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枕月这段时间忙得连轴转,老爷子也看不下去了,为了让她能好好休息休息,他自作主张地把公司所有手头的业务都分给了几个副总。周枕月从医院回家后,老爷子直接没收了她的工作手机,勒令她在家安安生生躺一个礼拜。
周丰年还叫人去江边公寓把穆雪衣的东西收拾了过来,包括那两只鸭子。
老爷子见穆雪衣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说:“你不陪着她,她不会安心待家里休息的。”
穆雪衣一想,也不知道几天后老爷子知道真相后是个什么腥风血雨的场面,能好好地陪周枕月最后一段时间也好。
中午吃过饭,小鸭子们就被送过来了。
鸭子饿了两天,一直嘎嘎叫,穆雪衣洗完碗就立刻带着它们去厨房吃东西。
周枕月坐在后院花廊下,望着穆雪衣小心捧起鸭子的背影,招了招手叫来管家,吩咐道:
“把家里所有的动物都关进笼子里,别叫哪只不长眼的咬死了她的鸭子。”
周家养了三只动物,一只爱啃水管子的哈士奇,一只天天爬房顶晒太阳晒焦了的小土猫,还有一只传家宝乌龟。
这只乌龟颇带了点传奇色彩,据说慈禧那个年代就有了,在周家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当年鬼子扔了颗雷把周家炸了,死得就剩周丰年一个,这乌龟愣是一根毛都没伤着。
管家小心地问:“阿寿也要关起来吗?”
阿寿就是那只乌龟的名字。
周枕月:“关。”
管家:“可是老爷子最爱阿寿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关过它……”
周枕月瞥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一只杂食的畜牲罢了,有什么不能关的?”
管家再不敢多说什么,立刻小跑着去抱了阿寿进笼子。
阿寿活了这百余年,什么时候都是被周家子孙当宝贝一样盘来盘去,龟壳都被盘得包浆了,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即咬着笼子闹起了绝食。
可惜,老爷子打麻将去了。周枕月就一句话:爱吃不吃,不吃饿死。
午后,周枕月叫人给泳池放了水,等鸭子们吃完饭,让它们在宽敞的池子里尽情玩。
她和穆雪衣一起坐在花廊下的椅子里,阳光穿过花藤与花架,细碎地落在两人身上。
穆雪衣趴在桌子上,支着下巴,看着周枕月的目光柔柔软软的:“阿月,你身体好点了吗?”
周枕月在低头看一本书,“……嗯。”
穆雪衣:“爷爷弄了张中药单子,说是可以给你补气的,晚一点我去熬给你喝。”
周枕月皱了皱眉:“我还没到要喝中药的年纪。”
光斑扫到了穆雪衣的脸上,她眯起眼睛,有了几分困意。
周枕月翻过一页书,轻声说:“困了就上楼睡吧。”
穆雪衣晃晃脑袋:“不了,我陪你。”
温暖的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穆雪衣又问:“阿月,你在看什么书啊?”
周枕月动作一顿。
她面色复杂地看向穆雪衣,举起那本书,唇边似笑非笑:“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书?”
穆雪衣看着那书皮,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她想仔细看看,可阳光落在标题上,晃着眼看不清。
她说:“我不知道。”
周枕月笑了,带着点嘲讽:
“穆雪衣,这可是你的课本。”
封皮上的光斑被风吹偏了,穆雪衣这才看清上面的《世界经济概论》几个大字。她脸一下子就红了,磕巴着问:“你怎么会有我的课本?”
周枕月:“你当年走得急,很多东西都落在了我这里。”
穆雪衣怔了怔。
周枕月低着头,又随便翻开了几页,“念这门课的时候光顾着谈恋爱了吧,书干净得跟新的一样。”
穆雪衣回忆了一下,修这门课时自己确实是在和沈怀星谈恋爱。因为这门课连在沈怀星教的金融工程学后面,每次下了课,沈怀星都带着她翘课出去玩,就导致她这门课几乎没上过。期末的时候,沈怀星和这课的老师打了个招呼,给她走后门过了。
她诚实地回答:“我那会儿……确实是在和老师谈恋爱。”
周枕月翻动书页的手顿在上面。
指尖一紧,将那一页捏出一片褶皱。
穆雪衣唤她:“阿月……”
周枕月忽然举起那本课本,手用力一挥,厚厚的一本书旋转着飞进了游泳池。
扑通——
水花惊起一片,花椒和茴香吓得边扑棱翅膀边嘎嘎乱叫。
穆雪衣大惊失色:“阿月,你干什么?”
周枕月轻勾唇角看着她:“当年没空学的东西,现在也没必要学了吧。”
穆雪衣站了起来,拖动椅子发出一阵响动,“那可是书啊!”
她说着就要去泳池那边。
周枕月一个字一个字沉声说:
“你去捡一个试试。”
穆雪衣脚步停住,脸上表情复杂,有种不知该从何解释的感觉。
她憋了半天,说:“你误会了,这门课不是沈教授教的,沈教授教的是……金融工程……”
周枕月眼底的冰冷僵住。
……金融工程。
泳池里,那本《世界经济概论》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飘着,多少飘出了点儿委委屈屈的意味。
“是我的错,我说话不注意,”穆雪衣乖乖认错,“你生气是对的。但是那毕竟是书,还是课本,你不要拿它撒气。”
其实也不能怪周枕月敏感,她们之间,本就不该提起沈怀星。
周枕月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挥了一下手,站在旁边的孙管家很有眼色地立马跑去捞书。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微微眯起看向穆雪衣,语调缓慢:“穆雪衣,我问你个问题。”
穆雪衣顺着她的话说:“你问。”
周枕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用很随意的口吻问:
“你晚上看天空的时候,看月亮多一些,还是星星多一些啊?”
穆雪衣头皮一下子就麻了。
这问题……
“我……”穆雪衣吞了一下口水,“我晚上……一般会睡觉。”
“是吗?”周枕月微微一笑,“原来,你既不喜欢星星,也不喜欢月亮。”
穆雪衣抓了抓卷发,一脸的懊恼:“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枕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什么意思?”
穆雪衣:“你问我晚上看星星还是看月亮,我当然会说我要睡觉,因为我真的没有大半夜不睡觉看天空的习惯。”她抿了抿唇,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周枕月,“可如果你问我喜欢沈怀星还是喜欢你……”
“阿月,我喜欢你。”
她认真地说。
周枕月盯着穆雪衣的眼睛,似乎能穿过她的瞳孔里看到快要溢出的热切与真诚。
她错信过她一次。
可这一次,她还是无法用理智困囿自己的心。她知道,只要穆雪衣开口说出这几个字,她就会心甘情愿地再信一次。
哪怕是飞蛾扑火。
自绝后路。
虽然周枕月心底里已经与自己达成了和解,可嘴上还是忍不住逗她:“昨天和沈教授吃饭的时候,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吧?”
“我没有——”穆雪衣拖长了尾音,急得都有些无奈了。
周枕月含着一点笑,端起了茶杯:“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穆雪衣叹气:“我下次一定把手机录音打开,以证清白。”
茶杯沿停在唇边。
周枕月幽幽地瞥向她:“还有下次?”
穆雪衣有点欲哭无泪:“阿月,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枕月慢条斯理地喝茶:“你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
“我……”穆雪衣说不过周枕月,嗫嚅半晌,干脆做逃兵,“我还是去给你熬中药吧,先去厨房了,晚饭前见。”
周枕月也没拦她,一言不发,目送她小跑走远。
穆雪衣走后,周枕月也起身,走到正在阳光里晒书的管家身后。
管家像烤牛排一样囫囵翻着书。
“这样晒不干,”周枕月示意他把书给自己,“你去拿个电吹风过来。”
管家:“小姐,您说怎么晒,我来就好。”
周枕月:“没事,我来吧。”
她拎着湿淋淋的书回到桌边,桌子下面有个煮茶用的插板,刚好可以插电吹风。
每一页她都细致地分开,均匀而紧密地地吹过去。干了以后的书页变得生脆,她的动作也越来越小心。
吹了很久,终于吹得差不多了。
周枕月轻轻地翻开扉页,看着扉页角落里手写的“穆雪衣”三个字,指尖试探着抚上去。
青涩的字体,圆珠笔的墨迹,看着它们,仿佛就能看见那个大学里年轻单纯的女孩子。
周枕月想象着那样的穆雪衣,唇角忍不住弯起,眼睛都笑得微微眯了起来。
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温柔得像抚摸婴儿的额头。
她忽然低下头,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支随身用的钢笔。拧开钢笔的笔帽,拇指按住被泡得凸起的纸页。
然后,她在“穆雪衣”三个字的旁边,一丝不苟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周枕月”三个字。
可惜,两个名字虽然紧紧地并列在一起,但墨水痕迹一个太新,一个太旧,格格不入地扎眼。
周枕月合上课本,望向天边的余晖。
终于还是忍不住,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真希望,陪雪衣走过大学时光的那个人,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很想要参与她的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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