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早在确定了喻芜的身份后,刘嬷嬷就给随行跟来的两个侍卫使了眼色,一个拿着侯府的令牌去找当地的县令,一个去村里打听喻家的往事,看看他们的小小姐在喻家是否受了委屈。
侍卫是骑马赶去县城的,当地的县令只是七品小官,昌平侯可是一品侯爵,别说现在的昌平侯深受老皇帝器重,同时还是掌有实权的督察府右都御史了,即便昌平侯凌尧栋本人没有到来,拿着令牌的只是侯府一个护卫,县令也丝毫不敢怠慢,还没听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赶紧跟着侍卫赶往小奚村。
在路上,护卫才简单地向县令简述了几句,在听到侯夫人十一年前居然在临县弄丢了一个女儿,那个女儿还是被他辖区内的一名妇人偷走的时候,吓得他差点没从马车上掉下来。
好在侯府似乎没有追究他这个父母官的意思,这一次之所以找他,也是为了让他向村民证明他们并非恶人,好顺利将小姐接走。
护卫叮嘱县令,不能告知村民他们的真实身份,毕竟侯府小姐被一个农妇偷走沦落在外十一年并不是什么好名声,恐怕还会对侯府小姐之后说亲有碍,所以等接了小姐回去后,他们不希望小奚村的任何一个人找过去,借着往日旧情拜托小姐做事。
当然,如果这些年小奚村的人善待小姐,不曾欺辱过小姐,在离开之前,他们也会留下丰厚的补偿,不会让人寒心。
这番请求有理有据,县令完没有拒绝的必要,更何况,他也拒绝不了侯府的要求。
县令到来,上至县丞,下至小奚村村长都被惊动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小奚村的人才知道,原来喻芜不是喻家的孩子,而是喻娘子从富贵人家“偷”过来的大小姐。
前来寻亲的那户人家的仆人都能够惊动县令过来,可见喻芜的亲生父母的能力远在县令之上,如果不是喻娘子,喻芜就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啊。
“喻娘子可真是造孽啊,怪不得以前她就不疼小芜,原来小芜就是她偷来的孩子,不是自己生的,当然就不疼了。”
“诶,小芜的家人怎么不早几年找过来呢,如果他们能早几年过来,或许小俨那孩子就不会出事了。”
“嘘,别说了。”
这话是随便能说的?要是让喻芜的家人知道喻娘子曾经将她当货物卖过,恐怕得把喻家祖宗十八代的坟都给掘了,就算喻俨为了喻芜牺牲了自己,也得不到那户人家的感激。
谁让那是喻俨的亲爹亲娘造的孽呢,他替自己的亲生父母还债岂不是理所应当?
村里人当然不会那么想,可保不住喻芜的亲生父母那么想。
大伙儿互相提醒,一定要把当年的事瞒的牢牢的,千万不能让喻芜的家人知道喻家曾经想过要卖掉她的事,以免给喻俨带去麻烦。
“诶,也不知道小俨过的好不好,是不是还活着?”
“那孩子命苦,投了那样一对爹妈,你们说要是小俨也是喻娘子抱来的就好了。”
“诶——”
又是一声叹气,大伙儿都知道这不可能,不同于喻娘子生喻芜的时候,她生下喻俨村里那天可是有不少女人在场的,喻俨是喻家夫妇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因为有县令出面,没有人怀疑刘嬷嬷等人居心不良,反而对他们口中喻芜的“真实”身世深信不疑,这些年喻芜帮了村里人不少,大伙儿也高兴她能够被富贵的亲生爹娘找到,回真正的家过上娇小姐般养尊处优的生活。
当年村里人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喻俨走向一条不归路,这些年只要想起这件事,他们的心中就无比愧疚。
这会儿喻芜能够过上好生活,至少能够让他们的心里好受许多。
李徐氏是最舍不得喻芜离开的,她真心将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亲闺女养着,但这会儿阿芜该离开的时候,她也是放手最快的。
“等去了新家以后,一定要和新家的兄弟姐妹搞好关系,不过小芜不用担心,你那么乖巧懂事,新家的家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李徐氏轻轻摸着阿芜的一头秀发,八年前那个夜晚,她焦急寻找这个小丫头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你也别怪你爹娘没有亲自来接你,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当家的都不能随便离家呢,更何况是那些高门大户的掌家人,你爹娘这些年没有放弃找你,这次还派了心腹嬷嬷过来,可见也是疼你的。”
李徐氏知道的大道理不多,只能告诉小芜自己理解的东西。
虽说阿芜一直表现的很乖巧懂事,可她也怕这个尚且年幼的孩子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怨怼上了自己的爹娘,这对她之后在新家的生活并没有好处。
或许一开始,新家那些人会因为愧疚加倍弥补她,可时间一长,愧疚感过去了,小芜的生活可就糟糕了。
“你那双胞胎姐姐毕竟陪在你爹娘身边十一年,你刚回去的时候,肯定不如你姐姐跟家里人来的亲,你不要难过,因为她比你多了十一年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人心都是肉长的,等那些人了解你了,就会知道你的好。”
李徐氏也怕小芜嫉妒家人和“嫡亲”姐姐的亲密无间,想不通为什么都是一母同胞的孩子,她能够留在家中过上优渥恣意的生活,她却被歹人偷走,流落乡间,甚至差点被卖到那种肮脏的地方。
一边是刚找回来的女儿,一边是养了十一年感情深厚的女儿,李徐氏担心那些人选择后者,那时候才叫人更加伤心呢。
“还有,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
李徐氏拿出一叠银票,这是白天刘嬷嬷给她的,一共两百两,说是这些年她帮忙照顾他们家小小姐的谢礼,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珠宝首饰绫罗绸缎。
李徐氏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可那位嬷嬷掏出这几张银票时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可见小芜的出生多么富贵,戏文里,小姐夫人们总是动不动就赏下人银子铜板,李徐氏就怕小芜刚回家,手里没什么东西赏赐下人,被府上的人看笑话,嫌弃她这个流落在外的七小姐。
更何况李徐氏觉得这两百两银子她受之有愧,这些年她其实并没有为小芜做什么。
“婶婶,这些钱你就收下吧。”
小芜摇了摇头,这是李徐氏应得的,不管是年幼时她对他们兄妹俩的帮助也好,还是这些年她对她的关切爱护也好,这个善心的女人值得厚报。
“对于我来说,你和李叔早就是我的真正家人了。”
阿芜抱了抱李徐氏:“其实婶婶刚刚劝了我那么多已经说明了一点,没有相处过的家人,唯一的牵绊也就是血缘罢了,要说感情,从哪里来呢,即便有也不够深厚。”
“这一次我选择跟刘嬷嬷离开,不仅是因为我想见见我真正的家人,更是因为我想找一个人。”
阿芜自从清醒后就没有放弃过寻找哥哥喻俨的打算,只是在这个封建社会,她一个女孩能做的事情太少,所以阿芜苦练医术,拣回潜意识里那一身本领,就是想要寻找机会从这个小村庄里出去,发展自己的势力,或是结交有权势的人,依靠他们的人脉关系寻找哥哥。
现在她真正家人的出现加快了她的计划,所以阿芜才会在明知道李徐氏等人会难过,会不舍的情况下跟着刘嬷嬷离开。
“小芜,你这是……”
李徐氏的表情复杂极了,她一直以为小芜已经放下了,毕竟喻俨离开的时候,她才三岁,傻乎乎的,比同龄孩子还要迟钝。
“下一次,我会带着哥哥一块回来。”
阿芜看着远方,不论他变成什么模样,她只知道,那是她最爱的哥哥。
李徐氏扭过头摸了摸眼泪,那该死的喻娘子啊。
第二天一早,阿芜跟着刘嬷嬷等人离开,在他们离开后,县令做了一件大事。
“把喻复才的功名给革了。”
喻复才的娘子偷了侯府的小姐,他这个丈夫有管教不当的罪过,哪里还配享有功名呢,虽然那只是童生的功名。
“还有喻李氏那个罪妇,把她的尸骨从坟里掘出来,鞭尸一百。”
喻娘子死了,侯府没办法问罪罪魁祸首,可县令觉得不能轻易放过这个差点害的他被侯府问罪的贱妇,这些日子他总是心惊胆战,深怕侯府迁怒他这个当地父母官,硬生生瘦了一圈,这一肚子的火气总要发泄出来的。
就这样,县令做了一件村里人人都想做,却碍于伦理道德一直都没有做的事情。
前来执行的衙役动作粗鲁,因为喻娘子和喻复才同在一具棺材内,在拖喻娘子的尸体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不少喻复才的尸骨,等待刑罚执行完毕,一群人也没有将喻娘子的尸骨放回棺材内,就这样,在入葬八年后,喻娘子得到了迟来的报应,不仅被鞭尸,还被弃尸荒野。
“活该啊!”
这在古人看来,是最恐怖的惩罚,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收获一个人的同情。
县令做的这些事很快就传到了刘嬷嬷等人的耳中,他本就是想以此表衷心,怎么会瞒下这件事呢。
刘嬷嬷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心情有些复杂,因为她清楚,所谓的喻娘子偷走侯府千金的说辞是骗人的,喻娘子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好端端在侯府做着金尊玉贵的六小姐呢,这一次喻娘子在她看来算是受了无妄之灾了。
不过就打听来的消息,早些年喻娘子并没有善待过小小姐,有今天这一遭,就算是她的惩罚吧。
这件事,刘嬷嬷私自隐瞒下来,并没有告诉阿芜,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