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外,雨声淅淅沥沥,不同于夏日的倾盆大雨,这秋日的雨连绵不绝,带着些许阴凉的湿气。
范蠡将我抱放在茅屋内一个简易的小榻上,便捡了屋外的柴来弯腰开始生火,大概是柴被雨淋湿了,火怎么也生不起来。我蜷缩着躺在小榻上,额前满是因疼痛而渗出的冷汗。
终于,他放弃了生火,转过身来将我抱紧,“很痛吗?”
我低垂着头,没有开口,冷汗从额头一直滑落到唇角,还是那一晚被困雪山悬崖时落下的病根吧。
见我如此,他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将我抱在怀中,抱得紧紧的,他的手不经意碰到我微微凸起的腹部,只是微微一窒,便又将我抱紧。
痛,我咬着牙没有吱声,许久许久……
“好些了没?”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样温暖,那样温和,仿佛之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还在笑盈盈地教我认字,笑盈盈地看着我玩着拙劣的游戏……笑盈盈地唤我……小狐狸……
感觉腹部微微一动,我一下子惊醒,夫差青白的神色在我眼前浮现,我彻底清醒了过来。
“香宝……”范蠡忽然开口。
我仍是低垂着头,没有出声。
“香宝,我们离开吴国吧。”他轻抚我的发丝,满是怜惜地道,“君上复国在望,只要夫差一死……”
我蓦地一怔,夫差……死?
“我答应你的,还了君上的知遇之恩,天涯海角,无论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他看着我,“君夫人视你为眼中钉,要至你于死地……我们……一起逃吧……”
这是我盼望了多久的话?终于可以离开了么?什么都不管……从此泛舟五湖,自在逍遥?……
可是……为何我不见一丝雀跃?
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了。
“我要回去。”抬头,看向范蠡,我听到自己如是说。
范蠡一怔,看着我,嘴角微微扯开一抹微笑,只是眼中却满是莫名失落和哀伤。
他伸手来轻触我的脸,我竟是侧头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许久,才收回。
“我要回去。”张口,我道,“我要去见君上”。心口的疼痛已缓,我推开他站起身来。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不肯放开。
我回头,看着他握着我的手,掌心很暖。我定定地看着他的手,看着他微微泛白的指骨,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曾经,我就只有这一个愿望而已……
“我无法一直停留在原地等你……”一手轻轻抚过腹部,我回头看着他,是少有的坚决。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不能放任夫差去死……历史会因此而改变……
我不能放任夫差就那样死去……仅仅是因为害怕会改变历史吗?我不敢深究……
咬牙推开他的手,我冲出门去,冲入雨中。
曾经以为自己一直执着的感情却突然出现了裂缝,我心里竟是一片空白,脚步渐渐放缓,雨水将我淋了透,脑海中却忍不住浮现夫差那毫无气息的模样,没来由的恐慌便袭上心头,我的心……还是原来的香宝吗?
对范蠡,或许我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历史上的西施是那样的爱着范蠡,所以……所以即使被当做棋子,即使被自己心爱的男子亲手送上敌人的床榻,甚至于……为他而死,她都甘之如怡,只因那一句泛舟五湖、自在逍遥的誓言。只可惜,我非西施,并非历史上那个对范蠡死心踏地,无怨无悔的西施,我非这个时代的西施,所以……一切的裂痕不可避免。
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就那样保有对范蠡的感情,即使满心伤痕也再所不惜,但……我似乎错了。
从指鹿为马,火炉焚衣开始……或许,我就只是在等一个楔机,一个让自己承认自己已经不在乎范蠡的楔机……只是,香宝啊香宝,你果然注定是自讨苦吃,为何非要等到曾经热切期盼的幸福已经摆在你面前唾手可得的时候,你才傻傻地发现……那已经并非你想要的幸福了……
那个已经死去的西施……她的份量在范蠡心中究竟有多重我已不想去深究,既然认清他的幸福已经与我无关,还去想什么?……
莫名地想,我想要笑,抬手抹去满脸的雨水,竟是有些温热。
肩上忽然一沉,多了件蓑衣,我微怔,回头,是范蠡,他浑身也都被雨淋透了。
“我后悔了。”他看着我,雨水迷蒙了他的双眼,我听到他开口。
我微怔,抬头看他,他说什么?他竟然告诉我他后悔了?在这种时间,在这个地方,他居然告诉我他后悔了?
“我要回去。”撇开头,低低地,我道。
“你知道君上在哪里?”隔着雨,他望着我。
我微微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将我身上的蓑衣拉拢,“我陪你回去找他。”
我有些讶异,他不会不知道我坚持要见君上的理由,只是,既然如此,他为何还会答应我?
“让你背负西施的名,是我的过错,因西施的死而放任你不管,是我的过错”,他低低地开口。
我只得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何反应。
“……你无法停留在原地等我,那么……我陪你去见你想见的人,若最后夫差还是会死,你就随我离开。”看着我,他道,。
我微微后退一步,看清站在雨中的他,他就那么肯定夫差会死?只是,他似乎太过疏忽,就算夫差真的会死又怎样,吴国对王位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即使真如他们所料能够因夺位而引起大乱,但吴国有伍子胥这样的忠心耿耿的大臣坐阵,就这样想复国,未必想得太过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