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和，但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霍婧的脸色瞬间惨白，她像个傀儡似的站在那里，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或许老太爷是知道她最近在外面干什么，只是老太爷觉得她不过是在打闹玩笑而已，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而她竟然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藏得够好，殊不知，一切都在老太爷的掌控之中。
老太爷尽管人住在南城，可他掌中牢牢把控着一切。
她始终逃不出霍家的织网，这一辈子都逃不出去。
她要怎么办？
她真的不想南少宸有事，但她救不了他。
老太爷很满意她的安静，又补充了一句，“陆家的小子真不错，嫁给他绝对不会辱没了你。”
霍婧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觉得忽然就喘不过气了，喉咙哽咽。
“爷爷，我不是闹着玩的。”她鼓起所有的勇气，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我的喜欢就是喜欢，不是玩闹。我真的很……”
老太爷眼神一下就变得犀利冷沉，“婧儿！”
霍婧闭上了眼，嗓音嘶哑，“爷爷，我难道就不能拥有自己的人生吗？”
老太爷答得斩钉截铁，“你是霍家的儿女，霍家的儿女从来就没有自己的人生。”
老太爷并没有和霍婧置气，反而还站在过来人的立场劝解她，“婧儿，所谓的喜欢和家族相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以后你就会发现爷爷给你选择的路是正确的，你的喜欢又能怎么样？婚姻是需要门当户对的。”
“我就算放口让你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你能怎么样？你已经是被霍家宠坏的女儿，你若是真的嫁给一个平常的人，你就不能再做霍家的儿女，试问你又会什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什么都不会，就连赚钱你都不会，你如何在平常的人家里生活？不是爷爷夸大，只要离开霍家你就生存不了。你还想挥金如土？享受着别人的尊敬？岂不可笑？”
享受了霍家带来的荣耀，就不可能追求自己所谓的自由和幸福。
老太爷说完，不看霍婧一眼，哼着不知名的戏曲，慢慢地上楼了。
“我老爷子从不做勉强人的事情，你要是真想追求自由，今天霍家不会有人拦着你。”
“婧儿啊，你要明白不是霍家离不开你，而是你离不开霍家。”
老太爷的声音慢慢地远去了。
老太爷的手段这才是真的高明，他从不做棒打鸳鸯的事，他把残忍的现实摊开给她看，让她自己明白差距在哪里。
若要走，便一无所有。
若要留，便没有自由。
霍婧怅然地站在原地。
老太爷没有打她，没有骂她，甚至都没有生气，就是这样很平静的和她讲道理。
她已经完全被老太爷碾压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不是霍家离不了她。
而是她从来就是寄生虫，她是依附着霍家而生的，是她离不开霍家。
她要是真的和南少宸在一起，她能怎么样？
她念书不努力，事业不用心，只想着虚度光阴，不管什么时候都有霍家支撑着，她可以潇洒的游戏人间。
而老太爷这样平静冷漠的把遮羞布撕开，她看到了那个只会享受荣耀的自己。
甚至只要她走，老太爷都不会阻拦。
但是她一旦离开霍家，她连生存下去的本事都没有。
她能够去做什么？
可哪怕是这样，她心里依旧有莫大的勇气，她想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一把。
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哪怕浑身是伤，她也要如飞蛾扑火那般，去勇敢的追求一次！
不做霍婧又怎么样？
她做不到吗？不做霍婧，她就活不下去了吗？
不就是不会再有很多的钱，不能买很多昂贵漂亮的衣服，所有的荣耀都和她无关。
她能够料到走出霍家之后的自己，是多么的落魄狼狈。
但她就是想拼这么一把！
她都有勇气留在霍家，怎么就没勇气面对失去荣耀的狼狈不堪呢？
时间过去了许久。
霍婧混乱的思绪终于平静下来，她深呼吸一口气，在霍之洲注视里，她取下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名表，项链，耳环，她什么都取下来。
她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婧儿……”霍之洲的声音紧张。
霍婧笑着把最后的手链取下来，缓缓地放下。
“爷爷说得没错，从来不是霍家离不开我。所以……”
她突然就哽咽了，“我也想试试，离开霍家的霍婧能不能活下去……”
她不想要再依靠霍家，她想靠自己。
她第一次想放弃一切，想和心上的那个人远走天涯。
她觉得她可能真的很喜欢南少宸，比对当初的慕岚都还要喜欢……
是他教会了她，她不是谁，她只是霍婧。
他曾经告诉她，她就算不是霍家的千金小姐，他还是会救她。
他救的人只是她，从来就不是霍家的小姐。
她为什么就没勇气去面对那个自己呢？
霍之洲震惊，“你疯了！”
他越来越看不懂霍婧了，自从救回霍婧之后，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霍婧忽然就变了。
就好像那个嚣张跋扈的霍婧，一下就知道了人间疾苦一样。
霍婧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红，“我没有疯，我想试试……没有霍家，我能不能够活下去。”
只有我做了自己，我才有资格去追求我想要的一切。
她什么都没有了，唯独只剩下这一腔孤勇热血，想要挣脱身上戴了二十多年的枷锁。
她要去尝试。
霍婧转身要走，霍之洲一把拉住她，“你不要胡来，为了一个南少宸，你所做这一切值得吗？你身上没有钱，你要去哪儿？”
霍婧木然地道：“没有钱，我可以赚。”
南少宸以前是个孤儿流浪都活下来了，她有手有脚，还有脑子，她怎么就不行了？
她怎么就要做依附着霍家的寄生虫呢？
她要做自己，也只想做自己。
她心中，从未有过的激动。
终于撕扯掉霍小姐的身份，她可以重新做自己。
霍之洲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目光愤怒：“你可以赚钱？那你倒是说说，你能怎么赚钱？你除了会花钱，你会什么？为了一个戏子，你舍弃了霍家的荣耀，我看你真的是疯了！”
霍婧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沸腾。
她一把甩开霍之洲的手，悲愤地说：“我以前不会，可是以后我会学。我就不相信，离了霍家我会饿死！”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霍婧不想再和霍之洲多说，她决然的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向门外。
霍之洲要去追她。
“不许追，让她走！”老太爷沉冷的声音响起。
霍之洲的步伐硬生生的停住，回头和老太爷求情，“爷爷，妹妹她只是……”
老太爷一下又一下的喘着气，眼神锋利而冷漠。
“她是成年人了，她要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负责。既然霍家留不住她，那就让她走！”
老太爷笃定霍婧这个没吃过一点苦的大小姐，一定会很快跑回霍家认错的。
养在温室里的娇花，怎么能经得住狂风暴雨的吹打？
世间万物的生长，自然有他的定律。
譬如名贵的花草，必须要人精心培育才能生长。
否则，只会枯萎，凋谢。
他从小看着霍婧长大，最明白这个孙女了。
所以，老太爷不仅不怒，还很有闲情逸致的煮茶。
霍之洲当然心疼妹妹，但也不能不听老太爷的话。
于是，祖孙两人便静坐煮茶。
对于霍之洲来说，如坐针毡。
疯了，真的是疯了。
最怕吃苦的霍婧，居然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霍家，一个人出去浪迹天涯了。
而他一向叛逆不羁，最后却服从老太爷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倒也是。
霍婧还有追求的机会，可他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
顾绮罗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他又能为谁义无反顾呢？
倏然，霍之洲竟有些羡慕霍婧的一腔孤勇。
她至少还有那个值得她抛弃一切的人。
他不去评价这种冲动和勇气到底是好还是坏，他只是希望，霍婧这一条路可以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