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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这里可有一个名叫阿厘的医女(1 / 1)

?……

军营的人送公的时候,谢陟厘正忙着给王大娘家的母猪接生。

这母猪是头胎,自己也惊慌得很,谢陟厘费了半天劲才把猪宝宝推出来,待得胎衣落地,才松了口气。

“黑花啊,辛苦了。”谢陟厘轻轻拍了拍兀自哼哼唧唧的母猪,低声道,“当娘了要好好奶宝宝啊。”

王大娘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谢陟厘不是西角城经验最老到的兽医,却是下手最细致的兽医。不管是猪啊牛啊羊啊,经过她的手,绝不会冒险伤了牲口的性命。

尤其是生产的时候,许多兽医手重,往往是一胎生完了就不管下一胎,所以像这种接生的活儿大家都爱找谢陟厘。

兽医可不是什么轻闲活计,很少有女子愿意干,尤其还是像谢陟厘这么年轻的女孩子。

这会儿谢陟厘半身是血,半身是汗,脸上都蹭上了血印子,但仍然难掩五官的清丽。

旁人若是脏成这样,一定没人愿意挨着,可谢陟厘脏成这样,却依然有股说不出来的恬净,就像一朵清晨初开的茉莉花,哪怕沾上了泥水,也依然是一朵茉莉花。

到底是皮肤白,占得巧啊。王大娘赞叹,北疆的风沙大,却也像是不忍心把这姑娘吹皱似的。

谢陟厘接过手巾擦了把脸,白皙的肌肤像是摆在银楼里的羊脂玉,在粗陋的猪圈旁也能发出光来。

“该是辛苦你才是了啊,阿厘。”王大娘笑眯眯地,“走,快跟我到前头去坐坐。”

谢陟厘知道这一坐下肯定就是一个时辰起不了身,她生命当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时辰就是这么被拉着坐没的。

于是她站着没动,只要水洗净了手,口里交待王大娘第一天给黑花喂些稀粥,明天再给稠粥,间记得喂些盐麸水,然后就准备往后门走。

“知道了知道了,大娘我养的猪比你见过的还多呢。”王大娘拉着她的手不肯松,“上你看,你二哥哥要去云川城当书吏了,明儿就动身,今儿正好治了桌酒菜,几个亲朋都过去给他送行,来来来,今儿你是功臣,一定要来坐席。”

不!

谢陟厘心连声高喊,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恭喜大娘,恭喜二哥,可我还要去给小羽做饭……”

“哎呀,做什么饭?喊他过来吃就是了,今儿有他最喜欢的大骨头,他可好一阵没来我这儿吃了。”

“我……我这样不好见人,总要换一身衣裳……”

谢陟厘说完这一句就后悔了,这个借口太失败了,王大娘下一瞬眼睛就闪闪亮:“哎呀呀我还有几件年轻时候穿的衣裳,颜色好得很。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的时候身段儿跟你一样呢,来来来,我帮你梳洗,准保好看!”

一面说,一面拉着谢陟厘就走,攥在谢陟厘腕上的手跟铁汁子铸起来似的。

谢陟厘心说方才让你按住黑花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大力气?但这会儿挣脱不得,拒绝的话又不好意思出口,只见躺在猪圈里的黑花哼唧两声,眼神里仿佛透着同情似的。

谢陟厘再一次生出了感慨——跟人打交道真是太难了,就让她这辈子跟猪一起过吧!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跟着有人在门前高喊:“谢陟厘在这里吗?”

“在,在呢!”

谢陟厘背上医箱,三步并作两步前头去。真是万幸!定然是有人到家里找她干活,小羽告诉他上这里来的。

王大娘一心想为她撮合的王家二哥果然已经在前厅了,谢陟厘只庆幸午饭时候还没到,王家的亲朋还没来,只有王二哥一个人。

她的眼神盯牢前面,只做出无暇他顾的匆忙,直奔大门口。

王二哥一向自恃自己读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并不是很把一个兽医放在眼里,主要是看在谢陟厘出落得越来越秀丽的份上,才纡尊降贵在这里等她。

谢陟厘很感谢这他这份高傲,因为这高傲让他只能“哎”上一声,绝不可能追过来。

自从师父师母离世,王大娘对谢陟厘姐弟两个没少照顾,每每谢陟厘忙着出诊的时候,小羽都是坐在王大娘的饭桌上的。

因此要拒绝热情的王大娘非常困难,但要忽略这么一声“哎”就容易多了,谢陟厘只当听不见,脚不沾地直接冲到了门口。

一抬头就看到一匹喘着粗气的高头大马,马络上挂着铜铃,马背上的人穿着甲衣——明显是从军营里来的。

谢陟厘愣了一下。

她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兵与马,是在三年前,军兵士把师父的消息送回来。

那是个冬夜,马在雪长嘶不已,她抱着小羽,从半开的房门里望出去,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甲衣。

“西角城北门巷,年十九,女,兽医,谢陟厘?”马背上的兵士粗声粗气,瞬间把谢陟厘拉回了现实。

“是。”

“军征召军医,你的名字在上头。带上户帖,明天去军应名。”

兵士说着给谢陟厘抛下一份公,扬鞭就走,显然要去找下一个。

公轻飘飘的,上面是些报效家国的例行条,“谢陟厘”三个字填在上头,下面还盖着军营的大印。

北疆与北狄接壤,这几年战事频繁,不管是征兵丁还是征杂役,北疆诸城首当其冲。

北疆因连年战乱,男丁一年比一年少,许多行当都开始由女子顶上。但凡有点门道的都另谋他路,像谢陟厘这样没门路的便不幸处在征召之列。

虽说军医不用上战场,可真当大战发生……师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阿厘,谁找你啊?”王大娘追了出来,只望见一道烟尘远去,她一把拉住谢陟厘的手,这回拉得紧紧的,是绝对不会再放开的架势,“哎呀不管了,咱们先回屋,梳洗梳洗,打扮打扮……”

忽然间,谢陟厘觉得军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咳了一声,向王大娘展开那道公,平静地宣布:“大娘,我被征召入伍了。”

“……”王大娘眼睛和嘴巴都睁得滚圆,那模样很像是眼睁睁看着一只大手从天而降,一把就把她快要煮熟的鸭子捞走了。

大央的守军驻扎在天女山脚下,离西角城不算远,快马一个时辰便能抵达。

谢陟厘小时候来过这里,那时候师父刚当军医不久,指着辕门问她气不气派。

当时她只顾着瞻仰那高大的辕门、如林海一样的旗帜以及像神人的一样的甲兵,嘴巴张得合不拢,只知道点头,全没注意到师父一脸骄傲的神情。

现在她已经从当初的小女孩长大成人,却依然被天女山上连绵的营帐所震撼,不时便有快马呼啸而过,空气里仿佛充满肃杀的铁锈味道。

这次征召军医的动作显然不小,辕门前排起了长队,谢陟厘牵着马排在队尾,往前一看,愣住。

女孩子居然不少。

不单不少,个个脸上粉粉的、唇上红红的,发丝在浩荡的长风也丝毫不乱,稳如天女山。

衣裳的料子看上去柔软而光滑,在阳光下泛着明亮的光泽,很像是谢陟厘在布庄看过但买不起的、名为“缎子”的贵重货色。

谢陟厘呼吸着空气里传来的脂粉香气,生出了两个疑惑。

一:男大夫不会都死得差不多了吧?

二:可能被征召入伍也不是什么苦差事,这些女孩子看起来可不像是能来吃苦的人。

谢陟厘在看女孩子们,女孩子们也在看谢陟厘,不过统一地只瞥了一眼,便集体收回了目光。

后面谢陟厘便发现了规律,来的若是衣着光鲜打扮明丽的,女孩子们的目光便要停得长久许多。

是的,后面又来了好几名女孩子。其一个是乘着马车来的,一下车便惊艳了所有人,那容貌之光鲜,衣着之雅致,让队伍里最老实的大叔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好在大叔们也并非只顾着看美人儿,这次征召的都是大夫,因为是同行,好些人彼此都认得,一过来便寒暄闲聊起来。

谢陟厘听了一阵,才知道今年军医除了征召大夫和兽医外,还要选一批医女。

医馆里原本就会雇些医女照顾病人,女子细心,在照料人这方面比男子强得多,军显然也是出于这一层考虑,所以才征选医女吧?

大叔们还说,这是大将军亲自下的令,一时间应者如云。毕竟谁都知道大将军风煊是皇子,又因战功封王,号大将军王,可节度整个北疆,声名一时无两,更重要的是,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且府尚没有王妃。

“……”谢陟厘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今年的医女都这么美了。

进辕门的时候,队伍被分作了三组。

一组是医人的,一组是医马的,再一组便是香风阵阵的医女们。

这一拔征上来的兽医共有十人,一起被领进西南角上的帐篷,这里离马厩很近,在帐篷内都听得见马儿们在叫嚷喧闹。

谢陟厘听到扎堆的人声不由自主便会觉得紧张,但听到马儿们的声音却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有种在陌生场合遇见老朋友的惊喜感。

负责考核兽医的是名姓胡的校尉,本人也是兽医,按说兽医是役,并不能当上官职,但据说这位胡校尉立下过大功,因此得到了破格提拔。

胡校尉有五十岁上下年纪,个子不高,人又瘦脸皱得像风干的桃子,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嫌弃。

考核的过程挺简单,就是随口问几个马病怎么治,很快就筛出两个答不上来的。

一问,原来两人的父亲是兽医,到他们这一辈,一个改行杀猪,一个只会钉马掌。

胡校尉挥挥烟斗把两人赶了出去。

到谢陟厘的时候,胡校尉一愣:“姑娘,你排错队了吧?医女得往那边走。”

“我不是医女。”谢陟厘解释,“我是兽医。”

“嗐,连女人都来当兽医了。”胡校尉倒不是不屑,只是觉得女孩子家家干这点过于辛苦了。但问了两个病症,谢陟厘都答得简单清晰明确,一看就是有经验的。

胡校尉叹了口气,在名册上翻到谢陟厘,看到户帖的时候忽然顿了一下,“西角城?”

谢陟厘:“是。”

“我以前认识一个西角城来的,也姓谢,是个倒霉蛋。”胡校尉声音里有几分唏嘘,“但愿你的运气能比他好一点儿。”

他正要打勾的时候,帐帘忽然被人从外面被掀开。

“这里可有一个名叫阿厘的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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