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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薛明贤和朝暮离婚前一周。

“我不管你和那女人怎么样,小满我一定要带走。”病床上,已经瘦得不成模样的朝暮看着门口的薛明贤,义愤填膺道。

她用力抓着病床的围栏,骨节突兀,手背上滞留针针孔渗出血液。

“妈妈..”三岁的薛小满站在一旁心疼地拽拽她的袖子,想让她松手,“手还输液。”

“小梅,你先带小满出去。”朝暮挥了挥手。

“妈妈,我...”薛小满还想说些什么,但不小心对上薛明贤的目光。

那双眼里没什么表情,满是漠视和厌恶。

看得小小年纪的薛小满心头猛地一害怕。

关上门,小梅带着他去了医院下面的花园玩。

“小满啊来要不要去那边玩啊?”小梅笑着问,“那边有很多小朋友呢?”

薛小满站在花坛边缘,没动,他抬头问小梅:“小梅姐姐,他们分开后,我,我以后还能跟着妈妈吗?”

小梅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会是三岁小孩问出的话。

“能吗?”薛小满又问。

小梅回神,摸摸他的脑袋:“小满说什么呢,朝暮姐肯定会带着你的,小朋友不能瞎操心,快去那边玩玩吧。啊对了,吃不吃烤肠啊?”

“吃。”薛小满奶声奶气道。

小梅去小卖铺那边给他买烤肠,薛小满看了几眼她的背影,又抬头看看住院部的高楼,想了想,转身迈着小短腿跑了。

走廊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薛小满皱了皱鼻子,走到病房门前,小手贴在门上,竖着耳朵听里面的谈话。

“你不要和我说那些有的没的,等法院判决吧。”

妈妈的声音,薛小满下意识用食指抠了抠门。

法院,是什么意思?

薛明贤冷笑一声:“你是读书读傻了还是过于天真了?真以为是你生的就会判给你?别做梦了。”

朝暮没说话,因为她明白这个男人恐怕早就打点好了关系,就算舆论偏向自己...

“就算抛开这些。”薛明贤继而道,“你觉得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这般境地,法院会同意小孩跟着你吗?一没工作,二又有神经病。”

这侮辱的词汇瞬间就激怒门外的薛小满,他愤怒地想推门而入。

然而下一秒,薛明贤的话又止住了他的动作。

“你知道你现在一个月要花多少钱治疗吗?”

“....这个数。”薛明贤伸手比了比,“你该不会以为,你那张卡里的钱还没用完吧。”

“你和你父母那点存款连两个月都没撑过去,除了医药费这些,还有你雇保姆的钱,没有我,你觉得刚刚有谁会带薛小满离开这儿?要不是我念在夫妻一场,你觉得你还有活头吗?”

“或者说,你觉得离婚后,你在没有任何收入来源和存款的情况下,再带个三岁孩子,你们两个能活多久?是你先发疯,还是他先饿死?”

语毕,朝暮在屋里突然大喊大叫,像是受了刺激一样,辱骂着薛明贤,薛明贤但笑不语,静静听着她发疯。

薛小满抿着唇,手指使劲抠着病房的木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呀小满!你怎么跑回来了?”小梅举着根烤肠跑过来,“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急死我了。”

屋内争吵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薛小满的记忆模模糊糊,到这里也戛然而止。

再后来的也不甚清晰,总之在薛以楠的这段话里,他记起自己当时的选择。

为了妈妈的医药费,他最后没有选择妈妈。

事实上,就算他不做出这个选择,就算薛明贤没有找人,法院也会因为朝暮的精神疾病将其判给薛明贤。

好像注定他要受这场罪一样。

“哥?哥?你怎么了?”薛以楠吸着鼻子问他。

薛小满回神后,心里头突然没了先前那种酸涩的感觉,但也没有因为知晓真相而豁然开朗。他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呆愣愣地看着书桌上和妈妈的合照。

算了,都这么多年了。

他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又抽纸给薛以楠擦鼻涕:“行了,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啊?”薛以楠疑惑问。

“别说话,鼻子擤一下。”薛小满捏了捏他的鼻子,“丢不丢人到我这儿哭,薛明贤到知道的话估计后悔死给你说那么多。”

说这话的时候他想了想,以薛明贤的性格,应该不会告诉薛以楠这么多,至多告诉他一些大事,这么细节的应该不会说。也不知道着傻白甜从哪里得知的...自己都不知道。

“笃笃——”两声敲门。

以为是薛明贤,薛以楠慌忙站起来,擦擦眼泪,小声说:“哥,我先出去了。”

结果外面是陆修信。

陆修信疑惑地看着排排坐的兄弟俩泪眼婆娑,疑惑不已,怎么自己就离开了一个小时,俩人就成这样了。

“你们怎么了?”

薛小满刚刚明明都不想哭了,但现在一看到陆修信,嘴巴委屈地瘪了瘪:“小信哥哥。”

陆修信忙走到他身边,将小可怜抱进怀里,问薛以楠:“发生什么了?”

被迫吃了一口狗粮的薛以楠愣了愣,不知从何说起,刚刚实在发生太多了。

“没事的小信哥哥。”薛小满扯着他的衣服,瓮声瓮气道,“以楠有点难受就找我说了会儿话。”

“这样啊。”陆修信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着,“那小满哭什么?”

“我就是想哭!”薛小满伸手不满地在他胸前锤了一下。

“好。”陆修信生怕他锤疼了一样,揉揉手,“我也怪你啊。”

薛以楠吃了第二口狗粮,觉得这地方不能呆了,起身,小心翼翼地说:“那哥,我先回去了,你们好好,好好呆着。”

说完就赶快溜了。

关门后,陆修信摸摸薛小满的脑袋,轻声问他:“跟我说说怎么了小满?”

薛小满将脑袋埋在他胸前,耍赖一样左右摇晃:“我都说了没什么了,不要问了,我不想说。”

“好。”陆修信依言闭了嘴,就这么抱着他。

好一会儿,薛小满才在他怀里蹭了一下,小声说:“我们明天去港城吧,找妈妈。”

“好。”

次日周日,两人坐上了去港车的动车。

靠窗的位置上,薛小满垂头看自己被供香烫出的疤痕。圆圆的一点,褐色,在手掌左侧,微不足道的大小,如果不是刻意去找的话,根本找不到。

但这么被佛祖惦记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已经活过的十多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哎,他叹了口气,将手放了下来,轻轻攥了攥。

“那个...”陌生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薛小满抬头看,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生站在他们面前,面色拘谨

陆修信看着他一路惆怅,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朝暮早就做好了午饭等着他们来,见薛小满苦着张脸,问:“小满怎么不高兴啊?”

陆修信替他回答了:“下车时摔了一跤,有点不开心。”

“哎呀。”朝暮心疼地走上前去,摸摸薛小满的脑袋,“疼不疼?磕到哪里了,妈给你吹吹?”

她手上没什么肉,手指纤细,瘦得仿佛只剩下骨头,但手掌下的温度却无比的温暖。轻轻抚摸在脸颊上,顿时化作无边的暖意。

薛小满嘟着嘴,心里头那点从昨晚堆积到现在的负面情绪瞬间就没了影。

毕竟是妈妈啊。

他点着头,将脸颊放在朝暮的掌心里,委屈地说:“磕到额头了,要妈妈揉揉才能好。”

“你几岁了啊小满?”朝暮笑着给他揉额头。

“一岁。”一岁小满委屈屈。

陆修信看薛小满这样,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一些,剩下的那段距离要等他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彻底放下来。

吃过饭后,薛小满和陆修信在厨房洗碗,朝暮在小梅的提醒下吃药。

“姐,这个月的钱还没打过来。”小梅将声音压的特别低。

薛小满还是听到了。放在之前他肯定满脑子疑惑,但经过昨晚的事情,他全都明白了。

父母离婚后,妈妈这边所有的开支都来自薛家,这个月的钱还没打过来,就是说明薛明贤还没打钱过来。上次没及时打钱耽误了妈妈吃药,妈妈发病去了医院...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朝暮晃了晃药瓶,塑料瓶和里面所剩无几的药片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这不是还有药吗?”

“药虽然还有。”小梅很是无奈,“但是薛家那边好像出了点事,我很担心下个月...这马上就要新一年了。”

朝暮没说话。

好一会儿,药瓶轻轻磕在台面,朝暮说:“走一步是一步吧,一时半会死不了的,给我接杯水吧小梅。”

薛小满紧紧握着手里的碗。

之前他和陆修信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让薛家破产,两人什么都没干,薛明贤和方美兰自己作死先凉了一半。说实话,最开始得知方美兰进局子的消息,他还是有点窃喜的。

但是现在,在薛以楠哭出这个惊天大秘密后,在又一次听到小梅阿姨说那边没打钱后,他突然又犹豫......

要是薛家真的破产了,妈妈怎么办?

要是薛家不破产,小信哥哥怎么办?

薛小满想了想,拿出手机看账户余额。

大概有快三十五,是这么多年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薛明贤虽然待他不好,但薛家的家底还是在那儿放着的,给他的零花钱和压岁钱也比普通家庭多。

应该是够自己和小信哥哥大学开支的...吧?如果学费不贵的话,生活费可以省吃俭用,打工。也不知道妈妈一个月的医药费需要多少,等到薛家真破产的时候,自己这么些钱够不够三个人的开销。

“看什么呢?”陆修信问。

薛小满收起手机,换上一个比较凝重的表情:“小信哥哥,我打算好好学习了。”

陆修信有些诧异:“怎么说?”

“就是要好好学习了。”薛小满摇摇头,不打算将自己考虑的时候告诉他,故作轻松道,“好好学习才能养活得起妈妈,才能养活得你啊。”

看他说完后抿着唇,陆修信微微皱眉,轻轻伸手,关上厨房的门,不让朝暮和小梅听到他们的谈话。

“小满。”

陆修信凝眸,语气十分郑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昨晚自己从学校回来后,薛小满和薛以楠俩人抱头痛哭,三番五次问他发生什么了,总是不回答。

再看不出点什么就真的是钢铁直男了。

薛小满一愣,垂下头。

厨房里突然变得安静起来,水龙头上的水滴掉在水槽里,一滴一滴,声音格外明显。

再抬头时,他眼眶红了。

陆修信顿时有点慌,是不是自己刚刚的语气有点凶,慌乱地在裤子上擦擦满手水,给薛小满擦着眼角。

“不想说吗?”陆修信将声音放轻了些,摸摸毛茸茸的小脑袋。

从刚才薛小满半开玩笑的话里,他大概猜了一下,肯定是和钱有关。方美兰已经锒铛入狱,薛家经过接二连三的事情后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但不会说就地破产,毕竟家大业大,可能还要苟延残喘一阵子。

自己和薛小满如今还吃住在薛家,等薛家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他们肯定会面临一个生存问题。

去年还在小青山的时候,薛小满就和他说过,说想他一起来京市,说自己有钱,可以让他读大学,留学。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还欠着薛小满的钱呢,薛小满可是都有记账,虽然他知道,小满不会真的让他还钱。

但是他怎么会心安理得呢。

陆修信叹了口气,索性伸手将泫然欲泣的薛小满揽进怀里。

“没事的小满。”

他拍着薛小满的后背,轻声说:“妈妈还在外面,今天就先不要哭,不要让她多担心了。”

“还有啊。”

“现在我没办法让小满过想要生活。”陆修信顿了顿,还是选择在喜欢的人面前抛下那点自尊,“现在我没钱,但以后,以后是我养活我的小满。”

“还是那句话,我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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