接地回答这个问题。
“你觉得,山上除了奔流的江河之外,还有什么”
“雪。”他不假思索道“很多很多的积雪而雪会化成水。”
“等等。”达芬奇坐直了许多,看向她时神情有些愕然“雪是从天上来的。”
“对,所以”
“不可能真的有上帝”他摇着头反驳着自己脑海中的荒谬想法,加重了语气道“那就必然是有些别的东西。”
海蒂有些哑然失笑。
对于现代人而言司空见惯的常识,在这个时期可能要想好几百年才能得出结论。
不同时空的信息差,果然是有相当悬殊的区别。
“eo,你再想一想,夏天的时候泼一瓢水到地上,它们都去了哪儿”
“天上。”他下意识道“那是蒸发。”
“所以”达芬奇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忽然感觉自己窥见了真理一般“你是说,所有的水都会向天上蒸发,它们会变成天边的云朵,然后再化成雪或者是雨”
“嗯哼”
“居然居然是这样”他露出恍然的神情,抄过笔记本就开始匆匆的写画,口中念念有词。
有太多的问题都被神话强行解答了,可事实显然并不是这样。
教廷说上帝创造了一切,男人有喉结也是因为吃禁果卡住了。
可是他解剖的时候明明发现,没有任何果核,也不存在什么禁果。
整个世界都被上帝的存在,不,都因为教廷的存在,而笼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面纱,无数的事物都陷在了无穷尽的神秘之中。
可他只要能窥见一点,能想明白哪怕一点点,都会有种奇异的释然。
在众人眼中,不相信神是有罪的,应该处以火刑的。
可他越接近真理,就越相信自己。
我没有罪。
我也不会被神明注视和责罚。
我是自由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海蒂去忙碌着她的新工坊,洛伦佐去了其他城邦进行各种事务的会谈,杜卡莱王宫反而安安静静的。
小孩儿们有好几个被送去了教廷,在积极的学习着神圣的内容。
女眷们安静而深居简出,时不时还有侍女去替换新的嗅盐。
也就在这个空档,波提切利的新油画终于落成,堂而皇之地挂进了大厅最显眼的地方。
整个杜卡莱王宫都金碧辉煌,灿烂到仿佛是太阳神的休憩之处一般。
如果迈步走进去,你甚至会以为这里是天堂一般。
长廊上方的穹顶如晴空一般,天使和众神出现在云巅之上,古罗马式的华丽浮雕被刷上了金漆,哪怕在夜晚也能因不灭的灯火而熠熠生光。
议事大厅陈列着十几台姿态各异的雕塑,无数名家的画作错落有致的被排布镶嵌,湿壁画和木版画仿佛毫无区别,与那绘着家族纹章的金色装饰浑然一体。
整个天花板被设计成方格棋盘般的构局,同样也镶嵌着上百块预先绘制好的木板蛋彩画。
走近这里,一抬眼就能看见圣经里神迹绽放的无数瞬间。
黄金,翅膀,徽章,雕塑,众神
宫廷与圣殿,似乎也毫无区别。
波提切利指示着侍从把那副画镶嵌到指定的位置,达芬奇便仰头看着,观察那华丽又壮观的内容。
偌大的一扇砗磲悬浮在爱琴海上,碧海和树林都栩栩如生。
光裸着身体的维纳斯站在贝壳上,神情迷惘而又纯洁。
她刚刚降临到这全新的世界,长发垂落到腰侧,两手也下意识地遮掩着。
风神和时辰之神把她送到了岸边,春之女神扬手为她覆上华丽的长袍。
此刻繁花如蝴蝶一般纷飞,海水的涟漪也温柔而克制。
两位侍从在忙完之后便行礼告辞了,只剩他们两人站在这副画前。
达芬奇看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又是异教的神话”
“来自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波提切利注视着画上迷惘的少女,喃喃低语道“这是不生不灭的永恒。”
他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按了一下额角,仿佛在驱散着什么记忆。
“我该叫海蒂来看看她还建议我在长袍上画上星星,效果确实很好。”
“等一下,”达芬奇开口时又停顿了一会儿,收回视线看向他道“你似乎很喜欢找她聊天”
“嗯”波提切利笑了起来“我很喜欢她啊。”
“喜欢”达芬奇试图理解这个词汇“哪一种”
“你是想问,是不是和对西蒙内塔一样的喜欢吗”波提切利注视着他的表情,依旧坦荡而又平和“莱昂纳多,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
“哪怕她只露出那一双浅蓝色的眼睛,也会有无数男人会神魂颠倒。”
“人们对美好的事物,都会有天生的感知,以及下意识的掠夺冲动如果你稍微有所关注的话,从她出现在佛罗伦萨直到现在,向她求婚的男人也不少了吧”
如果她绽露更多的智慧和洞察,只会让那魅力进一步被渲染放大,如同美酒一般让人能够被蛊惑。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达芬奇深呼吸道“为什么你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你难道也想向她求婚”
“可以,不打算。”波提切利转头看向那壁画上迷惘的美神,语气放缓了许多“不是所有的情感都应该得到回应和结果的。”
它存在在那里,不要碰触就好。
一旦去在乎它,它就拥有了伤害你的权力。
他已经无法再感受一次那种痛苦了。
“我不明白”达芬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此刻仍旧迷惘而又心情复杂。
他能读懂阿基米德的古老论著,可以窥见桥梁架构的秘密,却仿佛始终都不能靠近这被诗人和歌者反复吟咏的奇异情感。
“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相爱,为什么会为另一个存在痴迷到快要发疯的程度。”
“我也不明白爱是什么。”
波提切利注视着画中的女人许久,忽然笑了起来“你难道希望我来教你”
“你似乎很懂这些”
“不,eo,”他看向他道“有些东西,是无法用言语来教授的。”
“你想要学会,只能靠经历。”
“经历”
“只有在经历过之后,你才能领悟和明白。”波提切利的笑容很复杂,眼神带着淡淡的怀念“也许会痛苦,会辗转反侧。”
“当它们来临的时候,你能做的,就是静静的经历这一切。”
无法预见,无法闪避,所有的欢愉和痛苦,都将如避无可避的一场东风。
达芬奇皱着眉看向他,内心有些抗拒和烦躁。
他喜欢所有能够被精密计算和控制的东西,机械、齿轮、杠杆
可这种非理性的事物,实在是
“不过话说回来,”波提切利瞥了他一眼道“你的好朋友,聪慧的学者,技艺高超的演奏者,海蒂小姐,她也会陷入爱河,然后与谁一起成婚生子。”
“不,她不会。”他下意识地否定道。
他根本无法想象到这种情景。
“为什么不会呢”波提切利反问道“只有上帝和野兽才会忍受孤独,你觉得她会如那些修女一般在修道院里度过下半生吗”
“可是她拒绝了那”
“那只是因为更合适的人还没有出现。”波提切利平静地打断道“你要做好随时失去这个朋友的准备。”
达芬奇皱着眉看向他,还是再一次的否定了这个设想。
“你可能把她看做一个尤物,是和那些贵妇人和娇小姐一般的存在。”
“可她不是。”
她坚毅,聪慧,而且对科学和奥秘有无尽的求知欲。
她和其他人全都不一样。
她是独一无二的。
他不愿再与波提切利讨论这个话题,只仿佛否定着什么一样再次摇了摇头,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波提切利注视着他的背影,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
等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他才轻声开了口。
“我没有。”
海蒂隐约感觉达芬奇这几天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她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眼神
但看在上帝的面上,他最好不要把自己当成女巫,一转头就把那些奇异论调举报到谁的面前。
青霉素的生产工坊已经建好,水力驱动装置确实非常好用,她甚至只需要雇两三个工人代为照看就可以了。
洛伦佐从威尼斯回来的时候去那工坊里看了一眼,显然也颇有些好奇。
达芬奇已经构建出了水利灌溉循环系统的雏形,还请资深的老工程师帮忙参考了一下可行性相当的不错。
也就在这个档口,米兰的客人再次来访。
斯福尔扎看起来气色相当不错,走路的姿态也自负而又张扬。
在接待的晚宴上,一众男宾讨论着联邦的各种琐事,女眷们则适时的调整着气氛。
海蒂还在抽空确认不同瓜果的菌种繁衍情况,直接找了个托辞没有参与晚宴。
在觥筹交错之际,侍从们端着托盘为他们分发新鲜的牡蛎,葡萄酒也散发着清新的香气,一切都和谐极了。
斯福尔扎快速地吸完了一只生蚝,把目光放在了瓷盘上的烤乳鸽。
洛伦佐用眼神示意侍从为这位客人续一杯酒,语气友好道“这次过来,除了贸易的事情之外,您还打算和我聊些什么”
“求婚。”斯福尔扎放下了银叉,看了眼长桌上的宾客,语气略有些好奇“说到这里那位小姐怎么没有来”
空气忽然凝固了几秒钟。
“您是说”洛伦佐扬起客套的笑容道“求婚”
“对,海蒂玛利亚基思勒美第奇,是叫这个名字吧”米兰领主把玩着自己的纯金戒指道“她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一旦我们两个家族有了联姻,政治上的许多往来也方便的多,不是吗”
达芬奇忽然有些不想再碰自己盘子里的那只鸽子了。
坐在斜对侧的波提切利慢条斯理地打量了一眼他的神情,低头继续切着食物淡淡道“看来这位小姐真是很受欢迎啊。”
明明在场的人都在微笑着聊天,可气氛似乎开始不断地往下跌落,甚至有些僵持感。
“她目前并没有结婚的打算。”洛伦佐平静道“我代表美第奇家族,谢过您的好意了。”
达芬奇看了一眼波提切利,一脸冷漠地开始切那只鸽子的脖颈。
后者笑意不减,反而开始倾听领主们的交谈。
“这可是双赢的选择,”斯福尔扎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语气多了几分玩味“如果您是想把她当做谈判价码的话我非常乐意。”
“把这位美人嫁给我,”他叉起一粒青豆,仿佛在打量一颗绿宝石般仔细观察着“我可以放开两国之间的贸易管控,而且给予你更多的军事支持,给你更广阔的经济市场。”
听着这语气,仿佛他谈论的不是与哪位女性的婚事,而是在交易着一桩什么买卖。
达芬奇的餐刀撞到了瓷盘上,发出了颇有些刺耳的声音。
洛伦佐抬眸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还在喋喋不休的斯福尔扎。
“再或者,在纺织品这边,米兰可以”
“美第奇家族不需要通过牺牲女性来获取利益。”
“她嫁到米兰之后,也可以随意回来看望你们,”斯福尔扎满不在乎道“更何况,她自己还没有发表意见呢,您就这么急着拒绝我”
洛伦佐笑意加深,姿态颇为放松的靠在了椅背上。
“需要我现在叫她过来吗”
“这句话就有些火药味儿了,”斯福尔扎把青豆一口咬掉,挑眉看着他道“您似乎很反感这个话题还是对我本人有意见”
“您可是我们的客人,”洛伦佐垂眸笑道“不过话说回来,阿尔伯第家族出了一位美人,听说她的眼眸和波斯猫一样,身形也曼妙如印度女郎。”
“波斯猫”斯福尔扎又来了兴趣“脾气怎么样”
“又呛又难以驯服,听说追求者不少。”
“嚯,”男人敲打着粗壮的指节,仿佛已经燃起了征服的念头“你可得安排我去见见她看在我们合作了这么久的份上。”
“那是自然。”
但既然话都说出来了,还是要见一面走个程序的。
不过大概是已经私下见过那琥珀眼小野猫的缘故,米兰领主在见到这位炼金术师的时候,显然没有人们预料的那么殷勤,只是公式化的问好,以及试探了一下她对联姻的想法。
对方自然也颇有礼貌的进行了感谢和回绝。
在她拒绝的那一刻,在场有几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您会遇到更合适的人选的,”斯福尔扎吁了口气,露出宽厚又诚恳的笑容来“上帝会给您这样的好人送上一个完美的丈夫。”
海蒂不置可否的笑了起来,只倾身与他告别,没有任何留恋的意思。
洛伦佐淡淡看着她走远,瞥向那斯福尔扎道“昨晚”
米兰领主咧嘴笑了起来“那猫性子可够烈,我喜欢。”
离开会客厅之后,达芬奇调整着呼吸,在走廊上来回踱了几次步。
他很明白自己并不喜欢她,也没有对她产生任何亲昵又缠绵的感情
他见过波提切利看着西蒙内塔画像的那种眼神,那种情绪显然和自己毫无关系。
可是,他还是无法接受波提切利提出来的那种可能。
“你要随时做好失去这位朋友的准备。”
不
如果海蒂有一天会嫁做人妇,出于对她丈夫的尊敬,或者是为了她的清誉,他都不应该再和她有太密切的往来。
可这样优秀的女性
达芬奇又深呼吸了一次,还是去敲响了海蒂的门。
女仆德乔开了门,用眼神示意他这位大人正在忙。
对方正在刮取一枚青橄榄上的霉菌,还带着口罩和护目镜,显然是对这上面的物质不太放心。
达芬奇迈开步子想要靠近她,走了一半却停了下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问这种问题。
这种请求听起来荒诞而又无理,哪怕他我行我素了这么久,也颇为不合理。
可这世间还有这么多的奥秘没有被探究,还有那些青霉素的用途
“eo什么事”海蒂侧身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小心的把刮下来的霉菌转移到玻璃皿里。
“我听说了米兰领主的事情。”他干巴巴道。
“贸易还是求婚”她漫不经心道“前者确实是件好事情,佛罗伦萨和米兰应该加强往来才对。”
“后者呢”
“后者”她停了下来,扬起了新月一般的细眉“你想问什么”
达芬奇咽了一口口水,还是努力做出平静的意思“你打算过结婚吗”
“等等希望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海蒂失笑道“您不会打算成为下一任被拒绝者吧”
“不,我对你只有朋友的感情,也但愿你不要对此有什么误会,”他下意识地撇清了这一层,又开口问道“那你有过这种打算吗”
“暂时没有。”她耸了耸肩,继续开始研究旁边的青杏。
好几个星期过去了,菌种的研究没有任何进展。
它们的所衍生的霉菌和橘子皮的并没有什么区别,有的发酵速度确实稍微快一点点,但也差距不大。
“那什么时候”
“列昂纳多,这不像平时的你会提出的问题。”她放下了手中的器具,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有些好气又好笑“我如果要考虑结婚,只会因为一种情况。”
“那就是我突然遇到了无可逃避的重大危机,只有结婚才能帮我躲过一劫。”
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放心地又问道“爱情呢”
“爱情”她笑了起来“那种一瞬而逝的东西,还是不碰为好。”
她反反复复的结婚了六次,有三段婚姻都不足两年。
爱,激情,承诺。
没有一样是永恒的。
如果是现代,她也许可能会鼓起勇气再次去爱人。
但这是无法离婚的中世纪。
女性在决定是否结婚时拥有还算自由的权利,但离婚是被绝对禁止的
这意味着,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如果你的丈夫腐朽又愚蠢,又或者是嗜赌成性是个酒鬼,哪怕他私生子数不胜数,你都不能合法离开他。
她原本在这个时代就和其他异性有颇高的认知差异,财富和样貌的吸引力也因此不断降低,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打动她。
加上这些已有的桎梏,那个念头也越来越清晰。
绝对不要为所谓的爱赌上这些。
在这个答案出现的时候,达芬奇下意识地扬起了笑容,直接伸开胳膊给了她一个用力的拥抱。
“我就知道”他重复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选择。”
我怎么会失去你这样的朋友。
果然是不可能的。
他仿佛是卸下了许多顾虑和担忧,此刻又从那个古怪拧巴的状态回到了无忧无虑。
海蒂略有些诧异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也明显感受到他雀跃的心情。
至于这么开心吗
这人是希望我孤独终老,然后被家里养的猫吃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