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弟妹,多亲切啊——
这奢华高调的长走廊,光亮得刺眼炫目,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晏南风一阵眩晕感油然遍布全身,眼前光景发白发黑,忽明忽暗,浑身的感官都被剥夺似的。
回顾这五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记忆点竟只停留在十多年前,晏家宅院宽敞的铁栅栏口,一个瘦小女孩用怯生生眼神望着他。
推后一点,那般弱小如鼠的眼神变得光明开朗,总是不自觉地对他产生依赖,还有感激。
再往后回忆,已摇身变成少女,俏马尾娃娃领,站在一侧看他弹琴,安静且憧憬。
不出意外的话,她本该一直如此下去,依附他也好崇拜他也罢,都不像现在这般陌生,好似他这个人就是一堵可有可无,没有丝毫影响的空气墙。
那位二弟说的话,都不足以她一个冷漠的眼神让晏南风无措到四肢麻痹,呼吸窒息。
她不是弟妹,她不可能是弟妹。
压抑许久,晏南风说:“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做二弟的,倒是一点都没让步:“不行。”
“两分钟。”
“两秒都不行。”
凭什么——
就算真的是爷爷所说的那样,晏千是追求者身份,也不够有这样替人决定的霸道权利,晏南风不是善于争吵的人,这时候是想用言语反击的,想要为自己博得一些权利,然而云月并没有说话。
她站在晏千的一侧,像个乖巧的小媳妇,等候且听话,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小云……”
晏南风最后还是没有争吵,嗓音被电梯门给隔断了。
空气沉着下去,另外二人在原地停留两秒。
这小插曲,还是蛮让人不痛快的。
谁都看得出来,晏南风有话要说,那声名字里,包含千言万语,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表达出来。
他会说什么呢。
其实猜猜也不难,无非就是对当年的事情表示下自己的亏欠,再提一下自己同慕青椋试着摆脱关系,但有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更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
云月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饶是他先挑衅的,此时面色也略有不悦,她主动抬手抓起他的手指,轻声开口:“二哥。”
男人泛凉指尖被女孩软若无骨的手勾起,烦心消去一大半似的,低声应道:“抱歉,忘记他会替姑姑过来商讨方案了。”
如果早点想到的话,就不会碰面晏南风。
这个人的出现和言语,只会让人不开心。
“没事的,我不在意。”云月笑道,“倒是二哥你好像不太开心。”
“嗯,没想到家里老头子藏不住话。”
“……”
她更笑了,敢情这是怪爷爷呢,也不知晏老在家有没有被暗示到打喷嚏。
晏南风带来的影响是有的,但不是很大,即使过一会儿他们在同一个包厢会合照面,彼此不言语,那同空气没什么两样。
他们这班人彼此非常熟识,云月进去后只认得一个吴圳,他还是老样子,吊儿郎当的公子哥,身边的女性早已不是她在上个剧组认识的小网红,已经变成另一个长腿的黑丝御姐。
大家对此早已见怪不惊,是谁都一样,小一点的就叫妹妹,大一点的就叫嫂嫂。叫嫂嫂也不能说明什么,男人的哥们都这个德行,叫着亲切,等人一分手,都不需要过渡时间,这嫂嫂头衔就能给别人。
吴圳不是长情的人,也想不到晏家这位二哥这次带的妹妹还是上回那个,微微诧异后心想,看来这祖宗是栽人身上了,不开荤还好,一开荤就认准这一个。
于是他很自然地同云月打招呼,老套的见面词:“好久不见,咱妹妹又变漂亮了。”
大家闻声看过去——是圈子里的生面孔,不过有人认出来她,这不就是最近炒的火热出演大ip《剑心》里女主的那个小十八线吗?听人说背景靠晏家,眼下看她同晏千一起来的,果然不假。
要是搁其他圈子里,指不定就有人拿出手机开始偷拍照片,然而这里面没人这么做,不是没这个心思,是没这个胆子,这要是被抓住的话,十条命都不够他们受的。
生疏儿地,云月有些拘束,身边的男人慢声提醒:“随便坐吧。”
这会儿吴圳就发挥自己的作用,总不能让咱妹妹第一次过来就无聊吧,殷勤地把自己的脸凑过去,问她想喝点什么玩点什么,不用客气。
他们没来之前,吴圳就是这里的主儿,现在他都去巴结讨好人家,足以说明新来的这位妹妹有多重要了。
吴圳让服务生拿来酒单,递过去,建议道:“我这边的朗姆不错,度数不高,要不要来点?”
云月若有所思看一会儿,还没回答,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身侧的男人,大手挡住她的眼前后,另一只手抽走酒单,淡淡吐出一句:“晚上不宜喝酒。”
怕她自作主张,眼睛都给蒙上了。
再睁开时,云月没看到酒单,只看到吴圳那生无可恋的表情。
都是成年人啊,哪有说晚上不宜喝酒的道理,妹妹好不容易露个面,就不能放松放松吗。
吴圳胆量小,平时开开玩笑就算了,眼下不能不把这新妹妹不当回事,于是依着道:“那让妹妹喝点什么?”
热茶和咖啡,晚上也不宜喝。
甜饮的话,她就更不愿意喝了,长胖不说,第二天还容易浮肿,她是要去拍戏的人。
考虑到这一点,晏千问:“有牛奶吗?”
吴圳:“……没有。”
“连这个都没有?”
“二哥开口,现在就有了。”
“要鲜的。”
“好的二哥,我这就让人送。”
他这是成人会所,又不是超市,牛奶是勾兑饮料用的。
——还要鲜奶,他怎么不让人送头母牛过来,那不是更新鲜吗。
这些话,吴圳放在心里说说行了。
这灯红酒绿,充满利益商判的大包厢,云月捧着一杯牛奶,坐在休憩沙发上,显得格格不入,面庞朝着大屏幕,映出来的光更衬得两颊红润,眼眸纯净得就像一个孩子。
别人都在喝酒,而她在喝温热的牛奶,这种行径说白的话多少是有些矫情的,放在他人身上议论声不会中断,可因着她那重身份,没人会去那么想,那些女伴们反倒是用羡慕的眼神看向这边——如果可以,谁想喝那酸苦辣酒。
牛奶喝完,还是很无聊的,见此,吴圳挑了个人,让其过来唱歌助兴。
云月静静地听着,耳边则是议论声,说的是这歌唱者是某某某,一个二线歌星,直播的时候因为粉丝要求唱歌,架子很大地拒绝,来这边唱的时候就成软柿子。
她一笑而过,懒散打个哈欠,晏千说的不错,她来这里确实很容易无聊。
他们那边则一边摸牌一边谈商务事,说的是新城区建设,不是她感兴趣的范围,所以云月又打个哈欠。
这一次,被晏千投来的视线逮个正着。
知道她无聊,晏千便让她来他这边。
棋牌区,相对于别处要安然得多。
云月过去后,男人的手自然而然搭在她腰上,“困了吗?”
“嗯,有点。”
“再等半小时,嗯?”
他耐着心,完全是商量哄人的口吻。
云月答应得也爽快,头一点,人就被捞怀里坐着,这边牌桌的座位是靠墙的黑皮沙发,位置足够,她被半搂半抱,坐于男人身侧,察觉到其他几人的目光,她有些脸红。
晏千倒是很坦然,“帮我摸个牌?”
“我手气不好的。”
“没事。”
云月便帮着去摸。
这一抬手,一俯身,她就看到不远处区域坐着的晏南风。
他刚才坐于晏千对面,不知两人是不是谈到不愉快的事情,没能得到回应的他便走了,本来没再关注,可自从云月过去后,视线又不自觉落过去。
云月低头看了下自己现在和晏千的位置。
这是恋人才有的亲密。
不难猜出,晏千是故意让她这样坐的,无非就是气气大哥。
笑他孩子气的同时,云月并未拒绝,继续乖巧地去摸牌,她今天手气很好,连摸的牌张都非常好,惹得其余玩牌的时候连连夸赞。
这些人,夸人不过是为哄二公子高兴。
哪怕云月摸不好,他们也能夸一遍。
哄得人开心,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生意场的事。
投资土地这一块,二公子的眼光向来准,同他那位姑姑恰巧相反,大家都想跟着他分一杯羹。
“我觉得二公子这边的规划很好,很稳妥,哪像南少爷,只知道弹琴,对投资这块一窍不通,竟然跟随女人家的想法去建什么度假村。”
另一人附和:“文人嘛,总喜欢点艺术气息。”
云月摸牌的动作微微一顿,眸光不经意地抬起,同不远处看似温和实则隐忍的男人对上视线。
她闭了闭眼睛,深呼吸,思绪逐渐理清楚。
晏若玉让她说服晏千去投资度假村。
晏若玉也说服晏南风同意她的想法。
也就是说,云月如果向晏千表露自己的意思的话,那么很容易被误解,她是不是和晏南风同心。
到时候晏家姑姑只要死不承认是自己唆使的就行。
这番操作和计划,还挺让人无话可说的,不经意地就能破坏他们的夫妻感情,到时候云月怕是很难解释,自己突然插手他工作上的事不是为了晏南风。
心里装着事,一张牌从云月的指缝间露出。
晏千俯身拿起,搭在她肩膀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困了?”
“嗯,有点。”
“那回去吧。”
“事情不谈了吗?”
“差不多了。”他说,“明天早上开会决策。”
云月神色恍惚,明天早上就决定了……晏若玉的想法她已经猜到七八分,但对方说的话并没有太假,确实要在今天之前提前改变他的策划才对。
手机响起,晏千拍拍她的肩,“我接个电话,等会儿。”
他一走,云月的心思更乱了。
到底要不要依晏若玉。
不依的话,那慕青椋那边的很多事情,都要着手处理,其中很多事情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办到的,而她还要瞒着晏千,不能让他知道……
明明之前就想告诉他,她和他结婚,是有目的性的,可现在她又害怕他知道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大概是失望的吧……他这段时间,待她无疑是极好的,这些好,她可以理解为前些年欺负她的补偿,也可以理解为爷爷的叮嘱,就是很难或者不敢去想,是不是含有其他情愫。
应该,不会的;如果有的话,那她就更不能告诉他,从一开始,他们的婚姻就是她意图而来的。
棋牌桌周围,孤寂安静。
晏家二公子一走,棋牌桌的其他几人也都走了,就剩云月一个。
她眉尖蹙起,逐渐烦躁。
心上心下就像牵扯一块大石头,不上不下,不知所措,沉重难受。
桌面上放着牌张,还有半杯酒,是晏千刚才没有喝完的,云月大脑一热,抬手举起,就这样喝下去了。
很苦很难喝,她轻咬唇瓣,倒抽一口凉气。
“小云。”
对面,落下一个男声。
晏南风还是找到一个可以和她搭话的机会,那张温雅面庞在这样的包厢已经不适应地呆了很久,向来干净斯文的衣服也染上一些烟酒味,是她前所未有见到过的模样。
晏南风问:“我能坐下来和你说几句吗?”
云月不胜酒意,这一次没有再无视他,但语气淡漠:“我不想听。”
过去的事不想回忆,未来的事和她没关系。
不想听他说话。
他可能想对五年前的事,解释什么。
比如说对不起。
还是说那件事情,是他不想看到的,他并不是不相信她,只是在那种情况下,只能被迫地站在受害人那边。
又或者说,他和慕青椋是迫不得已在一起的,如果真心相爱的话,两人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一副已经全然看透但依然冷漠处之的眼神,让晏南风的喉间一哑再哑,干涩得不行。
一侧,是环形高窗,霓虹灯色四溢,夜空星光寥寥,一盏月遥遥而挂。
最终,他没有多逗留,迟来话语永久封印于唇息间,温和目光从她的脸上转移到窗口,寡淡一笑,提得很随意,“今晚是满月啊。”
满月,是月色最明亮的一天,通常象征着团圆,她初来晏家那天也是满月,夜空漫着云朵,好不悠闲温馨。那时候,一切都是美好且令人向往的。
云月和他还是始终没有一句话,她望着手里的酒杯,液体呈现出深夜和灯光的交叉色,朦朦胧胧的。
晏千回来后,看到的是和吴圳一起搭话的云月。
吴圳还是一口“妹妹”地叫着,亲切感很足,还和她谈着娱乐圈的八卦。
亲近一点没什么,然而晏千过去之后,一个手刀从吴圳肩膀掠过,沉声发问:“谁让你带她喝酒的?”
“哎哟喂……”吴圳疼得叫起来,“二哥,你下手好重。”
晏千没什么表情地把云月跟前的酒杯拿走,“她要是喝醉的话,你完了。”
“……”
吴圳只觉后背一凉。
不是这样的,他只是看云月妹妹自己一个人喝酒,怪无聊的,所以过来陪她喝。
这个解释显然不够具有说服力,没准还被晏千认为他故意怪罪给云月身上,吴圳心里苦,换了个说法,“二哥,咱成年人喝点酒没什么,还好办事啊。”
“办你个头。”
“……”
男人语气越来越冷,吴圳的心越来越玄乎,完了完了,他真的要凉了。
当事人自己反倒非常地平和安静,酒杯被抢走后也没有不高兴,慢悠悠站起来,酡红的两颊微微抬起,朝晏千目视着。
醉了。
连声音都醉了,软得不像话。
云月叫一句:“二哥。”
停顿一下,又伸出手臂,“抱抱~”
晏千准备皱起的眉头一下子平抚了:“……”
觉得自己快凉了想着找块好点的坟地的吴圳:“……”
嗯?什么情况。
云月妹妹喝醉酒的样子也太……不符合以往形象了吧。
大脑反应只是慢半拍,晏千很快就给予回应,将女孩半抱着,软玉在怀,教训的语气毫无说服气势:“舟舟你——”
拿她如何是好。
只有吴圳敏锐捕捉到可以挽救的机会,立马给出军师一般的建议:“云月妹妹喝醉酒了,会所有二哥的私人套房,你们今晚就去那里睡吧。”
停顿,又压低声音:“二哥想要什么样的套,里面都有噢,各方面设施非常齐全。”
晏千:“滚。”
吴圳:“好的,我现在就滚,二哥加油。”
……
云月起初自己喝的那点酒,并没有太大醉意,后来吴圳过来搭话,心里装着事,情不自禁喝下去不少,看到晏千那会儿头已经开始昏沉沉地晕起来。
连什么时候被他从包厢抱到套房里都不知道。
她醉相还不错,没有乱吐,身上的气息也不重,还带着水果的香甜。
晏千先是把她放到离门口最近的沙发处,准备起身的时候,发现胳膊被她紧紧地抱着。
低头,是云月弱小得跟猫叫似的声音:“别走。”
“不走。”他依然很有耐心,“给你找身衣服换去睡觉。”
“不要。”她喃喃,“我不想穿。”
“……”
昏头了。
完全就像一只醉猫一样,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刚才的抱抱还情有可原地可以理解,现在显然就是在男人的极限忍耐度上蹦迪,晏千一点点地将她扒拉的手指慢慢地掰开,声音不自觉哑下去:“舟舟。”
云月瞳眸朦胧,大脑昏热。
其实她应该像老赵所的那样去色-诱然后旁敲侧击出自己的想法,以达到目的,可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要了,代言也罢,姑姑的合作还是慕青椋也好,都无所谓,她都不要,不论真虚,她只想和晏千保持稳定的婚姻状态。
云月睁着迷离双眸,缓缓地坐起来,抬起的手轻轻搭在男人的脖子上。
以她的位置是不足以够着男人的唇的。
晏千知道她喝醉所以没有纵容更不想动容,面色略显僵硬地望着她,那只阻止的手抬起又放下。
喝醉酒的羔羊,主动送到狼口,哪怕不食用,闻闻味也不是不能解馋。
谁知云月并没有去吻他的唇,连下巴都没去够,她往前一凑,带有醉意的唇抵着男人分明的喉结,印上去——
桃红色的吻。
“二哥……”
伴随她呢喃梦呓一般的声音,使得这本该冰寒的夜都变得燥热起来。
但谁都很清楚,她醉了,是趁着醉意才做的这些。
晏千喉间滚动,终究还是慢慢地把人推开,“别这样,只是接吻的话,我做不到。”
“那就不止接吻啊。”云月抬眸,面庞被灯光照得更加美丽迷人,“二哥不想吗?”
不想吗——
二哥。
极限忍耐终究还是被打破,本来已经被推开的云月,突然感到后腰多出男人的臂膀,紧接着身子悬空,人被他抱起来,力劲几近于蛮横。
终究还是抵不住女孩的主动,所有的压抑和理智都被她刚才的喉结一吻,统统扫光驱赶。
偌大的客厅,响起晏千低沉的嗓音。
“二哥不是趁虚而入的人。”
他停顿一下,修长手指紧抱于她,往卧室走去的同时,一声比一声暗哑,“但二哥今晚不想当人。”
……
满月的夜色。
确实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