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痛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缩回了手。
“胆子大了,”云峤含笑:“方才是在调戏我?”
满月捂着脸不作声。
“你抱也抱了,摸也摸了,”云峤道:“怎么说,想要始乱终弃?”
他越是这样混不吝地说话,满月越是觉得难过。
他问自己是不是不喜欢他——怎么可能!世上谁不喜欢好看的事物呢?便是一朵花,若生成牡丹芍药那样,也能被金尊玉贵地供奉着,活得比最底层的人更好。
何况他……那样好看。
但他说要娶自己,又有几分原因是因为喜欢?
他救了她,却因为看了她的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她,便不得不因为“责任”二字,将她娶回家去。
倒像是她恩将仇报一般。
她霍满月,无父无母,家境贫寒,唯一的好处,大概便是不爱欠债,可自从结识云峤以来,欠他的也实在太多,钱财也罢了,只是情分二字,连她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还清。
如今还要连累他,用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弥补她的名声。
云峤就看见面前的少女捂着脸不说话,半天才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咬着牙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阿峤哥哥,”她神情坚毅,配上细声细气的沙哑嗓子,倒颇有几分反差之外的可爱;“我,我会对你好的!”
云峤:“……”
这次轮到他哑口无言了。
又过几日,初七在医馆养得好了一些,陈伯便将她接了回来。
满月执意要一起去,两姐妹见了面,免不了抱在一起涕泪交加,因平时都在这家医馆抓药,大夫也知晓她们家情况,见此情景也免不了唏嘘一番,不仅免了部分诊金药费,还额外附送了几包润养嗓子的药茶。
去之前满月已将家里打扫干净,回来时便径直将妹妹带了回去,初七起初还没什么反应,待她过去云峤那边将自己的物品搬回来时,小丫头才发现了端倪。
“姐姐,这几日你住在隔壁云公子家?”
满月一边收拾着铺盖棉絮,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想板起脸,却又掩不住眉梢的笑意:“以后你也别叫公子了,叫哥哥吧。”
初七更加奇怪,仔细看了看自家姐姐神态,突然一拍手:“姐姐,你跟云公子……”
满月红了脸。
“那日不是碰见坏人了么,”她清了清嗓子,含含糊糊将之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就这样,也是不得已。”
她叹了口气:“陈伯跟阿峤哥哥都是好人,若没有这事,他本可以娶更好的女子的。”
梁平贞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那样高不可攀的大家闺秀,为了见云峤一面,宁愿千里迢迢追过来,可见就算没了那些身份和虚名,也丝毫不折损他的个人魅力。
反倒是自己,一个卖花的孤女,穷得家徒四壁,又带着个拖油瓶妹妹,谁愿正正经经将她娶进门?
除了孙有禄这样的二流子,怕也只有宋函那样的**子,口口声声说什么爱不爱,归根结底觉得自己只配纳回去做个小妾罢了。
觉得自个儿占了大便宜的满月,一提起来心头便有些愧疚,几下将床铺好了,问拖油瓶妹妹:“等会儿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初七便掰着指头数:“珍珠糯米丸子、芝麻雪花糖糕、芋头煨白菜、炒面筋……”
“不行,”满月无情地否决了:“糯米不好克化,雪花糖糕也是糯米粉做的,你身体还弱着,头两样都不能吃。”
想了想又道:“糖糕倒是可以蒸一锅,阿峤哥哥喜欢吃甜食,做好了送过去给他尝尝。”
“又问我想吃什么,偏又不许我吃,”初七小脸一垮:“还没嫁过去呢,姐姐就偏心起来!”
满月连忙哄她:“我再炖个鸡蛋,加点香油炖得嫩嫩的,只给你一个人,如何?”
初七这才重新高兴起来:“还有炒面筋!天天吃药嘴巴苦**,医馆的饭菜又没盐没味的,就想着姐姐做的菜呢!”
满月笑着说好,才转身去了灶房。
那边陈伯送了初七回去,见到云峤复了命,才道:“公子可跟满月姑娘说过定亲的事了?”
他心下寻思着:“依老奴看,还是请那日在场的街坊都过来吃顿定亲酒,一是堵了那些人的嘴,二是也让人知道满月姑娘不是没人庇护,她跟初七两个女孩儿家无亲无故,若不做个样子,以后免不了还有这样的事发生……“
云峤看了他一眼:“陈伯说的是。”
见公子第一次这样赞同自己意见,陈伯顿时受到鼓舞:“那您跟满月姑娘商量个日子,老奴也好办事……”
拉拉杂杂说了一通,总觉得似乎漏掉了什么:“公子可跟满月姑娘说了,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我本来打算说的,”云峤慢条斯理道:“但她似乎当真了。”
“啊?”陈伯目瞪口呆:“那,那您没跟她解释?”
公子毕竟是国公府的世子,哪怕世子之位被褫夺,但也是纪国公长子,虽然他从不提起这个,但陈伯心下一直认为,他不可能在这穷乡僻壤一辈子,迟早有一天得离开,怎么能在这里草草定下婚约?
更何况,两家门第悬殊,国公爷也绝不会允许一个卖花女进门。
若是满月姑娘傻乎乎将这婚约当了真,将来公子离开的时候,她又当如何自处?
陈伯看自家公子的眼神里,便带了一丝谴责。
“把你的眼神收回去,”云峤放下手里的书:“难道你觉得霍满月不好?”
“满月姑娘很好,”陈伯真心实意道:“正因如此,公子才不能……”
云峤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转过身继续看书,竟不再理他了。
陈伯怔了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
公子的意思是,他也打算假戏真做,真的跟满月姑娘定下婚约?
这,这也能行?
不管陈伯心里到底怎么想,但公子既下了命令,他也只能照办。
满月尚在孝期不能大办,陈伯便去城里酒楼叫了几桌席面,又挨家挨户请了人来吃酒,乐呵呵将人迎进了门,又将那日的话说了一遍,才道:“孝期定亲原是忌讳,但满月姑娘家不久前出了那样的事,我们家若再不表个态,恐怕那些宵小还以为两个孤女软弱可欺,何况当初本就跟霍家老爹说好了的,虽是口头约定,但君子一诺千金,哪怕人走了,这婚约也当履行,这顿酒之后,满月便是我家公子的未婚妻,只待孝满,两人便正式成婚。”
说完又作揖:“还请各位街坊做个见证,沾沾喜气。”
众人自然哄然叫好,纷纷道贺。
宋函母子同住一个巷子,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宋大娘嫌丢脸没来,宋函却想看看到底怎么个情形,因此厚着脸皮来了,此刻听到这些话,他原本心虚,更觉得陈伯句句都在针对自己。
什么君子当一诺千金,他娘当年跟霍老爹也是口头说了亲,只后来自己考取了秀才被县太爷看上,这才中途毁约,这难道不是在嘲讽?
他心下气不过,便阴阳怪气道:“这倒怪了,怎么云公子定亲,自己却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是哪里见不得人么?”
陈伯笑容微敛:“我家公子他……”
话音未落,便见云峤一掀帘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虽是清风朗日,但在场众人不知为何,齐齐觉得呼吸一窒,似乎一瞬间四周景物都失了色。
无他,只因眼前的男子实在生得过于好看了。
住在这巷子里的大多是贩夫走卒,大字不识几个,原本出了个中秀才的宋函,便已经是街坊们最大的谈资和骄傲,此刻一见到云峤,再看宋函时,便觉得无论长相还是那一身清贵书卷气,竟将他远远比了下去。
坐在宋函身旁的一名熟人便笑着拐了拐他的肩,揶揄道:“看来霍满月当初没嫁你,如今倒也不亏。”
宋函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光生个好皮相有何用?靠脸便能吃饭不成?”
又伸手一指,眼神轻蔑:“没见他脸上有个疤,平日连门都不敢出的,还指望他养家糊口?满月嫁了他,不还是一样当牛做马伺候人,有什么好庆幸的。”
他声音不小,周围好些人都听见了,仔细想了想,倒也有一半人心底赞同他的说法。
“宋兄弟说得岔了,”那人却仍是笑嘻嘻的:“男人家有个疤怕什么,又没挡着鼻子眼睛,有什么紧要,也不是要上朝堂做官,若我是霍家姑娘,心里满意着呢,嫁了人伺候谁不是伺候,何况夫君生得跟美人似的,以后养几个粉妆玉琢的孩儿,看着也赏心悦目不是。”
这话说得有点粗俗了。
宋函心头更怒,冷笑一声:“夏虫不可语冰!”
那人原本只是玩笑,被他三番五次鄙视,也莫名其妙:“人家的好日子,你冲我发什么火?欺负我没读过书,不懂你那些文绉绉的话是不是?当初可是你娘自己说的,看不上霍家这小门小户,难道现在后悔了?当初还是说霍满月勾引你,我看这情形,倒是你对人家念念不忘才是。”
说完还阴阳怪气打量他:“你如今可是县太爷的乘龙快婿,是不该跟咱们这起贱民坐一桌吃饭,倒是小的不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