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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着燕檀的手腕,虽然看上去一派悠闲的模样,但其实手上用的力气极大,令她根本反抗不得,只能就这么让他拉着绕过马厩。
青年伸手按了一下她的头,令她矮下身子。
两个人躲在戍守住所后,他又指了指驿站西门前的路,颇有耐心地同她解释。
“你看这地上,这么深的车辙印,除了公主车辇,还能是什么?这里风沙很大,过了一夜,昨日进驿站的车辙印早就被吹淡了,这一看便是今早新轧成的。”
燕檀盯着车辙印看了半晌,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昨日来投宿龙勒驿的车马她大致有些印象,确实只有自己的车辇可以轧出这么深的车辙印。
她靠在土墙上,侧耳去听驿站内,几乎没有什么动静。这似乎也印证了那西域青年的说辞。若非如此,每次从驿站启程的清晨,数十人的和亲使团起身、用餐、准备,会有许多声响。
燕檀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那名西域男子,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松开燕檀的手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显然,华阳公主的和亲使团并不准备带上你。他们继续向西去了。给你一个小小的忠告,不要进驿站,也不要从这里立即回赵国。就近寻个镇子,隐姓埋名地过下去吧。”
说罢他同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燕檀蹲下身来,细看那几道车辙印,忽然发现了一个令她万分胆寒的事实。
车辙印太深,她几乎能够确定,在华阳公主车辇经过这里的时候,辇中是有人的。也就是说,和亲使团并没有遗落公主,他们的的确确送走了什么人。
他们带走了谁?
燕檀站起身来,飞快地向马厩后面跑去。昨夜她骑的快马还等在那里,抬起脚刨了刨土,悠然地打了个响鼻。
她片刻不敢停留,踏着马镫飞身上马,向龙勒驿北边的灌木林飞驰而去。
昨夜里,龙勒驿中一定发生了什么诡异的变化。但燕檀知道,自己现在根本不可能摸进去查明真相。
她很机灵,只是一道车辙印,便看出有人对这次和亲不怀好意,而自己也已经处在看不见的危险之中了。
方
才现身那位的西域青年,虽然言行举止有些怪异,但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甚至明里暗里提示她,现在龙勒驿中很危险,回赵国的路上或许也有人埋伏。
她策马在灌木林中飞驰,顾不上树枝划破衣裳和皮肤,心中目的极其明确,要绕过龙勒驿中目之可及的范围,向西尽早追上和亲使团。
如果想要知道真相,就必须见到和亲使团。
燕檀一刻不敢停歇,待到脱出龙勒驿可见的范围之后,便驰回向西的官道,追着车辇留下的车辙印向西去。
旷野上的黑色石滩变得零星,细碎黄沙渐渐铺满视野。
她双手握紧缰绳,咬紧嘴唇给自己壮胆。和亲使团阵仗大,带着许多珍宝,还有不会骑马的工匠,会比她骑快马脚程慢,她一定会在今日日落之前追上。
否则,她没有御寒的衣裳,更没有水和粮食,一旦进入黑夜,在这沙漠上就要落入极大的危险之中了。
日头毒辣,午后燕檀已经进入沙漠,循着车辙印追下去,路上的马蹄和车辙痕迹越来越少。
而属于公主车辇的车辙印变得愈发清晰可辨,令她肯定和亲使团已经离自己非常近了。
但大约半个小时后,那道始终显目的车辙印,凭空消失了。
燕檀跳下马来,不可置信地绕着车辙印消失的地方走了好几圈,发现事实的确如此。
车辙印连同那几十人的使团,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在地上跪下来,用一双手去拨动查看地上的黄沙,忽然闻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腥味。
若不是她嗅觉过人,是绝对察觉不出的。
燕檀连忙下意识地去挖。尽管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但当她掘地三尺后,看到里面堆叠的使团尸体后,还是吓得退后几步,坐在了地上。
叠在最上面的是一个她有些浅淡印象的护卫,鲜血糊在他被人割开的喉管,还没有完全干涸。
而他身下,还有更多这样的尸体,流出来的鲜血与周身黄沙和成了血泥。燕檀割开自己的裙摆,垫在自己的手上,将他的尸体拖出来,转头继续去挖。
虽然也很害怕,可她必须确认还有没有活口,这是那段时间里她脑海中唯一清晰的目标
。
只要有一个活口留下,眼前的局面就不是无法可解。
燕檀的双手被大漠滚烫的黄沙烫伤,自己的血同那些尸体的血混在一起。一具又一具尸体被她从地下拖出,她看见了裴讷之,还有金雀。
她将手指伸到他们的鼻端去试探气息。
他们都死了,裴讷之圆睁双目,眼睛已经浑浊了。而金雀就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燕檀心存侥幸地摸了摸她的脉搏,心知已经回天乏术,把她从沙里抱出来。
她咬紧牙关,告诫自己要打起精神,转头去点数尸体的数量。
和亲使团从金京出发时,一共四十一人,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生还。
燕檀坐在沙地上,看到沙坑底还有一具女子尸体。那具尸体双目紧闭,安静地躺在那里,有一张与她一般无二的脸。
燕檀抱着自己的胳膊蜷缩成一团坐在那里,有片刻的失神,而后深吸几口气,鼓足勇气爬向坑底,而后蹲在沙坑角落中,拔出小刀去拨弄那名女子的尸体上的衣裳。
女子尸身微僵,才死去不久,穿着的则是燕檀留在驿站房间的行李中的衣裳首饰,随身没有带什么其他的物件,无从判别真实身份。
燕檀不是养在闺中每日揽镜自照的娇小姐,对自己的容貌并不十分熟悉,但看到那张脸的第一眼,也生出了一阵恍惚。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呢?若不是她对自己的真实性有着极大的自信,恐怕也会感到迷惑。
燕檀长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又忽然想起在驿站听到的那两名驿丞的谈话。
——曾有一个粟特国商人在盐泽中迷路,后来被路过的商队救出,回到家中时发现已经有另一个自己早已回到了家中,长相身量、举止谈吐别无二致。
难道大漠深处真的有什么怪力乱神之物,可以悄无声息地创造出与途经这里的旅人一模一样的人?
燕檀握着匕首坐在坑底,觉得身上一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紧接着,她似乎听到周围有什么细微的动静,爬出沙坑看了看,又分明没有人迹。
燕檀站在原地,忽然生出一股鱼死破的勇气,对着虚空狞笑几声,心道面对阴邪之物,就要表现得比它更加阴邪!
没有什么回应,她只得又爬回坑底,听到身后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浩瀚无垠的沙海之中,只有风吹沙动。
许是方才怕极了,此刻倒生出几分反骨来,燕檀再没有心思去管,动手把坑底那名女子的尸体衣裳解开仔细检查,发现她的身上肌肤如凝脂玉般白嫩无瑕,腹部、脖颈、心口处有几道很深的伤口,每一道都非常致命。
女尸伤口处外翻的皮肉微微发黑,也许凶器上还浸了毒药。
对方显然是一定要她死,而且她的死对他们来说格外重要。她记得方才在那些侍卫身上看到的伤口,几乎都是一击毙命,没有这样反复虐杀。
而除了这些伤口之外,燕檀看到女尸后颈处有一处被长发遮蔽的紫色印记。
她眯着眼睛去看,勉强辨认出,那是蝎子纹身。
她偷溜出驿站那夜,坞院里出来咬人的蝎子,同这个女子有关系吗?
这究竟是由大漠里什么未知的神秘力量复制出来的另一个她,还是什么势力派来假扮她的人?
燕檀一时无法确定,但她明白,若不是自己恰好溜出去,如今遭人虐杀、满身伤痕躺在这里的就会是自己。
她手脚并用地爬出沙坑,搜寻着那些尸体上有用的东西,打火石、水囊、干粮,打成一个包袱背在自己身上,又动手将他们埋回去。
最后一个被埋葬的是金雀。燕檀抱着金雀有些僵硬的身体,将她放在沙坑最上。
看来她昨晚偷溜出龙勒驿找了金雀一夜,但金雀与她错开了,早早回到了驿站,随同使团出发。
燕檀坐在沙地上,忽然意识到,金雀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是在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
她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金雀有些僵硬的胳膊,发现金雀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包袱里是染了血的**。挪动之间,一块玉牌从金雀的袖口掉出。燕檀俯身捡起来,发现那是一块雕刻精致、花纹繁复又大气的碧绿玉牌,上面还刻着几行她看不懂的文字。
玉牌上打了一个小孔,孔中穿过一条绳子,大约是用来将它挂在哪里的。只不过现下那条绳子已经断开,断口参差不齐。
这不是金雀的东西。
燕檀忽然浑身一震,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和知觉都复苏了。她明白过来,这是金雀给她留下的关于凶手的证据和线索,应是在与凶手挣扎撕扯时从对方身上扯断,而后藏在身上的。
她转过头,看着裴讷之那张和裴世矩有几分相似的脸,还有蜷缩着的浑身是血的金雀,咬着牙在心中发誓。
她一定会查出幕后黑手。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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