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大楼的环境,较之主教学楼和学生宿舍就更加优渥了。一进门,两排阴郁幽翠的富贵竹在白森森的灯光下一动不动、静似雕塑,大理石地砖也是掺着隐隐金线的纯黑色。一进大门,正对面便是电梯,闻折柳看了一眼,一共有八层。
“还挺高的,可是怎么没有九层,地图上不是写着游戏地点在第九层楼吗?”他有点奇怪。
身后传来隐隐的人声,异端审判会也于此刻姗姗来迟。闻折柳回头看了一眼,薛文姝被护在三个人中央,脸色还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神情恹恹的,看上去不太精神。
“薛小姐还好吧?”闻折柳关切地问了一句。
薛文姝的肩头微微一颤,她有些神经质地回望闻折柳,眼神中还含着些许惊惧之色,顿了好一会,似乎才反应过来,小声说:“还、还好……不用担心我……”
谢源源从闻折柳身侧探出头去,不无担心地道:“喂喂,这真的没问题吗?看上去还没恢复过来啊。”
华赢也是忧心忡忡的:“昨晚同步的死亡经历实在太多,超出过去她经历过的总和了……以前总觉得,这是个没什么缺憾的道具,但是现在看来,副作用仍然不可小觑。”
贺钦的眸光冷淡,他看着异端审判会的人,俊美的面容上无一丝波动,只是忽然扬手,将一管药剂扔进华赢怀里。华赢反应不及,接得手忙脚乱。
“强力精神回复剂,”贺钦道,“一个世界只能用一次,酌情考虑。”
华赢愣愣的,不知道是不是要说一声谢谢,贺钦已经牵着闻折柳的手,转身走了。
“穆斯贝尔海姆的人可真是有本事,”杜子君不耐烦地道,“每次一搅进来,好好的团队竞争模式就打不成了,反而要我们像老妈子一样顾着对手的安危,就怕被他们截胡。”
闻折柳按了按电梯,见还能用,于是四个人一块站进去,拍了通往第八层的按钮。
“这也没办法,”他语气和缓,“终归不能放着不管。”
“那条小牲口最好向天祈祷,别被我找到,”杜子君拧起眉头,凶戾煞气在眼珠里一闪而过,“我不扒了他的皮做狗肉火锅就不姓杜。”
闻折柳提醒道:“就算发现他了,也别大意轻敌。我一直怀疑,贺叡是不是把异度空间的使用权交给他了,要不然,他是不可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潜藏这么久的。”
谢源源接过话头:“好的,知道了。”
说话间,电梯“叮”一声响,已经上到了八楼,银色的大门朝两侧平滑流畅地弹开,一点也不像里世界的设施。
四个人走出来,贺钦道:“找找看,应该有台阶上楼。”
顶上的光线刺目无比,自打来了这个世界,四人在夜晚看到的灯光颜色就没正常过,不是带着血色的昏黄,就是几乎冒着冷气的煞白。谢源源嘀咕道:“这不会也是学校怪谈之一吧?什么一到午夜才会显示出来的神秘第九层之类的……”
“也有可能喔,”闻折柳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闲闲地接道,“毕竟是鬼校的夜晚,发生什么都不意外了。”
“噫,”谢源源抖抖身上的寒毛,“真够瘆人的。”
不多时,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个通往上层的楼梯口。等几个人爬上去,只看见一条光秃秃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尽头各带一个房间门。
“应该……就是这了?”闻折柳不确定地道,“我们在左边,异端审判会在右边。”
“那就走。”杜子君率先抬腿过去,“早结束早了事。”
临近房间门,贺钦道:“事先过来踩好的点都没忘吧?”
谢源源:“没忘。顶楼是校长办公室,五楼是学生科和教学科的办公室,四楼放学生档案,三楼是各个年纪主任和德育主任的地盘。”
贺钦略一颔首:“好,开门。”
杜子君握着门把,稍微使力,便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入眼皆是一片空荡,只有墙上和地上的大片血色崭新如昨天留下的痕迹。当他们全部跨进这间空房后,墙上的钟表骤然发出一声响亮的齿轮转动声,所有人心下皆是一凛:计时开始了!
贺钦速度最快,他身形一晃,早已站到了距离房门最远的右上角,闻折柳扑左上角,杜子君往左下角,谢源源疾跑几步,迅速站在右下角的位置。
空房内寂静如死,唯有手上的月戒还在散发踏实的暖意。存在感极其鲜明的血腥味仿佛实体,不住在闻折柳鼻端萦绕来去。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他似乎可以听见四声前后不一的心跳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内。
嗒。
时间也被缓慢拉长的等待中,指针终于移向第一格,闻折柳先动了。
他神态自若,抬腿就朝杜子君的方向走过去。闻折柳目视前方,脊梁微躬,保持一个充满防备的姿态,拇指无意识地在杖头的白银鹿首上划着圈。
要是按照这个顺序走下去,贺钦就是第一个碰到鬼的人了……
嗒。
指针再度转过一格,闻折柳在心中默数:60秒,一格的时间是60秒。
这里和楼下高端上档次的装修区别明显,此刻,他们头顶的老旧灯泡正不停闪烁。明灭不定的光源似乎也给杜子君漆黑半长的头发撒上了一层跳跃不休的亮粉,闻折柳站在他身后,尽量和缓地拍了一下少女略显削瘦的肩头。
他看出来了,杜子君好像一点都不习惯这么毫无防备,什么都不做地任由他人靠近自己的后背——即便对方是出生入死多次的队友,连脊背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察觉到闻折柳的气息接近,杜子君不由松了口气。他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了,随即便往前走,大步流星地在谢源源身后站定。
嗒。
拍肩的动作和指针发出的响声重叠在了一块儿,吓得谢源源身体一个哆嗦,他下意识地往前跳了一步,差不多是蹦哒着往前窜去,急急跑到了贺钦身后。
出息,杜子君眯着眼睛,嫌弃地望着前方。
嗒。
谢源源的手也按在了贺钦肩头,他不敢,也不能往其他方向张望,但他心里清楚,贺钦马上就会触碰到鬼的实体了。
一个循环达成,贺钦神态自若,照常进行着游戏步骤。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他前往的墙角应当空无一物才对,然而,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他们头顶的灯泡骤然爆出一声脆裂的闷响,四周顿时陷入一片纯然的黑暗!
突如其来的视野丧失,令余下三人的心中皆是一惊。贺钦顿了一下,继续沿着墙壁往前走。
嗒。
墙角近在咫尺,贺钦抬起手臂,星戒散发微微光芒。
不轻不重地一声,他的掌心犹如拍在一尊阴寒森冷的冰雕上,割得肌肤生疼。
……鬼来了。
黑暗中,贺钦的瞳孔宛如熔金的兽瞳,流转一线灿烂辉光。即便与未知的生物以如此之近的距离接触,他的面部肌肉依然极其放松沉静,就像正在阅读一本无趣的书。
星月相依,前方的闻折柳亦感觉到了一丝窒息的寒意,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牙齿已是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等待着那东西慢慢逼近自己。
嗒。
时钟的齿轮恪守职责,再次中规中矩地转过一格。
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闻折柳的肩膀忽然沉沉一坠,刺骨寒意细如牛毛,利似针尖,刹那渗进衣料,浸透了他的肌肤!
闻折柳猝不及防,差点向前摔在地上,他借着踉跄的动作,向前方连续跑了好几步,就势挣脱了那只冰冷可怖的死人手,一下拍在杜子君肩头。
杜子君的耳朵微微一动,听见后方脚步凌乱,就知道情况有变。他神色沉肃地朝着谢源源的方向走去,正打算将手搭在人的右肩,突然停滞了一下。
这个房间原先就没有窗户,如今,连光源也熄灭了,着实称得上伸手不见五指,可凭借敏锐的直觉,杜子君总觉得,自己的后背似乎飘着一股盘桓的冷气。
嗒。
他抬手,拍中谢源源的身体。
谢源源简直慌的一批,第一个撞鬼的人是贺钦,那第二个撞鬼的人岂不就是自己?即便他有特殊体质傍身,但在这种漆黑静默的环境下,是个人都得害怕。
他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转身,一步步地冲下一个墙角走过去。然后凭感觉高高抬掌,轻轻落下——
啪的一下,令人脑仁僵硬的阴寒触感从掌心上传来,谢源源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也跟着僵了,他缩在墙角,弱小无助又可怜地深深呼吸,随时做好了被厉鬼追逐的准备。
嗒。
时钟已经转了八下,八分钟过去了。
谢源源的等待似乎落了个空,没有什么特殊的提示,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吓人场面,游戏还在照常进行。
贺钦眉目低垂,右手的掌心轻搭在腰侧的刀柄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索着上头的鎏金花纹。按照脚步声的提示,谢源源这时候已经完成了第二轮的接力,那只鬼理应正冲他挨过来了才对,为什么没了动静?
贺钦在心中数着秒数,十秒、二十秒、半分钟……他始终没有感觉到厉鬼靠近的动静。
——嗒。
伴随第九下指针转动的声响,室内的灯光也随之大亮!
瞬息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时间,贺钦已然错身跃起,翻身落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谢源源还在疑惑,到底是自己离鬼比较近,还是贺钦离鬼比较近的时候,贺钦已然拔刀直斩,轰然爆开了紧闭的房门!
厉鬼惨白枯瘦的脸颊和漆黑空洞的眼眶在飞溅的木屑中时隐时现,它带着极其狰狞扭曲的恶意笑容,冲贺钦先前站立的墙角重重抓去,然而,贺钦活像一只矫健壮硕的黑色豹子,早已闪电般冲出了房门,消逝在了走廊的楼梯间!
“我靠……”目睹了这一切的谢源源在心底无声赞叹,“比鬼还快啊!”
贺钦展开的外套犹如半空中飞扬的猎猎大鹰,在楼梯口转出迅疾如风的半圆,眨眼间便跳下了二楼的高度,他的神情褪去了惯常的风流笑意,徒留冷厉。
情况比他想得还要棘手一点:这只鬼好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专门为了报复他们而来的一样。在游戏过程中,它甚至可以自主决定要不要往前走,甚至用这种方式来拖延时间,以此来选择它想追杀的玩家。
……麻烦。
耳边风声凛冽,厉鬼肿胀到分不清它生前究竟是男是女的面容在层层叠叠的楼梯口展露一隙,它搜寻着贺钦飘扬的衣角,而后疯狂的尖叫一声,四肢着地,全速向楼下飞奔袭来!
狭窄的楼道回荡着它尖锐癫狂的啸声,贺钦置若罔闻,反手一刀,刀光浑如雷霆霹雳,与发疯的鬼灵悍然相撞!
厉鬼凄厉的叫声终于被截断一瞬。烟尘四散,贺钦紧盯着它的伤势如何,然而,当中隐隐站直的影子令他不再犹豫,转身开始全力奔跑。
——玩家现有的攻击方式,在此阶段对它完全无效,只有逃,逃得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