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拍拍胸脯,长嘘一口气,仿佛真的余怒未消。
数年未见,沈蔓不仅出落得更加标致,接人待物也显得更加游刃有余。明明痛彻心扉的一段回忆,被这样随意地说出口,好像真的就没有那么难堪和尴尬了。
陈逸鑫想,她果然比自己更坚强。
女人欠身站直,动作优雅地整理好裙装下摆,手臂很自然地插到他的臂弯里,步伐果断地朝办证大厅的门口走去:“吃什么好呢?”
陈逸鑫穿着工装,身上还扛着装满快递的背包,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完全不成样子。倒是她,一袭酒红色的及膝连衣裙,勾勒出凸凹有致的身材,白皙的颈项上戴着一串设计感十足的珍珠项链,是为点睛之笔。手里提的、脚下穿的全是高档货。即便对奢侈品没什么研究的普通人,也能够从材质辨认出这通身行头的价值不菲。
从前他只觉得对方青涩的身体里住了一个成熟女人的灵魂,格格不入却意外和谐,矛盾而复杂的多面体吸引着注意力不自觉地随之而动;如今的沈蔓已经完全长大,妖娆的风姿和清澈的目光交杂在一起,构成更加立体丰满的画面,比记忆中的尤物更胜一筹,直叫人没有招架的余地。
走出办证大厅的门廊,早秋凉风拂面,陈逸鑫终于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你……你想吃什么?”
沈蔓“噗嗤”一声笑出来:“陈逸鑫啊,陈逸鑫,隔了六年,你终于还是肯跟我讲话了。走吧,你车在哪里?”
看她如今的打扮,恐怕早已非富即贵。陈逸鑫麻木地自我安慰,反正也不会再见,即便被人瞧不起,从此也再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无所谓了。
他已经决定回去就向郑宇轩请辞。
站在小电驴跟前,沈蔓没有任何意外,而是熟练地将头盔扣上脑袋,顺手脱下了高跟鞋,侧坐在车后座上,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走吧,回学校去。”
陈逸鑫麻木地捆扎好包裹,像以前重复过无数遍的那样跨坐上破旧的电瓶车,拧动开关,踩上踏板,没有回头,大声叮嘱道:“坐好!”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是如幻灯片般飞速略过的街景。顾不得交通规则、安全驾驶,电瓶车的档位被拧至极限。他眼眶中的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差点连路都看不清。
送快递这么久,再忙、再急的件压在手里,陈逸鑫都不曾把车骑成这样。
两人偶尔与汽车交错而过,左摇右晃地惊起一阵怒骂,他却只觉得遗憾。恨自己没有勇气,直接骑到车轮子底下去,这样或许就再也不会分离。
那双揽在他腰际的手忽明忽暗地用着力,一点点揉捏着瘦出肌肉的人鱼线,暧昧不清却又理直气壮。
女人柔软的身体靠倒在僵直的脊背上,微热的体温一点点透过衣物传导,氤氲了他的整个灵魂。
专利局在市中心,离外国语学校并不远,陈逸鑫却挑了条最绕的路走。他说不清自己的想法,明明是要夺门而出的恐惧,被逼迫至墙角后,竟然变成了向死而生的勇气。
反正也不会再见面,是吧?他用同样的理由自欺欺人,继而在这场如梦似幻的重逢里放纵情绪,毫无保留地沉浸在熟悉的体温、亲密的触碰和怀念的本能里。
校门口有条“好吃街”,是当年住校时打牙祭的老去处。陈逸鑫跟着赵宏斌等人经常混迹其中,后来和沈蔓在一起了,偶尔来不及去食堂吃饭,也会为她打包些餐点。
那时候多好啊,陈逸鑫想,一杯奶茶就能换来一个微笑,一个微笑就能换来一场好梦,一场好梦过后又是一天的满怀期待。
这两年风传外国语学校也要拆迁,“好吃街”不复往日热闹,已经关张了许多老店。好在她爱的甜品屋依然开着,老板换人了,味道却没变。两人坐在狭小的店面里,啜吸着各自的杯饮,一时无言。
她就像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隔着玻璃打量对面的新校门,大大的眼睛里尽闪着光。
男人则沉默如常,一口口地咬碎着奶茶里的珍珠。
尽管沈蔓的发丝有些凌乱,却并未影响整体的形象。只是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并排而坐,这幅画面在旁人眼中恐怕会很奇怪吧:高中校园外的奶茶店里,风尘仆仆的快递员和优雅干练的职业女性,一切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她却丝毫不以为意,捋了丝头发在指尖缠绕,忽上忽下的,直叫人看了心烦意乱。
陈逸鑫只好低下头,继续看那双做工精良的高跟鞋。浅浅的脚背上,丝袜像第二层皮肤般紧贴着,女人的小腿细滑笔直,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断。
记得念书那会儿她就对裙子情有独钟。可惜校服设计保守,只能趁每次放假约会时,变着花样地打扮。其实无论穿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区别。青春期的欲望太过浓烈,不懂得怎么掩藏情绪,更不懂得怎么压抑欲望。但凡逮着机会都要吃个饱,将那细长腿盘在自己腰上,狠狠收拾一番才肯让人下地……已经许久未曾经历过情事的陈逸鑫不敢抬头,他甚至不敢动,唯恐被这绮念引发的生理反应暴露。
于是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小脚绕着圈靠过来,一点点侵在他的腿侧,顺着男人结实有力的肌肉,缓慢游弋。像条吐着信子的蛇,似有意似无意地贴近。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甜品店里,伴随着浓稠的香甜味道,将陈逸鑫的所有理智搅成了浆糊。
“喂,”她依然看向窗外,目光澄清如旧,桌下进行着小动作的,仿佛是另一个人,“你那‘女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清了清喉咙,男人依然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到,却只得硬着头皮作答:“没有,我当时故意气你的。”
“幼稚。”尽管脸上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沈蔓嘴角还是不自觉地微扬:“现在呢?”
“……没有。”
“老婆?孩子?前妻?未婚妻?”
陈逸鑫咬咬牙,懊恼道:“没有,都没有。”
恶作剧成功的某人笑起来,终于将视线从外国语学校的大门处调转过来,偏着脑袋问:“喂,待会儿忙不忙?”
陈逸鑫皱着眉头,哑哑地回了句:“干嘛?”
沈蔓轻舔嘴唇,不再看他。
喝完奶茶,两人把电瓶车留在马路对面,走过了斑马线。
女人像只狡黠的兔子,轻轻推开门卫室的大门,巧笑焉兮地解释自己是校友,路过母校有些怀念,问能否行个方便,让他们去校园里转转。
进退有礼的尺度,气质不凡的装束,本身就有了足够的说服力。眼见着学校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陈逸鑫恍惚又回到了多年前,两人都还是同学的时候,似乎也总是这样的场景,女孩独当一面地走在前头,他只能望着那背影渐行渐远,没有任何挽留、牵绊的能力,除了奋力追逐、迎合,根本别无他法。
“傻愣着干什么?进来啊。”她站在校门里招手,笑起来依稀还是当年那副摸样。
陈逸鑫叹了口气,抬腿跨过了门槛。
尽管衣着外形不甚般配,走在曾经共同经历过的校园里,感觉还是亲近了不少。事实上,高中毕业后陈逸鑫再也没有回过伤心地。没想到,如今故地重游,身边还是同样的人。只是他也晓得,这样的机会,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想起刚才桌下的一番撩拨,他又开始心辕马意,尽管没有期待,还是禁不住猜测,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如果可以,如果一定要,他想,也不是不行。反正理由都已经找好了,最后一次见面,不是吗?
故地重游vs命中注定
很多话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承认,无论对人还是对己。
那天和沈蔓在曾经的高中校园里转了转,熟悉的风景勾起共同的回忆,两人有说有笑地聊了很久。陈逸鑫甚至忘记了之前的绮念,单纯地沉浸在感怀的情绪中。
这些年太寂寞,寂寞到已经忘记有人陪伴的滋味。
她不止是脑海中滤不掉的人、成长道路上过不去的坎,更是曾与自己分享过喜怒哀乐,经历过高中三年的朋友。
说起各科老师的怪癖、诸多同学的糗事,分别的六年零九十七天似乎隔阂不再,剩下的只是对青春过往的眷恋与不舍。
若论交际手腕和让人舒服的沟通方法,如今的她比郑宇轩都更胜一筹。
“你怎么干上这一行的?”大笑过后,两人并肩坐在操场的单杠上,沈蔓用膝盖抵了抵他,语气颇为随意地问道。
陈逸鑫望着远处的校舍,最终选择实话实说:“大学四年浑浑噩噩的,没怎么好好念书,毕业时高不成低不就,只能靠出卖体力吃饭了。”
她没有说些冠冕堂皇的劝慰之语,反而轻蔑地撇撇嘴:“什么逻辑……不念书就不能找好工作了?我大学都没毕业,如今还不是好好的?”
这下轮到陈逸鑫吃惊了:“没毕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完,他不禁再次打量着沈蔓的衣着,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这一套下来,至少五位数,如果算上皮包配件,六位数都有可能。
“四年前吧。”涂着丹寇的指甲细长光滑,扶在单杠上稍稍有些不得力,沈蔓就手撑住了他的肩膀,人也坐近了些,“学校那边出了点事,干脆就回q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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