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脚踹开卧室的大门。
门猛的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而沉重的声响。
趴在床上赤身裸体的男人几乎无法反映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埋入宁久微身体的动作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停下。
光线很苍白。
一地狼藉。
粘腻的液体,赤裸的肉体,以及仿佛一直在房间内回荡不绝的粗重呼吸和呻吟。
接着。
一声空洞突兀的枪响。
鲜血在脏污的床单上,溅出喷射的形状。
男人的尸体重重的,从侧面倒下去,摔在地上。
子弹穿透了他的太阳穴,他瞪大了的眼睛的脸下面,殷红的不断的涌出,蔓延。
血溅在深陷在床褥中间的宁久微的背上。
他没有动。
他侧着脸,躺在床上,看到落地玻璃里自己倒影,眼神空旷。
唐保持着射击的动作,单手持枪,侧身。
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冰冷。
仿佛是一面镜子,反射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却把自身掩藏在光面之后。
这一刻。
时间仿佛失去了存在的余地。它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挤压,控制,不敢叫嚣。
咔嚓。碎裂的声音,从一线开始蔓延。
玻璃塑造的圣殿,美丽,却终究只是一个幻觉。
织梦者们,终有一天,也必定会从自己的梦里醒来。
去面对一个比过去更加残酷的现实。
荆棘鸟四十七荆棘割裂的喉咙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甚至在那样强烈压抑的气氛中,觉得呼吸都困难。
浓烈的血腥味在房间迅速的蔓延。
唐放下手里枪管依然发烫的枪,迈过一地狼籍,踩着饱浸着鲜血的地毯,走到床边。
他解开捆在宁久微手腕的束缚。然后,慢慢的,小心的把宁久微从床里抱起来。
宁久微没有任何反抗,他身体像个没有抵抗能力的孩子,柔顺而服从的任人摆布。
他的眼睛半垂着,长长地睫毛遮蔽了那双空洞的眼睛。
唐用自己的外套罩在他的身上,让他无力的倚在自己的怀里,能够舒服安全。
那天,唐陪了宁久微很久。
他抱着他洗澡,然后抱着他睡觉。他温柔的亲吻他,他轻声对他说话。
从中午一直到午夜。
宁久微似乎在睡眠之后恢复了一些力气。后来,他愿意被唐抱着吃一些东西,缓慢的咀嚼和下咽,愿意开口说零星一些句子。
他身体并没有受到严重的创伤,而精神上,似乎已经完全将可怕的记忆抹去。
他只是突然变得更加迟钝和空无。从他的眼睛里,难以找出什么情绪。
午夜,他盯着天花板,突然开口。
“好想……看星星。”
唐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没有对宁久微漫无目的的自语放在心上,只是更加温柔的抱紧他。
宁久微的身体一直很冰,无论唐怎样拥抱,似乎身体的温度无论怎样都再也回不来。
没过多久,宁久微却忽然惊醒一般,挣脱了唐的怀抱。他急急匆匆走下床,从柜子里翻出唐原来给他准备用来画水彩画的颜料。
“怎么了?”
宁久微没有回答,他踩着椅子,站到桌子上。没有拿笔,而是用手指沾上深蓝色的颜料,开始在天花板上涂抹。
唐不说话,目光复杂的看着宁久微的身影,看着他淡淡的迷离的笑着,把深蓝色的颜色大片涂抹大片的晕染。
最后,宁久微扔掉了空掉的颜料箱,它在地面上滚动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唐。”宁久微转过身,面对着唐张开手,他在笑,笑的单纯而幸福。
唐走过去,把他从桌子上抱下去,任宁久微脏兮兮的手把颜料抹在自己的衬衣上。
宁久微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轻柔的耳语,“唐,你看,像不像你眼睛的颜色?”
唐怔了一瞬间。
洁白的墙壁上面,深蓝色像是开了一个幽深的大洞,张牙舞爪的向着四周蔓延,一点点吞噬掉洁白的地方。
明明只是用手涂抹的颜色,却仿佛有生命一般,疯狂而张牙舞爪。
宁久微被唐放回床上,他在白色的被单上翻身,一直笑,先是微笑,然后肩膀也有了轻微的颤抖,最后笑出声来。
笑声并不张狂,而是轻轻的,让人心痒的,很好听的。
唐觉得这一刻,宁久微有一种异样的美。
那是——
濒临毁灭之前,支离破碎的美。
接近破晓,唐确定宁久微已经睡熟了,于是离开。
悲剧的发生都有莫名其妙的相似性。
唐阖上门的一瞬间。
宁久微张开了眼睛。
他突然又开始笑。
一直笑,笑到全身都蜷缩起来,笑的扭曲而恐怖,声音尖利而刺耳。最后,他笑得无法抑制的开始有温热的液体,涌出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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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自从走出宁久微的房间,就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萦绕着。
他走到楼下,在走出大门的一刹那突然止步,忍不住抬头看向宁久微的房间。
不知为何,他不可抑制想起来,几个月之前,一个与此相似的夜里宁久微推开了卧室阳台,从三楼跃下的场景。
唐从来不是神秘主义者。
但是这一次,强烈的恐慌感驱使他忍不住掉头走回去,再一次确认宁久微的安全。
破晓时刻,大宅里很安静,只有钟表指针摆动的声音。
一切还是与往常一样,唐有些无奈自己的精神过敏。然而,当他走到顶楼走廊的一瞬间,一声突兀的镜子玻璃碎裂声巨浪一般从宁久微的房间里涌出,一直扑进他的耳膜。
一切一瞬间又被扭曲了一般陷入疯狂。
不是我们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一切都被挤压着,扭曲着,变形着。
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只知道,一切,即将毁灭。
疯狂的吼叫,疯狂的捶打。
唐撞开了宁久微房间浴室的门。
接着。
一直紧紧悬着,一直以来看上去那么坚不可摧的支柱,刹那,就土崩瓦解。
一声如同野兽痛苦的嘶吼一般,崩溃的叫声从身体的深处爆发,冲破了胸肺的阻隔,冲破了墙壁,玻璃窗,深红色的帷幕,震动了整个古老的堡垒。
宁久微。
他站在一片碎裂的玻璃渣中间。
他的眼神无辜,眼角弯起。
他嘴角不断渗着殷红的血迹。
他笑着看着破门而入的男人。
同时,他还是不停的把尖利的玻璃碎片塞进自己嘴里,然后狠狠的咽下去。
尖利的碎片割破柔嫩的粘膜,割裂口腔和食道。
外表上的完好无损,内里早已经体无完肤。
大滩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
掉落在雪白的瓷砖上,灿烂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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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胸前带着荆棘。
他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
他被不知其名的东西刺穿身体,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
在那荆棘刺进的一瞬间,他没有意识到死之降临。
他只是唱着、唱着。
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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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东西无坚不摧,除了无坚不摧本身。
没有人无法不崩溃,连唐·佩雷拉,也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命运的无情逼迫之下,再也无法坚持。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在自己的面前被痛苦刺穿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一次又一次,被尖利的荆棘刺穿。
刺尖上染着鲜血和碎肉。
如同盛开的荆棘之花。
唐宁愿宁久微伤害自己。
他宁愿宁可以拿着尖刀,把锋利的刀口插入他的胸膛,而不是埋入自己的身体。
他觉自己也快要疯了。
他隐忍的外表之下,他无法平息的灵魂,就快要疯了。
宁久微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脉搏已经极其微弱。
唐看着他被送进急诊室。
神色漠然。
没有人敢提起唐曾经崩溃的那一幕。他们战战兢兢,躲在一边,不敢靠近。生怕被那两人周身缠绕着的毁灭的狂潮吞没进去,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虽然那里沾满了一排排黑衣的保镖。
只有唐一个人坐着,坐在急诊室门外的长椅上。
他弓着腰,把头埋在掌心里,疲惫的一支又一支不停的抽着烟。
烟对他来说,就如同镇定剂,具有止痛的作用。
也许就这一点来说,宁久微和唐是一样的。
急诊室的红灯一直亮着,那红色很碍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瞄向那个常亮不灭的碍眼红灯。
时间一分一秒,在压抑的气氛中,沉重的迈着脚步,走过。
荆棘鸟四十八空白划破你的眼
心因性精神障碍患者有轻度的意识紊乱,因倾向于幻想,所以不能分辨外界和自己的状态,但还能意识到自己的思考,可是缺乏系统性,又因语无伦次,自然就处于不解的状态。
对此期间发生的事,一般只能保留有某种程度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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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久微被唐救下之后,经过抢救、手术、缝合,脱离了危险,但是一直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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