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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莺丧事头七过后,汉生一身孝衣,满脸黑气,走进了汉民屋里,也不说话,他坐到汉民对过儿,瞪着案上一本书儿愣神儿。汉民很少见汉生这个样子,总觉得屋里乌云密布,汉生这样子,绝对是在酝酿一场风暴,天马上就要被捅个大窟窿了。
汉民道“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汉生抬起眼,语气很冷很沉,道“你说,小姑是谁害死的”
汉民摇头道“我不知道”
汉生道“我知道”
汉民道“谁?”
汉生道“苏泓文,还有那个写信的男的,好像姓洪”
汉民问“他们?你为什么说是他们”
汉生道“我有感觉,肯定是”
汉民道“其实我也觉得是这样,姑姑那么好的人,一定是遇人不淑”
汉生缓缓点头,眯起眼,道“写信的那个,不清楚在哪儿,苏泓文在哪儿我是知道的”
汉民有点害怕,道“你……你想干什么?”
汉生一挥拳头,道“报仇啊”
汉民连忙规劝道“爷爷身体也不好,就别再惹事了吧?”
汉生脸突然更黑了,皱眉道“哼!你不说我倒忘了!爷爷的病什么时候有的?因为谁啊!不就是苏家那个王八羔子气的吗!正好啊!老账新账,一块儿算!”
汉民硬生生阻拦道“不行!你不能去!会出事的!”
汉生死盯着汉民道“别废话,你去不去?”
汉民毫无惧色,道“我不去,你也别去”
汉生冷冷地扭开头,又扭回头瞥了汉民一眼,道“你不去就把嘴闭好,别多管闲事,敢说出去我抽你!”,他说完就甩手走了,汉民忙起身,一直追到汉生屋里,挡在他身前,问道“你真要去?”
汉生推开汉民,道“废话,大丈夫有仇必报”
汉民觉得汉生很幼稚,他无奈道“你别这么偏激,这里面可能有许多事咱们并不知道”
汉生抬头硬生生道“你还有事没有,没事出去”
汉民不甘示弱,理论起来,道“为什么你想进我屋就随便进,我就不能在你屋里待”
汉生道“你还敢跟我顶嘴了!”
汉民道“你别老以为你早生一会儿,就什么都听你的”
汉生一把揪住汉民的衣领子,往外扯汉民,道“滚滚滚,没王法了!”
一股和着委屈、气愤的苦水,涌上汉民的心头,他恼火地推了汉生一把,汉生先是一愣,紧接着,就连推带扯地回敬他,动作粗暴,这下,两人就好比是翻滚下山的石头——失控了,什么都顾不上了,汉生汉民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招招用力,可令人费解的是,他们打成这个样子,也没往对方脑袋上招呼,就像保护自己的脑袋一样,保护对方的脑袋,怪了。
最后,胜负已分,汉生把汉民按在身下,气喘吁吁问“他妈的,小鬼子,你服不服?”
汉民一直喘粗气,也不说话,可他却莫名其妙感到痛快,那是一种浑身释放的感觉,这种痛快呢,使他暂时摆脱姑姑去世所带来的压抑,又反过来激发了他的思考,他围绕着有关体育和尚武精神的命题,展开了丰富的联想,这世界上,总有些人,一刻不停在思考,汉民就算兢兢业业的一个,他的脑袋从来不闲着。
汉生从汉民屋里出来,直奔承源,骂道“汉民那小鬼子,果然不一条心,他不跟我去报仇!你去不去?”
承源问道“什么时候?”
汉生道“明天!”
承源马上应承道“去!生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第二天,汉民一直密切关注着汉生动向,看到汉生出门,忙追上去,问“你干嘛去?”
自从打了一架,汉生知道汉民不好惹了,稍微客气了一点点,道“你别管”
汉民一听就明白了,大事不好,汉生开始作法捅天了,汉民紧追不舍,张开双臂挡住了去路,道“你不能去”
汉生反倒开始害怕汉民了,一根筋纠缠的人,最叫人害怕,汉生有点后悔告诉汉民,现在要摆脱汉民,用蛮力是不行的,他故意气汉民,阴阳怪气道“废话,你当然不去,小鬼子,死的又不是你姑姑,你也不心疼,你也不难受”
汉民果然被将了一军,这么一大盆脏水扣到头上,就算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明白了,汉民激动道“我不是为了这个,姑姑没了,我也很难受”
汉生摇头摆脑,道“我没看出你难受”
汉民激动道“你不要说这种话!”
汉生开始激将,道“我就看出你胆小,有人对姑姑动手,把爷爷气病,还把姑姑气死,你连个屁都不敢放,还算男人?你不当男人,还不叫别人当男人?你什么人?狗屎!”
汉民脑子彻底乱了,他虽然知道汉生在颠倒是非、强词夺理,可他根本无从辩驳,因为,他所受过的教育,他养成的涵养,都不支持他做无理争辩,这就好比骂街骂不过泼妇,耍赖耍不过瘪三,甜言蜜语永远说不过江湖骗子,不是水平不够,是道儿不同。
汉生根本不给汉民反应时间,道“别人都骑到你脖子上拉屎,你挺能忍,跟我打架时候就挺能耐!窝里横!”汉民确实反应不过来了,三言两语下来,眼神就有点飘。
汉生看出机会了,俗话说的好,一个巴掌两个枣,软硬兼施嘛,抓住汉民动摇的时机,他忙给汉民送上定心丸“我去了又能把他怎么样?是满门抄斩啊,还是图财害命?我宅心仁厚,他都那么对姑姑了,我也只是给他一点点颜色而已,这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吧”
汉民注视着汉生,犹豫着问“一点点颜色是要干嘛?”
汉生捏着大拇指和食指,在汉民眼前晃晃,道“一点小小的惩罚,当然不会很严重”
汉民道“你现在就去?”
汉生道“对”
汉民想了一下,道“我跟你一起去”
汉生道“来啊!这就对了嘛!”
汉民仍不放心地问道“你到底打算干嘛?”
汉生搂住汉民肩膀,拉他走出去,道“来来来,去了你就知道了”
汉生汉民去找承源。
承源忽然一张痛苦脸,捂着肚子,道“生哥,我不行了,一大早就拉肚子,拉到现在”
汉生摆摆手道“那点出息,行了,那你别去了”,他和汉民走远之后,承源松了口气,蹦蹦跳跳回了家。
汉生偷偷让马夫陈宝套了辆车,汉生汉民坐上,一路上,为了提气,汉生又义愤填膺地骂了一遍苏泓文,道“老子最瞧不起打女人的男人!你说这账不该算?”
汉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让汉生给说懵了,自己判断不了了。
县城到了,马车停了,隔一条街就是县长宅邸,汉生道“交给我,你就别进去了”
汉民道“你一个人啊?我跟你一起吧”
汉生道“算了吧,你这身手,不是我笑话你!碍手碍脚的,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汉民道“你自己行吗”
汉生紧紧裤子,道“看好吧”
汉民问道“你进去之后打算怎么办?”
汉生漫不经心道“玩儿点大的!”
汉民越听越觉着不对劲,可还没来及细问,汉生已经沿着墙沿,像个猴儿一样,连爬带跳,进了苏宅。
汉民忧心忡忡望着高墙。
约摸一刻钟,汉民抬手看表,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啊……正想着,汉生兴冲冲跑过来,道“大功告成!”
汉民关切道“你进去干嘛了?”
汉生一指远处,道“看!”
只见苏宅东北角升起一股黑烟,汉民惊道“你放火了?”
汉生得意道“怎么样,这个够大吧!”
汉民急道“你怎么能这样呢,这太出格了”
汉生不屑道“看你那样儿,这有什么呀,还值得大惊小怪的”
汉民正要争执时,苏宅里接连不断传来嚷叫声、燃爆声、泼水声,汉生心满意足,道“干得漂亮!咱们走——”,汉民还对着那股黑烟愣怔呢,汉生拖住汉民,用戏腔道“此地不宜久留哇——”拽起汉民,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