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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夜晚的山里静悄悄的,只有夏虫在绿草里开着属于自己的演唱会。

“啪——”一声,两只蟋蟀乐手当场死亡,乐团就地解散。

薛小满大步从草地上踩过,蹭过一把露水,疯了一样在山间奔跑。

边跑还边骂自己居然真的思考了一天的衣食住行,就这破条件,当初就应该在家里和方美兰薛明贤大闹一场,或者也学学陆修信,把这个变形的名额让给方美兰的儿子!多他的妈好!

还有那群大猪蹄子发小,自己真是信了他们的鬼话!

回去就让他们体验一下什么叫社会人的毒打!

此时也不知是几点,月亮还站在西边的山头上。

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薛小满全力奔跑过后体力逐渐殆尽,他缓缓停了下来,不断地喘气。

晚上气温低,刚刚他跑出了一身汗,现在风一吹,马上就冷得瑟瑟发抖。

他忍不住伸手裹了裹外套,却听“啪嗒——”一声,有东西从掉出。

低头一看,是妈妈塞来的那盒糖果。

纸条呢?

薛小满突然想起,当时自己看了纸条后,将其放进左边的口袋里了。而此时左边的口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捧山风。

想来应该是刚才飞速奔跑时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那是妈妈写给自己的,不能丢,得去找回来。

可这山这么大,风也这么大,纸条指不定被吹到哪里了,这么找就像大海捞针。

薛小满用手背蹭了蹭眼睛,忍住不哭,拉着行李箱跌跌撞撞又原路返回,焦急地朝道路两边张望。

走到一个岔路口,他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哪条才是回去的路,刚刚跑的太急,他也忘了。

夜风又是一吹,他下意识地又扯了下外套,却发现那盒糖也不见了。

薛小满咬咬牙,使劲吸了吸鼻子,然后颓丧地坐到了地上,目光愣愣地看着身前的一棵大树。

怒火和委屈褪去后,满脑子的不知所措。

如果没有来这里的话,他现在应该是在妈妈那里的,他说好的这个暑假会去那边暂住的。

他有两个多月没见妈妈了。

之前说好要去的...

夜风呼啸,穿林打叶。不知道多久后,薛小满听到身侧传来的急促脚步声。

他缓缓回头看。

是陆修信。

月光从他身后而来,他逆光而站,看不清表情,但温柔的月色还是给了他一份柔和。

薛小满回头看着陆修信,有些不懂他眼中神色。

陆修信看薛小满没什么事,松了口气,慢慢走了过去。

就着月光,他看清了薛小满表情。

像只被人欺负了的小兽,泫然欲泣,嘴巴紧紧抿着,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陆修信蹲在地上,试探性地跟他说:“跟我回...”

话还没说完,薛小满猛地低下头,大声说:“我不回去!”

说完还打了个喷嚏,倔强地吸了吸鼻子。跑了一路后汗水被风吹落,他可能有点着凉了。

陆修信看他捂着衣服的模样,心中叹口气,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不由分说地给他披上。

陆修信垂眸帮他整理帽子,难得说了好几句话:“穿好衣服,山里晚上冷,感冒就不好了,要吃药打针,会不舒服的。”

拉链闭合的瞬间,对方的体温瞬间将薛小满给裹了一圈,温暖又温柔,驱散了满身寒冷的山风与水汽。

薛小满不知怎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他娇气是真娇气,但并不爱哭。

可能是因为那句关心的话,也可能是因为身上温暖的外套。

总之眼泪夺眶而出。

一个人逞强,咬牙坚持着委屈时并不会哭泣,总是在接受到关心时溃不成军。

况且,他已经很久没接受过这样的好意,这样的关心了。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嗷嗷嗷呜呜呜的谁都听不懂他在哭什么,鼻涕眼泪一齐流。

陆修信被他哭了个措手不及。

白天他看出这小孩害怕自己,但自己也没凶他,还没开始走流程,这怎么就开始哭了。

想了想,他伸出手,轻轻摸摸薛小满的脑袋。

头发毛茸茸的,像小动物一样。

其实在薛小满来之前,陆修信专程去了趟县城的小网吧,看了几期之前的变形记。不少城市主人公来了后在家里搞破坏,对导演组大打出手,劣迹斑斑,看得电脑前面的陆修信心惊胆战。

相比之下,薛小满一不搞破坏二不打骂人,好得不能再好。

所以现在就让眼前的这个弟弟哭一会儿吧,他从城里来这山里,暂时接受不了这个落差,不适应环境,哭一会儿也合情理。

薛小满一天没吃饭,没什么力气,哭一会儿后声音就弱了,只剩下小声啜泣,肩膀一抽一抽。

等他只剩下吸鼻子的时候,陆修信问他:“还想哭吗?”

薛小满没回答他。

陆修信又问:“你是觉得我很凶吗?”

薛小满依旧没回答他。

陆修信叹了口气:“那你是想回家吗?”

薛小满这次吭气了,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委屈巴巴地说:“屋里有老鼠,我不敢住。”

跟告状似的。

陆修信抓抓头发,左右看了看,然后自己站起来,对薛小满说:“先起来一下吧,蹲久了脚会麻的。”

哭也哭过了,现在陆修信追上来,薛小满显然也跑不掉,他试着站了站,然而脚已经麻了。

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说:“我站不起来...”

陆修信叹了口气,向他伸出一只手。

“来。”

那手掌宽大,五指修长,掌心满是茧子。

薛小满看看这只手,又看看陆修信,犹犹豫豫地还是握了上去。

陆修信稍一用力,将薛小满拉了起来。

薛小满没站稳,摇摇晃晃的,两人差点撞个满怀,还好陆修信用力扶住他。

两人站在原地,薛小满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又一言不发了起来。

陆修信试探性地伸手去拉他的行李箱,结果薛小满反应更快,一把将箱子拉在手里,跟护犊子一样。

看来还是不行。

陆修信思考了一下,说:“走吧,不回家,我带你去个地方...”

还没得到回应,身后突然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还有焦急的叫喊声。

两人齐齐回头。

只见节目组一堆人齐齐朝这边跑来,他们似乎是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还穿着睡衣拖鞋。

为首的总导演指着薛小满,大喊:“陆修信!快抓住薛小满!别让他跑了!”

这一句话把刚刚温和的气氛打破,也打破了两人那刚冒出一点苗头的信任。

薛小满见状,神经一绷,行李箱也不要了,拔腿就朝反方向跑,健步如飞身姿矫健,仿佛刚刚那个哭得稀里哗啦又站不起来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总导演还在吼着:“抓住他!!!!”

陆修信下意识地就拔腿跟了上去,长腿没跑几步就缩小了两人之间的差距,抓住了薛小满外套上的帽子,将他给拉了过来。

“你放开我!”薛小满使劲往下坠,踢腾着腿,“放开我!”

总导演此时也跑到两人身边,气喘吁吁地拍着陆修信的肩膀:“干得漂亮,把他带回去。”

薛小满拼命想挣脱,奈何力量差距悬殊,他踏出满地的尘土也没能把衣服从陆修信手中抽出。

他生气地说:“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一起骗我!!!”

刚刚陆修信好言好语和他说话,还把外套给他穿,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但一看到陆修信听导演组的话来抓自己,刚刚捂热乎的心瞬就凉了。

这个骗子!

说的那么好听都是放屁!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好捉我回去!!

他这边闹着,同行的人都看着他笑。

敬业的导演组甚至带了摄像机来拍摄,把镜头对准了他,守着夜间直播的人也在哈哈哈哈。

“笑屁笑!”薛小满凶回去。

这么跑来跑去又闹腾了一番,薛小满终于没力气了,左右陆修信拽着他的衣领和帽子不需要他自己走路,他便开始抄着手生闷气。

时不时嘟囔几句“气死我了”“这个骗子”“我再不信你了”之类的话。

离他最近陆修信听到这话,忍不住低头看他一眼。

正好薛小满抬头看,两人对视。

薛小满正在气头上,也忘了自己白天那个怂样,毫不客气道:“看屁看!”

殊不知自己骂自己。

陆修信沉默了一下,转头看导演组没注意这边,问:“你很想回家?”

薛小满白他一眼:“你这不是废话?”

话音刚落,肚子连着咕噜噜噜叫了好几声。

陆修信想了想,继续说:“这样,你回家先吃饭,吃完饭我帮你。”

“你帮我?”薛小满半信半疑,“你怎么帮我?”

陆修信说:“我有办法。”

薛小满扯了扯被揪住的衣领,脖子被勒得有些难受:“我不信你,你这个骗子。”

“我不骗你。”陆修信沉默了一下,“我把手松开,你自己好好走路,不要跑,吃了饭我就告诉你。”

说完他真的松开了手。

薛小满觉得脖子处一松,顿时舒畅不少。

刚想跑,陆修信就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塞了个东西给他。

薛小满一看,是妈妈写的那张纸条。

“这是你的吧?”陆修信小声询问,“我在家门口捡到的。”

其实是刚刚他在门口遇到薛小满时看着纸条从他外套里掉出来的,捡起来还耗费了些时间,要不然早就追上薛小满了。

见薛小满看着那张纸条,陆修信又问:“你相信我好不好?我有办法的。”

薛小满抬头看看他,把纸条塞进兜里,没搭腔也没摇头,跟着大部队继续走了。

拿到纸条后他仔细想了想,觉得陆修信和导演组应该不是一伙儿的,但那会儿被气昏了头,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既然不是一伙的,那么说明陆修信的话还是有可信度的。他说有办法,说不定真的有办法?毕竟他家就在这山上,说不定知道什么隐蔽的小路,自己身份证和钱都在手,只要能摸到汽车站就能回家。

行。

薛小满心中有了考量。

哼,看在你帮我找回了纸条的份上,姑且就相信你一回。

奶奶听导演组说薛小满不见了,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家门口足足等了半宿。

见他们回来,顿时激动地迎了上去,用枯槁的手抓住薛小满的手,关切问:“崽崽去哪里了啊?一个人晚上跑出去多危险,我看看这脸,怎么哭了呢?”

说着转头埋怨陆修信:“你怎么让弟弟哭了?”

陆修信也不解释,承下错误:“对不起奶奶,是我没照顾好他。”

奶奶又摸摸薛小满的脑袋:“崽崽饿了吧?昨天就没吃东西,快去吃饭吧。”

薛小满看着这么关心自己的奶奶,心中有点酸涩。

记着陆修信在路上说的话,他去了主屋坐下吃饭。

饭菜是普通的农家饭,欣慰的是有肉,薛小满无肉不欢,有肉就能吃下去。奶奶的手艺不错,山中自家种的稻子,米饭也香,饿了一天多的薛小满忍不住大快朵颐了起来。

吃着吃着,他突然听到门外说话的声音。

对方虽极力降低了音量,但耐不住薛小满耳朵好使,他停下咀嚼,认真听着。

是陆修信和导演在交谈。

导演:“不闹了吧?”

陆修信:“嗯,在吃饭。”

导演:“那就行,小陆昨天干得漂亮。”

陆修信没说话。

导演:“你是怎么把他骗回来的?”

陆修信沉默了一下:“我跟他说......”

后面的话薛小满没再听下去,他“啪”一下将筷子拍在桌面上。

好啊这个陆修信,到头来还是在骗我!亏我还信他了几分钟!

名字里带个“信”结果说出的话一点都不可信!

大骗子!

放下筷子后,薛小满黑着脸,一脚踢开了门。

门外的导演和陆修信顿时闭了嘴。

薛小满瞥了陆修信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大步朝隔壁的那间屋走去。

以为他吃完饭了,陆修信忙跟了上去,打算好好和他说一下自己的计划。

其实他刚才和导演聊了很多,细致询问了与节目本身相关的问题,得知节目最在乎的是收视率,如果收视率不佳,节目就得砍了。

由此可见,只要薛小满不配合节目组,让收视率一直跌跌跌,等到没人看的时候,就能回家了。

他推开门,说:“薛...”

只说了一个字,就见刚刚还站在床边的薛小满,像尔康一样在原地蹦起,然后直挺挺地躺到了身后的床上。

脑袋磕到硬邦邦的床板上发出“咚”一声也要保住逼格和气势,忍住不哭,一脸愤懑又倔强地说:

“我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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