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带球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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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思极恐

但现实往往是你所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真相。

纪云回想小皇帝每次来问安时的态度,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处处妥帖周全,甚至好几次为了保护她的安宁而和亲娘李太后硬抗。

以前一直以为小皇帝是个大孝子,感激嫡母把他推向太子位、帝位,所以对她这个嫡母格外孝顺。

现在除去了这层母慈子孝的滤镜,她和皇帝之间每一次的交流都那么的暧昧。

皇帝发誓“朕会保护太后一生一世。”

皇帝在她面前几乎没有什么原则,她施展“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低级手段,仅仅到了闹的阶段,小皇帝就丢盔卸甲的投降,满足她的一切要求,搬到故居,甚至搬出紫禁城。

越想越暧昧,纪云在初夏的晚风里打了个寒噤。

“孔雀啊。”纪云抓住孔雀的手,就像溺水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要远远的离开这里,我不能回清风庵。”

孔雀说道“太后没有户籍,没有路引,连客栈都住不进去,难道风餐露宿太后手中的钱财只够一年生活,有什么可以养活自己和孩子的一技之长吗太后一旦出走,东厂和锦衣卫必定倾巢而出,太后觉得自己可以藏多久”

孔雀无情的夺命三连问,句句都给了纪云重拳,把她从不切实际的逃亡梦里打醒了。

纪云问孔雀“你刚才不是说你母亲以前也是挺着肚子私奔吗”

孔雀实话实说“可奴婢的父亲有钱啊,他是个贩私盐的,为母亲搞到新的户籍。”

孔雀把逃亡这条路给堵死了。

纪云又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哀家现在怎么办”

孔雀思考片刻,“皇上要宋院判守在清风庵照顾太后,定是想保住太后怀孕的秘密,一直掩盖到太后的肚子再也藏不住时,才会告知太后实情。且清风庵远离紫禁城,太后身边只有田七一个小女官,人越少,就越保密,这也定是皇上的安排。”

“奴婢觉得,这事说到底是皇上和太后之间的事情,太后需要和皇上商量解决,既然逃避不了,索性摊开了说。太后不要冒险找陈婆子,堕胎这种事情搞不好一尸两命,不值得。”

纪云不是我,我没有,你胡说。

不是我和皇帝的,是“那个人”和皇帝搞出来的麻烦

但谁会相信呢连蔡眀姬都不信我,独自去了荆州找曹静的老家。

可如今仓促之下,没有任何准备,逃也逃不远,八成还是被东厂和锦衣卫给找回去。

纪云思忖片刻,说道“哀家若现在就跑了,你肯定逃不了干系,要送去慎刑司严刑拷打。你帮了哀家,哀家不会害你。哀家这就回去,就当今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又道“你千万不要说出去,不仅仅事关你一个人的安危,一旦捅破,陈婆子,车夫,还有哀家看过病的五家药铺的人估计都不能活了,莫要伤及无辜,我先回去,自己想办法。”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纪云曾经因家族卷入谋逆案而近乎灭门,她对此心有余悸,不想连累别人,害得旁人也家破人亡。

“莫要伤及无辜”是母亲曹静经常说的话,孔雀听了,越发怜悯纪云,“奴婢知道了,太后真是菩萨心肠。”

“哀家这那里是什么菩萨心肠哟。”纪云苦笑摇头,“哀家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想法。不连累别人,不滥杀无辜,是一个普通人应该做的事情,没有那么高尚。你宫里待久了,见惯了杀伐决断。在高处坐着,俯瞰众生,就觉得底下的人渺小如蝼蚁,感觉不到他们的痛苦和悲伤。哀家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混日子,不害人就已经是个绝世好太后了。”

只顾着固江山、奔前程,一脚踩在蚂蚁上,谁会在乎蚂蚁的感受

身份越高,对道德底线的要求就越低。

孔雀没想到日常闲散得像条咸鱼般的太后会看得如此通透,更不想让她死了。

哥哥孔缺要杀她,而他想守护她。

幸亏哥哥不在。

为了避免马车夫惹上麻烦,纪云在离清风庵还有两条街时就下车了,和孔雀步行回去。

孔雀始终保持离纪云两步的距离,他看见她步入清风庵的角门,居然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太后一去兮不复返的悲怆之感。

天黑之后,田七和宋院判巴巴的在门口翘首以盼,夜越来越深了,就在宋院判实在等不起了,要命人去寻太后和孔雀时,他们回来了。

宋院判迎上去嘘寒问暖,“太后今晚在外头吃了些什么”

“有没有那里不舒服”

“走了多久中途有没有坐下来歇息”

纪云决定给这个老狐狸最后一次机会,“哀家觉得一切都好,宋院判都不放心,不妨再给哀家把把脉。”

平日纪云一直拒绝宋院判每天例行请平安脉,最近两天突然态度大变,宋院判以为纪云渐渐习惯了以前的日子,坐在小杌子给纪云把脉。

“如何”纪云问。

宋院判“太后一切安好。”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瞒我

宋院判你没有心

你的医者仁心早就喂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纪云心中痛骂宋院判,面上若无其事,“时候不早了,宋院判回去早点歇息。”

纪云去洗澡,孔雀例行和宋院判交代了太后今日的行程、吃食等等当然,从纪云要陈婆子给她看病开始,一切都是现编的。

宋院判走笔如龙,将太后今天的起居注记下,然后命人连夜送到紫禁城,皇上每天都要看的。

纪云泡在浴桶里,右手按住小腹,里头孕育着一个新生命,而她一点身为人母的欣喜都没有,只剩恐惧。

如果孩子真的是小皇帝的那么她一生都要锁在紫禁城里头了。

纪云孤立无援,盼着蔡眀姬早些回来,她至少有个可以商议的人。

纪云有心事,泡澡的时间就长了,田七在门外敲敲门,“太后,水凉了没有微臣给您加热水。”

“不用了,哀家这就出来。”

纪云披上浴衣,又对着镜子细照,今晚她没有吃饭,腹部比以前还平坦些。好像刚才惊闻寡居怀孕是一场噩梦。

纪云擦干身体,换上寝衣,走到卧室,田七问“太后今晚要卧床看书吗”

看书的话田七会为纪云多点几根蜡烛,以免看坏了眼睛。

纪云“不看了,累了。”

田七觉察纪云情绪不对,“太后好像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微臣虽没什么本事,愿意为太后解忧。”

纪云躺在床上,“给哀家讲个故事吧,开心一点的故事。”

田七坐在床边,挑了个热闹好玩的故事

“话说唐三藏和三个徒弟去西天取经,途径女儿国,那里只有女人,没有男人,女儿想要孩子了,就喝子母河的水,遇水而娠。这师徒四人不知道啊,途中口渴,喝了子母河水,结果都怀孕了,哈哈。”

纪云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喂

但田七不知道纪云的心思啊,饶有兴致的继续讲“女儿国国王看中了唐三藏,非要和唐三藏成亲,唐三藏守身如玉,不能破了色戒,拒绝女王。那女王说,你不同意,朕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太后说好笑不好笑”

纪云一点都不好笑

“唐三藏一心去西天取经,宁死不肯从女王,无奈肚子越来越大,想走都走不了,后来孙”

“田七啊。”纪云打断道“好困人也,哀家要睡了。”

田七这个故事无疑捅了纪云一刀,而且直中要害。

纪云实在听不下去了。书里的侍从都善解人意,我的侍从专门给我添堵。

“微臣告退。”田七走了,吹灭了蜡烛,还检查了一遍门窗,“今晚天气闷热,燕子低飞,宋院判说晚上可能要下雨,要我关严窗户,可别让太后受了凉气。”

纪云这个狗太医

纪云那里睡得着啊,愁肠断,摧心肝,前路茫茫,迷雾重重,往前踏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龙潭虎穴,落下去就尸骨无存。

太后的壳子下是十六岁、尚未经人事的仓库保管员的少女纪云,她根本承受不住有着十年争宠经验、生活经验、政治经验,还才华横溢,文能写诗,武能跳舞,种地瓜、煮方便面,甚至制作造福女性的姨妈巾的纪太后留给她的“遗产”。

她要不起。

她只想要一日三餐,纪太后却给她一座金山,直接将她压垮了。

躲也无处躲,逃也无处逃,难道只能在小皇帝的谎言下,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生活,在清风庵里当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么

而且是一辈子。

不仅如此,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怎么办

纪云躺在床上思考着将来,直到三更,果然开始下雨了,冷雨敲窗,发出哒哒之声;窗外雨打芭蕉,发出哗哗之声;还时不时传来闷雷低声哄哄。

大自然的音调就像婴儿在母胎里听到的声音,繁杂又有一种莫名让人安心的规律。

纪云在凌晨时分渐渐入睡。

梦境。

她在岸边,看到唐三藏师徒四人正在一条船上,围着一个化缘的钵盂轮流喝水。

纪云猛地意识到他们喝的正是子母河的水,急的大叫“不能喝啊谁喝谁怀孕”

那唐三藏指着她,“女施主喝的是什么”

“我没”纪云低头一瞧,她手里拿着喝了一半的水杯

咕咚一下,水杯落水。

纪云将食指伸进咽喉,强行催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一个声音响起来,“御弟哥哥,你我成亲,你当国王,我当王后,我们共享江山。”

恍惚中,是女儿国国王的样子。

纪云慌忙推脱,“万万使不得我不是你的御弟哥哥,你找错人了。唐三藏还在子母河喝水,我刚看见的。”

“你早就是我的女人了,你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声音变成了男声,女王变成了永兴帝,女儿国也变成了紫禁城。

“不,不是的。”纪云连连后退,永兴帝步步紧逼,“木已成舟,你已经怀孕了,你还想怎样你还能怎样”

纪云拔腿就跑,但是即将到门口时,大门自动合上了,纪云疯狂拍门,永兴帝已经到了身后,将她压在门板上,耳语道“你反抗也无用,朕是一国之君,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永兴帝含住了她的耳垂

喂有话好好说咬耳朵是怎么回事

永兴帝的咬合力力道很轻,但足以让纪云无法动弹,就怕耳垂被咬断了。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耳尖传到了脊椎,然后从上到大脑,从下到脚尖,纪云就像被抽去力气似的瘫倒在永兴帝怀中。

永兴帝得意的笑道“记起来了吗这是你第二喜欢的小游戏。”

纪云暗骂你这个变态心中却想,这是第二喜欢的游戏,那么第一喜欢的是什么

永兴帝好像猜出纪云心中所想,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和肩窝。

她的右边锁骨肩窝处,有一颗嫣红色的胭脂记,这颗胭脂记自打她从胎里出来就有了。

永兴帝拿着一个细长嘴的龙首壶,将壶里的美酒倾倒在她的肩窝处,以肩窝为酒盏,一口就喝干了。

一瞬间,纪云脑子里就像正月十五元宵节那般放起了满树的烟花。

“这是你第一喜欢的小游戏。”永兴帝说道,“不过,这并不是我最喜欢的,这才是我最喜欢的。”

永兴帝附身过去,吻住了她的唇。

短暂的反抗之后,这一吻唤醒了身体里另个灵魂,她情难自禁,回吻了过去,索求更多,床帐缓缓落下

不对

纪云就像溺水似的在湖里挣扎,试图出来赶走那个陌生的灵魂,可是湖水就像无数双手,将她死死压制住,无法挣脱,只得眼睁睁看着另一个灵魂就像画皮似的披着她的躯壳,水浒传里面那些被她用浆糊贴起来的书页统统解锁活起来了,那些“混账话”文字围着她团团转,大声嚷嚷,唯恐她听不见。

不要

纪云情急之下怒吼,霎时从梦中惊醒,她倏然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胸前剧烈起伏。

原来是兰柯一梦。

耳边是雨打芭蕉之声,今天是个下雨天。

纪云这个梦做的口干舌燥,正好田七递过来一盏茶,纪云揉着眼睛接过,一口气喝干。

是甜丝丝的蜜水,不是平日喝的花草茶。

怎么换茶水了纪云抬头一看,手一松,茶杯落地,幸好卧房铺着地毯,茶杯从床榻边滚落,居然没有摔碎。

“皇皇帝。你你来作甚”

永兴帝捡起茶杯,“今天是沐休日,大臣们都不上朝,朕偷得浮生半日闲,来看太后。“

梦境和现实交错,纪云小脸蓦地一红,“皇上怎么田七呢”

“早饭凉了,她把食盒提下去了,要厨房重新为太后做膳食。”永兴帝说道“太后昨夜似乎太累,朕今天来给太后问安,太后迟迟不醒,朕就在外头候着,听到里头有动静,田七又没有回来,朕就进来看看,太后好像梦魇了这蜜水太后也还喜欢”

刚才喝得太急,没仔细琢磨是什么滋味,现在回味起来,甜蜜中带着清爽宜人的芬芳,连早晨污浊的口气都没有了。

纪云“是掺了薄荷叶”

永兴帝很是兴奋“就是薄荷叶泡的蜂蜜水,再加上少许的盐,以前太后每天早晨起来都会喝一杯,说对身体好,朕也养成这个习惯。太后最近是不是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皇帝连我早上起床干什么都一清二楚

看着热情的永兴帝,以前只是觉得他是个孝子,但现在纪云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连忙说道“哀家要起床了,劳烦皇帝去外头等。”

“哦。”永兴帝把空茶杯搁在床边的案几上,走了。

阴雨天,无法通过太阳判断时间,纪云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西洋怀表,打开一瞧,居然快中午了

昨天睡的晚,雨天又好眠,所以纪云睡了个最长的懒觉。

纪云飞快穿鞋去浴房洗漱,洗脸的时候,纪云觉得右边的耳垂痒,她对着洗脸架上的铜镜细照,发现耳垂发红,隐隐好像有个白色的牙印

纪云的魂魄像是被铜镜吸走似的,瞬间回到了那个羞于启齿的梦境,小皇帝还说这是她第二喜欢的事情。

难道刚才不是做梦,小皇帝乘着她熟睡,偷偷咬了我的耳垂

轰隆

天上一道闷雷似乎正好击中了纪云。

不是不会的

一定是被蚊子咬的,纪云捏着耳垂,涂了一层清凉油消肿。

纪云梳洗完毕,一头青丝绾成一个圆髻,用黑色网巾罩起来,清清爽爽的出去吃饭。

今天起得太晚了,早饭和晚饭一起用。

不仅如此,永兴帝还坐在旁边,等她一起吃饭。

纪云尽力不去想昨晚荒诞的梦境,说道“皇帝,哀家在这里清修,饭菜清淡,且菜不过五味,招呼不周,真是委屈了皇帝。”

纪云下了逐客令,要皇帝回宫吃去,永兴帝像是没听懂,“不委屈,正好朕今日想换换口味。”

纪云对着永兴帝这张脸,一点胃口都没有,胡乱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永兴帝又摆出孝子的模样,频频劝食,“太后吃的太少,来,再吃一个鱼丸子。”

纪云勉强咽下,不知是心事还是身体反应,鱼丸入喉之后,激发了胃里的浊气,纪云无法遏制的吐起来。

永兴帝比田七反应更快,抢先一步过去给纪云拍背,还吩咐田七,“快去叫宋院判。”

刚吃的饭全吐了,宋院判给纪云把脉,皱着眉头,“太后思虑过重,郁气淤结,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永兴帝连忙说道“太后在此地安心静养便是,不用担心宫里,也不用担心刺客,一切都交给朕。”

肚子都快遮不住了,这对君臣还一唱一和的哄我

纪云说道“刺客一日没有消息,哀家就一日不得安宁,哀家是大明太后,总不能永远藏头露尾的,哀家想清楚了,今天就回慈安宫,哀家要召见朝廷的那些诰命夫人,稳定局面,让她们看见哀家一切都好;哀家要见马上要过门的皇后,哀家要履行一国太后的责任,不能一直逃避了。宁可死在刺客剑下,也不当缩头乌龟。”

纪云再也受不了和这对君臣打哑谜了,她索性先将军。

乘我睡,咬我耳,简直太变态了有没有皇帝你是属狗的吗

“不可以”永兴帝和宋院判齐齐说道。

就连田七也很意外太后怎么回事一哭二闹三上吊好容易出了宫,怎么又要回去了

倒是站在一旁充当护卫的孔雀心中有数这种事情要太后一个女人怎么好开口得逼皇帝先承认。

“为什么”纪云紧紧盯着永兴帝的眼睛,“皇帝不是一直希望哀家回到慈安宫吗皇帝劝哀家好几回了。”

“因为你们都退下。”

众人告退,只有宋院判留在原地等候命令。

不料永兴帝对宋院判说道“你也退下。”

清了场子,永兴帝还嫌不够,举起一把伞,“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永兴帝要和纪云打一把伞,纪云佯装不知,接过伞柄,“哀家自己来。”

纪云比永兴帝矮一头,永兴帝举着伞,她能站在伞下避雨,但是她打着伞,永兴帝要避雨,就只能弓腰缩背。

永兴帝是皇帝,大庭广众之下,他要面子的。

果然,永兴帝没有坚持,拿起了另一把伞。

永兴帝在前面带路,“太后慢些走,下雨地上路滑。”

好一个孝我呸

同样的关怀备至,仅仅过了一晚,所有的母慈子孝都变了味道。

永兴帝比纪云还熟悉清风庵,他从小路拐到庵堂里一个湖泊,这里的湖水是从什刹海引过来的,湖水清澈,肉眼可见在湖底水草间穿梭的一尾尾锦鲤。

湖边有一艘平顶的小画舫,永兴帝搀扶着纪云上了船,少年天子多才多艺,还会开船,他站在船尾,撑起一杆竹篙,轻轻一点,画舫离岸。

画舫飘到了湖心,永兴帝扔下拴着绳子的铁锚,画舫就停在中间不动了。

因画舫有顶棚遮雨,纪云上船就收了伞,靠着栏杆。

画舫横在湖心,永兴帝放下了栏杆两边的竹帘,这下连飘雨都进不来了。

竹帘一放,画舫突然变暗,就连永兴帝的眼神也变得幽暗起来,纪云吓得瑟缩了一下,双手紧紧握着雨伞。

永兴帝却越走越近,纪云的脊背贴在竹帘上,退无可退。

永兴帝“太后最近一定想起了什么,只是羞于启齿问朕,然后故意做出一些事情为难朕试探朕对不对”

纪云说道:“哀家是你的嫡母,你就这样跟哀家说话”

永兴帝不怒反笑,“朕今天听到太后说梦话了,你说,皇帝,不要。太后梦到什么了,说出这些话”

梦到你咬我的耳朵,你这个逆子

纪云说不出口,道“哀家不想和皇帝打哑谜,哀家要回宫。”

永兴帝说道“太后是因癸水不来,还有哪些梦境起了疑心吧太后冰雪聪明,虽不懂医术,也猜出自己怀孕了。只是太后已经回不去了至少要等到十月,瓜熟蒂落之后才能见外人,否则,大明宫廷的丑闻会传得天下皆知。”

虽说早就有心理准备,纪云听到这话依然心惊胆战,“什么丑闻”

“朕和太后你,是恋人。朕和你的孩子会在十月出生。算算日子,这个孩子就是这里怀上的。”永兴帝指着画舫,“太后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初夏的雨天,纪云浑身冰冷,本能的要逃离,永兴帝一把搂着她的腰,将她横抱到画舫里的一张罗汉榻上

“就在这里种子就是在这里种上的。”永兴帝的声音低沉的吓人,声声如雷,劈向纪云的灵魂,“那天我们在湖上赏落雪,你喝醉了,说在这个世界好寂寞,明明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围着你、崇拜你、臣服于你,你却觉得越来越孤独,没有人能够理解你。”

“我说我来陪你,保护你,一生一世。我知道你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五岁夭折的哀悼太子,不就是一个孩子吗父皇能给你,我也能给你你有亲骨肉的陪伴,就不寂寞了。”

永兴帝解开了纪云发髻上的网巾,一头青丝倾斜在罗汉床上,声音越来越低哑,“父皇给你的,我给你,我会比他做的更好。父皇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你失去的一切,我都可以一一补偿。我不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庶出皇子了。”

永兴帝将头埋进她的发丝,陶醉的轻嗅着,“我小时候崇拜你,长大了爱慕你,我从十六岁开始,所有的春梦都是你,我要做你的男人。”

纪云摇头,“不,我不要,我不要什么男人,我这辈子从未想过要嫁人生子,我母亲为了生弟弟,难产而亡。我父亲为了官位更进一步,铤而走险被卷进谋逆案,连累纪家灭族。我只想自食其力,清清白白的过一辈子,这都不是我要的”

永兴帝自是不信,“你们女人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你若不想要,怎会绕柱而舞得父皇宠爱你若不想争名逐利,为何写出那么多诗篇还推行种植救荒的神物地瓜”

“你所有的诗歌我都会背,你所有的歌曲我都会唱,你曾经以大我八岁为理由来拒绝我。但我不在乎,我要做你的男人,八岁算什么隔阂纵使十八岁又如何呢我喜欢的又不仅仅是你的躯壳,我更爱你有趣的灵魂。”

纪云被牵制在小皇帝身下动弹不得,只得说道“你说爱我的灵魂,而我的灵魂早就换了,你爱的那个纪太后早就旋磨台坠落到水潭时就走了,现在的我,只是丙字库的小女官纪云。我们根本不是一个灵魂。”

永兴帝身体一僵,纪云用尽所有的力气将皇帝推开,从罗汉床上爬起来,“真的,我最后的记忆,是十六岁生日前一晚,醒来之后,就跨越了十年,这十年我的躯壳被另一个灵魂霸占了,什么舞蹈诗词,什么地瓜方便面,都是她捣腾出来的,与我无关。我没什么才华,连考女官都考了三次才过,两次落榜,这都是有迹可查的事实。你不能再碰我了,你碰我,就是背叛你所爱的灵魂。”

纪云跑到了船头,慌忙之下拿起竹篙撑船,可是船纹丝不动,纪云猛地想起沉下去的铁锚,就趴在船头扯起栓铁锚的绳子。

刚扯一半,纪云就被小皇帝拦腰抱到画舫。

纪云奋力挣扎,“你放开我我不是她”

“你在怄气对不对”小皇帝凭借体力优势,又将她按在罗汉床上,“我即将大婚,你不想我有其他的女人。你放心,一后二妃只是摆设,我爱的永远都是你,只有你一个。”

纪云怒道“你要我说一百遍吗我不是她不是她不是”

“你就是她,你的肩窝那颗胭脂记都没有变。”永兴帝扯开她的衣襟,“没有人比我更懂你的身体,我知道你还没有恢复以前的记忆,回忆如浮光掠影,分不清幻想还是往事。但是没关系,听宋太医说身体的记忆比脑子的记忆要强,我唤醒你的身体,你会记得我们过去有多么快乐。”

永兴帝吻向她的唇,纪云侧脸避过,皇帝根本不信她的灵魂转换之说,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

情急之下,纪云说道“你既然知道我肚子里有孩子,就不应该碰我。”

永兴帝一笑,“我早就问过宋太医,他说你身体很好,一般四个月之后就可以同房,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

永兴帝捏着她的下巴,就要强吻,纪云实在没法子了,干脆张开嘴,永兴帝的手指滑进她的嘴里,纪云用力一咬,永兴帝爆发出一声惨叫。

永兴帝呼痛,纪云乘机脱身,又跑向舱外。

永兴帝食指一排清晰的牙印,还流了血,他忍痛跟着跑出去,凭借腿长,还跑到了纪云前面,一脚将撑船的竹篙给踢到了湖里。

这下等于把船钉死在湖心,谁都别想跑了。

简直是另一种方式的破釜沉舟。

蛮力斗不过,玄学灵魂转换也说不通,纪云只好和永兴帝讲道理,“我是你的嫡母,是大明太后。请停止你畸形的爱情,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闹出丑闻对你我都不利,何况皇上即将大婚,会有见得光的孩子,往事不必再提了。”

永兴帝依然执迷不悟,“你和我没有任何血亲关系。父皇足足比你大二十岁你只比我大八岁而已,你能接受我父皇,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年龄从来不是问题。你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会让你慢慢记起来。“”

纪云说道:“我根本不是她,我怎么可能记起来”

永兴帝看她的目光却越来越温柔怜悯,“你就是她,你只是不记得你曾经展现的才华、做过的事情。就是永远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让你再爱我一次。”

永兴帝真是用心良苦,把纪云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纪云不知该感动她和永兴帝的爱情,还是该同情自己的“替身”状况。

是的,纪云就是永兴帝完美的“替身白月光”。躯壳完全相同,灵魂不一样。

纪云百口莫辩,也无退路,永兴帝双目的爱情之火越烧越旺,步步紧逼,看样子又要把她拉扯到罗汉床上,用身体唤醒记忆。

纪云说道“如果我是她,我应该是爱你的,我怎么舍得将你的手指咬断”

“我真的不是她,你的爱情是给她的,不是我,她霸占了我的身体十年整,把我的人生搞乱了,但我不能窃取属于她的爱情,我不是贼,我也不稀罕帝王之爱,不想当太后。我只想当个仓库保管员混日子。”

“你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即使拼尽全力拒绝了你这一次,但是我很可能拒绝皇帝第二次,第三次这是我所不能忍的。”

“但是,纵使皇帝,也有一件事是连皇帝也无法控制的。”

“什么”永兴帝问。

“死亡。”纪云说道。

言罢,纪云居然从画舫跳进湖里

“纪云”永兴帝大骇,跟着扑通跳湖。

由于永兴帝屏退众人,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湖泊,包括护卫,所以没有人看到画舫上发生的一切,也没有人知道太后和皇帝相继跳湖。

纪云跳湖之后,立刻潜水,离开画舫这个危险的地方。

傻了吧,我会游泳

纪云是应天府南京人,小时候性格像个男孩子,早早学会游泳,夏天一半时间都是在水里泡着。

纪云快游到湖畔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跳湖的永兴帝没有踪迹,也没有露头,只是在画舫左边湖面上掀起一圈圈涟漪。

纪云脑子里掠过一个很可怕的问题永兴帝这个北方人会游泳吗

他不会情急之下不管不顾就跳进水里救情人吧

永兴帝要是淹死了,整个清风庵的人,除了太后她自己,估计都要陪葬啊

为了别连累无辜,刚刚逃出升天的纪云又一头扎进水里,去寻永兴帝。

果然,她在画舫地下发现了正在水草里挣扎的永兴帝,已经沉下去了,从口鼻咕咕在水里吐泡泡。

纪云一把拉起永兴帝,踩着水上潜,将永兴帝踢下去的竹篙拾起来,借着竹篙的浮力,将永兴帝使劲往画舫甲板上推。

永兴帝拉着绑着铁锚的绳子往上爬,终于得救了。

得救之后,永兴帝拿出一个铁哨吹动,尖利的声音立刻将护卫们召唤而来。

永兴帝人前人后两张皮,面对侍卫们疑惑的目光,永兴帝说道“朕和太后在湖畔散步,不小心落水了,太后救了朕。”

众侍卫崇拜的看着纪云真是个慈母啊本来身体就不好,还冒险跳水救皇帝。

太后何止救了皇帝她救了我们所有人

皇帝若淹死,我们人头不保。

唯有孔雀看着纪云的目光充满焦急。

宋院判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永兴帝一边咳呛,一边指着纪云,“快,咳咳,先给太后看,朕没事,太后的身体要紧。”

纪云看来永兴帝对那个人的灵魂是真爱啊。

经宋院判诊断,纪云和永兴帝都没有大碍,但宋院判还是开了一副安胎药。

永兴帝亲自端着药,盯着纪云服下,说道“太后不要逃避了,安心养胎,待出了月子,朕亲迎太后回宫。”

纪云把药喝下,一滴不剩,亮着空碗说道“肚子里这条生命,我会保着,但我不是她,孩子生下之后,请皇帝给我自由,我不是你的女人,我就是我自己。”

永兴帝说道“太后不要用不记得来拒绝朕的爱。朕说过要照顾太后一生一世的,少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是一生一世。”

纪云大急,“你敢对哀家用强哀家不会当你的情人”

永兴帝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以后私底下不要再自称哀家,你我相称便是。”

纪云恼怒的拍开的他手,顺手给了皇帝一巴掌,“放肆”

永兴帝捂着脸,却道“你仔细手疼,不要再折腾了,朕要当你一生一世的男人。”

永兴帝不想再刺激纪云,弄得两败俱伤,还会伤了胎气,接下来三天都没有去清风庵。

而纪云彻底丧失了自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孔雀看到纪云双目失去了神采,犹一朵鲜花凋零枯萎,越来越像他的母亲曹静。

这一天,纪云坐在湖边游廊上,怔怔的看着湖面,对孔雀说道“我从十年穿越到这里的时候,就是在水里,濒临死亡。这三天我一直想着,如果能回到十年前该多好,蔡眀姬,金锁,曹静,我们四个人住一个院子,每一天都很开心。”

“我想到了一个脱身的办法。”纪云双目迸出一股奇异的光彩,“我把自己重新浸泡到水底,无法呼吸,和当时濒临死亡的状态一样,这样我或许就能穿回去。”

孔雀劝道“太后不要胡思乱想,万一穿不回去,就一尸两命了。”

纪云缓缓道“我会写绝笔信给皇帝,说清楚与你们无关,如果他要杀你们,我在地下会恨他八辈子。”

孔雀问“自由,就那么重要吗”

纪云说道“不自由,毋宁死。”

不自由,毋宁死,和母亲说的一模一样,所以母亲一次次的逃跑,是十六岁私奔,到二十八岁抛夫弃子离家出走,都为了自由。

孔雀看着纪云决绝的表情,知道她绝非说说而已,她真的要这么做。

她会死的。

不如孔雀问纪云“太后,你相信我吗”

这是纪云在发现自己怀孕那天问孔雀的原话。

纪云哼哼一笑,也用那天孔雀的原话来回答他,“你可以试试。”

孔雀对着纪云耳语起来。

纪云的眼睛越瞪越大。

次日,紫禁城。

宋院判紧急求见永兴帝,“皇上,太后在清风庵发呆三天了”

永兴帝充满期待的问“肯服软了吗”

宋院判就像得了半身不遂似的瘫在地上“太后早上说去什刹海散步,只要孔雀保护,然后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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