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群芳楼时,惹尘抬头望见楼外明月高悬,忽然叹了口气。向心取过披风盖在他肩上,淡淡说了句“走罢”。他点了点头,进了马车。眼见群芳楼早不可见,心绪却久久难平。路过香铺,他令向心进去买了些助眠的熏香,自己则对着窗口发着呆。
忽而从后面驶过一辆马车,里面的人不知是何身份,只是将帘子打得很低。正看着,向心买好了东西走出来,将熏香递给了他。他没有提及方才的事,再想看时,只见那马车已转入了与他们相反的街道……
宫道幽深且漫长,惹尘的轿辇走得很快。黑夜掩藏了他阴沉沉的眼色。向心在一旁紧跟着,几次欲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一个人的抉择终究要自己负责,皇族内部的权力斗争也不是他配插手的。
在乾清宫外下了轿,惹尘快步走向宫门,抬头望了眼黝黑的天幕,扯了扯嘴角。他不信自己贵为皇太子,敌不过这人定的命数。
乾清宫。
夜惟谦方才打起了小盹儿,锦湲令人将他扶去睡下了,此刻正在收拾桌案。拢了拢火苗,她抬眼看了看天色,默默叹了口气。此时她的大婢景从从旁走来,轻声道:“七公主问你呢。”
“朝露还等着?”“嗯。谁劝也不听,非要等你。”“真是不懂事。”
锦湲假意恼怒地说道,又接过她手里的披风,正向外走去,迎头撞见了惹尘。他于夜踏月而来,身上还染着一层华露。她即刻止住了脚步,冷冷望着他。惹尘亦不做解释,两人便对峙着。
许久后,锦湲先开了口:“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一点规矩没有。”惹尘闻言轻蔑一笑,并没有接话,转身就走。锦湲跟着他的步子,在殿外叫住了他:“今天你哪里去了?”
“大公主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我作甚?”“靖王府不知礼数,太子殿下也不知吗?”“何为礼数?”惹尘反问道,一边转过身来,眼底带着轻蔑,“若要说礼数,自然该好好请教大公主。是不是在大公主眼里,一点人情不讲才是识大体?那我当真学不来。”“糊涂!”锦湲有些恼了,低喝道。惹尘见状勾了勾嘴角,淡淡道:“我是不是糊涂,识不识得大体,往后瞧自然知道。”
说着,他再没有犹豫,下了阶自己走了,不过几步后,又回过头来向她说道:“大公主,宫里的树长得太盛了,记得找人收拾收拾。”
景从听到这句话登时脸色一变,下意识望向锦湲,却见她面无颜色,只是还望着他。默默叹了口气,她说道:“夜里风大,我们回去罢。”
……
夜很深了,寂寂的街道上只有她一驾马车的车轮滚动声。她忽然对身边的景从道:“我想吃糖人。”“公主累了。”启唇轻轻一笑,锦湲低下了眉眼,轻声道:“是很累了……”
小巷里,更夫打了两遍更。
昭宁公主府。
锦湲穿着单衣,坐在桌旁向外瞧着夜色。忽得一阵淡香入鼻,她向后一瞧,只见朝露护着烛火走了过来。自阿娘去了以后,她一直陪她住在昭宁公主府里。锦湲有些担心她的身子,赶忙站起来拦着她,道:“夜里凉,仔细着了寒气,快回床上躺好。”
两姊妹便到了床边,锦湲替朝露掖好被角,安慰道:“太医可嘱咐了,我这些日子对你也多有疏忽,你自己可要当心些。”
朝露温柔一笑,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了。长姐还歇吗?”“不了,天快亮了,昨个儿夜里惹尘和我置气,今天得早些进宫去瞧瞧。”“长姐自己小心。”“知道了。”临出门,她又说:“长姐。”“嗯。”“路上小心。”“知道了。”
初晓的帝京城带着难得的宁静,如春闺少女,羞涩而恬静。街上并没有什么人,早市还没开。咕咕的车轮轧地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空灵,锦湲端坐车内,时而掀起帷裳向外望去,入目皆祥和,她却不自觉想到了十三年前的惨案。
那是一个异常宁静的夜,却是她今生的梦魇。月色惨白,半空里腾着血雾,她看见一个影子向她伸出手来,她想拉,却怎么也不能接近半分。后来雾散了,她也失去了今生挚爱。这永久成为了她的心病,所幸事情还不算太糟,她有另一个值得用一生守护的人。
有时候她也禁不住感慨,如果当初没有那场灾难,她们会不会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但这些终究是假设,往事是最经不起如果的。遇见便是遇见了,失去的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马车外侍卫的询问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突如其来的冰冷瞬息将她吞没,她只是低头自嘲似的笑了笑,不再去想那些事情了。
下车换了轿辇,她得知惹尘已到了许久了。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了瓷器的破碎声,顾不得礼数,她夺门而入,不及她伸手去揭那珠帘,惹尘一把甩开帘子走了出来。锦湲见他脸色阴郁如大雨将至的天空,不禁心头一惊:“你……”
“滚开!”
一旁的景从也拉住了她。他擦着她的身子就走了。锦湲有些担心,也有些无力,懒懒地望向珠帘,默默闭上了眼。下一刻,一声惊叫自里面传来:“来人呐——”
闻言锦湲忽然心口一痛,猛得吐出了一口甜腥,后面的景从见状脸色一变,忙上前去扶,她的脸色已经惨白了。
“公主……”
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锦湲踉跄着走进内殿,入目却是一片惊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