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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可怕(1 / 1)

风焕算是倒了大霉,不单被关了禁闭,全府上下还被搜刮一空。

但他表面唉声叹气,灰头土脸,心里却是快活得很。

他那七哥生平最欠不得人,他的揽闲院越是惨,到时从七哥那里拿到的补偿便越是可观。

这些日子七哥库房里的珍宝只怕堆成山了吧?他该挑哪样好呢?

风焕开始认真地琢磨起来。

风煊伤重,回宫将养。

据说此事狠狠闹了一场,太子借此机会在刑部和大理寺一连拔了好几个人,官位皆在四五品,走出去也是朝廷大员,说罢免便罢免,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其有一位刑部侍郎是房士安的同年,罢官之后赋闲无事,来找房士安喝酒。

洒过三巡,颇为感慨:“太子多疑,大将军进京之后,但凡是朝叫得上名字的,皆有礼物。你知道我的,原本只想安安分分办差,并不想沾这种事情,见是人人有份才收下了,没想到这倒成了罪过。唉,真是无妄之灾。”

房士安道:“我倒是听说,这里头有原因。”

侍郎忙请教。

房士安道:“大将军听说几位都是忠直干吏,一不捞油水二不事钻迎,所以礼物又比旁人厚重一倍,想来是聊表敬意的意思,没想到反倒为几位招祸了。我在北疆也曾做过大将军的僚属,在我的拙见,大将军心想必也抱歉得很吧。”

“哦?”侍郎微微意外,“我一直以为大将军征战在外,军威盖世,不会留意我们这班臣。”

风煊远在北疆,当然不知道京哪些是真正做实事的能臣,哪些是混日子的奉迎小人。

列出名单的人是风焕,想出这条计策的人则是房士安。

被特意挑选出来的几位都有着几个共同点:忠于职守却未拜山头,以至于虽有才干,多年来却是升迁无望,只能在二流水准上徘徊。

三省部各衙门的头面人物皆是太子的人,风煊很难撼动,但这些人,便是风煊的目的所在。

能进太医院的多半是家学渊源,自幼学医,谢陟厘在北疆学的那三板斧便很不够看了。

唯一的好处是,军伤患几乎无穷无尽,她每天从早忙到晚,一天不知救多少人,比太医院里一天到晚坐着喝茶的老太医一辈子救的人都多。

所以往往医书一提某个症状,她立刻便忆及某个具体的伤患,学起来事半功倍,进步神速,林院判便放手让她去诊治些宫女太监的风寒小症。

这次风煊受伤回宫,首先忙碌起来的便是太医。

林院判亲自领了这份主治的差事,每日都过去请安问脉。

谢陟厘知道风煊应该没有大碍,按说三五日后,伤口结痂便等着愈合,林院判却是每次回到太医院都眉头紧锁。

谢陟厘终于忍不住去打听风煊的病情。

林院判摇头道:“要医这道外伤容易,但大将军旧伤累累,还有内伤,一时间想医治断根,只怕没那么容易。”

谢陟厘深为佩服:“还望院判大人多多费心。”

说完就见边上的周长明从医案抬起头,看着她。

林院判脸上也有几分讶然。

谢陟厘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连忙弥补道:“军像大将军这般伤上加伤的将士不计其数,院判大人若是治好了大将军,只要把医案传到军,便能造福万千将士。还请院判大人费心,我替将士们谢过院判大人了。”

总算是遮过去了。

不过这话说得林院判和周长明相视一笑:“谢太医入院的日子终究是浅,再过些日子,便不会这么说了。”

这话谢陟厘后来才明白。

太医院治病,和军治病,虽说都是治病,手法与用药却是千差万别。

比如军治风寒,军医会熬一大缸子祛寒的药物,让兵士一口闷,闷完顶多交待兵士多喝点水。

但在太医院治风寒,首先要把主子身边所有侍候的人全排察一遍,然后从饮食到衣着到被子的厚度全部都要过问,最后才是开了药方,每日服药后都要请脉,斟酌着增减药材,直到彻底痊愈为止。

若是在军这么治,军医首先就累死了。

而且谢陟厘发现,太医们的职责并非只为治病,某位娘娘想让腰形纤瘦些,或是某位公主想个头再长高些,某位美人想肌肤再润泽些,都会来找太医。

所以太医院里除了各色药丸外,还出各色的美容养颜丸。

其又以林院判的玉肌丸最为抢手,阖宫的妃嫔们都抢着用。

林院判又是个性子软和的老好人,往往正要坐下来思量一下风煊的医案,就被娘娘们催债了。

谢陟厘遂自告奋勇帮忙做。

林院判见她是个稳当人,手又巧,便把做玉肌丸的活儿教给了她,自己则在案前凝神思索起来。

谢陟厘巴不得他立时三刻能想出法子,但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只能把力气都使在玉肌丸上。

她的位置在窗边,只听窗外医女们又在争执今日谁去给风煊换药。

宫城不得喧哗,医女们争归争,到底还是轻言细语的,大家都在围着那名唤作绯云的医女,“……你一个人去了三次了,我们还有一次都没去过的,今日还是你去,太霸道了吧?”

“可是我去了三次,大将军连看都没看我一眼,”绯云急道,“姐妹们,算我求你们了,再让我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一名医女道:“兴许大将军不喜欢你这样的……”

绯云顿时恼了:“不喜欢我这样的,难不成喜欢你这样的?”

“那谁知道?”那医女也不是善茬,“各花入各眼,大将军不喜欢贵女偏喜欢医女,说不定就是喜欢相貌温婉些的,一看就是良家女子的……”

“你你你说谁不是良家女子?!”

谢陟厘:“……”

……吵得有点偏了姐妹们。

“谢太医。”周长明走过来,有些无奈地瞧了瞧窗外,“院判大人被璧贵人召去了,你有没有时间同我去给大将军送药?”

除非各宫主子点了名,否则给主子出诊,基本都是两名太医一道,一来互为补充,检点缺漏,二来也是防着误诊。

林院判是老好人,御下一向宽松得很,太医们也都有样学样,周长明和谢陟厘没有打扰那群医女,自己拎起医箱,捧着药,去松瑞阁。

松瑞阁原是皇帝少年读书之处,离御书房不远,风煊便是宿在此处。

内侍通禀过后,谢陟厘跟着周长明进入内。

刚迈过门槛,一条雪白蓬松的小狗哒哒哒跑到谢陟厘脚下,睁着一双乌黑滚圆的眼睛看着她,摇了摇尾巴。

好……好可爱。

谢陟厘忍了忍才压下了弯腰去抱一抱它的冲动。

“小月儿,小月儿……”

清脆的童音传来,一个小女娃娃在两三名宫人的护持下软绵绵地跑了过来。

她身上穿着鲜红的衣衫,衣领上露出一只黄灿灿的金项圈,项圈上坠着一块镶着宝石的长命金锁,下坠五彩璎珞,直垂到小胸口上。

她的两只手圆滚滚的,伸出来掐住了小狗的脖子,想抱却抱不动,只好抱着小狗脖子拖着小狗走。

小狗在她手里昂昂挣扎,谢陟厘十分不忍心,很想去解救它。

“臣见过锦年公主。”

周长明行礼,同时暗暗看了谢陟厘一眼。

谢陟厘只得收回同情的视线,跟着行礼。

锦年公主……

那不就是,风煊的妹妹?

小女孩眉目如画,柔美得很,与风煊冷峻的眉眼天差地别,但一管鼻梁却是和她哥一模一样的,高挺得通天彻地,底下一张薄唇也是十分相似。

“锦儿,不可如此。”风煊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兽类也有灵性,你这样勒着它的脖了,它会难受的。”

跟着便有人笑道:“都说上过战场的人杀人如草芥,心硬如铁,咱们阿煊的心地倒是这般慈善,着实难得。”

“若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谁愿意杀人呢?”一个声音带着叹息之意,“你看看这孩子,战场上受伤便罢了,回来还惹得一身伤……”

内侍又通禀了一声,方掀开帘子,领着谢陟厘和周长明进去。

殿内人可不少,嬷嬷、内侍、宫女皆随侍在各自的主子身后。

宫规矩大,臣属不得抬头直视主子,谢陟厘进门前只敢扫了一眼,这一眼里就看到了风煊。

他凭窗而坐,窗外有一株巨大的桂花树,正值花期,香飘满室。

他的姿势有几分闲散,比在军营多了两分气,三分贵气。

他原是在摸着锦年的头说话,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抬头就对上了谢陟厘的视线。

谢陟厘穿着太医院的官服,从品,青绿色,整个人如一株在初春里新发出来的柳树,一下子便撞进他的眼底,让他的眼睛心头一下子清亮起来。

谢陟厘明显看到他的眼睛一亮,连忙低下头。

两位妇人坐在旁边。

两人年岁相近,左首的衣饰十分华贵,一支镶宝金步摇摇曳生姿,粉光脂艳,年近四旬,依然风姿楚楚。

另一位的衣衫则要简素得多,穿一身天青色衫裙,仅在衣摆上绣了一枝兰花,发间也只用绢花与珠钗,甚是清雅。

谢陟厘看到公主在,便猜到了良妃可能也在,只是这两位之间,她分不清谁是良妃。

她心想良妃刚晋升为贵妃,应该是衣饰更华贵些的那位吧……

然后就见锦年公主偎进了后者怀。

她居然猜反了,衣着简素的那位是风煊的生母良妃,另一位则是德妃。

谢陟厘跟着周长明行礼的时候,心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丝慌乱,更有一丝说不出来的紧张,好像突然间不知道该将双手放在何处,一个礼行得十分僵硬,还险些踩着自己的衣摆。

锦年已经听话地放下了小狗,那小狗的胆子大了些,在谢陟厘脚边蹭来蹭去。

“小月儿过来!”锦年叫道,“过来,过来蹭我!”

但小月儿只是犹豫地看了看她,依旧挨在谢陟厘脚边。

锦年的小嘴一扁,就要哭:“呜呜呜小月儿你不听我的话……”

谢陟厘矮下身,道:“公主,下官有一个让小月儿喜欢公主的法子,公主想听吗?”

锦年的泪水说停就停,用力点头:“快说。”

“下次不管公主对小月儿做什么,先在公主自己身上先试一试,公主喜欢的,小月儿也会喜欢,公主觉得疼或者不喜欢,小月儿也会觉得不喜欢。”谢陟厘说着微微笑,“公主只要一直做让小月儿喜欢的事,小月儿一定就会听公主的话。”

锦年歪着头,也不知听明白没有,露出一脸思索得很努力的表情。

“这位太医说得很是。”良妃搂着锦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狗也是如此。”

德妃瞧了瞧谢陟厘:“女太医,倒是少见。”

良妃道:“如此甚好,后宫诸位姐妹有个头疼脑热的,不用医女传脉了。”

德妃点头:“谁说不是呢?”说着,忽然盯着谢陟厘,“你脸红什么?”

谢陟厘:“……下官、下官是头一回替主子们问诊,有些、有些紧张。”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了良妃。

脑子里不知怎地就冒出一句“丑媳妇见公婆”……

风煊大约猜得到,正因为猜得到,他心情甚好,只是面上不显,语气十分平淡地开口:“这位太医面善得很,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谢陟厘心说大将军不愧是大将军,这戏演得好生自然。

她顺着他的话头装不熟:“回大将军,臣是此次从北疆一道上京的,原本在天女山大营供职。”

“难怪了。”风煊道,“叫什么名字?”

谢陟厘:“……”

有必要演得这么细致的地步吗?

她正要回话,忽然之间,瞧见他轻轻往良妃身上瞥了一眼。

谢陟厘:“!”

他、他该不会……是故意想让她把名字说给良妃听吧?!

谢陟厘僵硬地报了姓名,脸上已经是又热又烫,怀疑自己快要熟了。

“谢太医。”风煊的脸色十分镇定,只有眸子深处藏着一丝丝笑意,手伸出来,搁在案上,“那便有劳你了。”

谢陟厘一直担心他的伤情,此时能诊上脉,便将私情绮念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起来。

脉相大体平稳,只有隐隐的伤滞,很典型的养伤期脉相。

只是……原本不该如此啊,以风煊的体能,伤口早该愈合了。

“还没诊好么?”德妃忽然凉凉地问。

“好了。”谢陟厘回禀了脉相,退到一旁,换周长明上前。

两人得出的结论完全一样,一致认为风煊的伤尚须好好将养。

内侍把药端上来。

谢陟厘的目光落在风煊的手臂上。

她很想看一看伤口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但晚上才是换药的时候,那时林院判得空,轮不上她来。

待风煊喝完药,这趟问诊便结束了,谢陟厘不知该寻个什么借口,德妃在旁边不冷不热地瞧着她:“现在的姑娘家,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原以为是那些医女不成体统,没想到连太医都这样。”

谢陟厘:“……”

她表现得真的很舍不得走吗?

良妃低咳了一声:“谢太医从北疆过来,在京城人生地不熟,重遇故旧,心情自然是激动些的。”

德妃从前是嘴上不饶人的性子,但眼下良妃位份高,又有儿子傍身,德妃也不得不收敛一些:“说得是。”

谢陟厘觉得良妃真的又温婉又和气,又善良。

绵年抱着小狗,偎在良妃怀里,一脸同情地看着风煊喝药:“哥哥,药苦吧?”

风煊微微一笑:“不苦。”

也不看是谁送来的。

他搁下药碗,向良妃道:“秋日渐凉了,母妃不必日日过来,还劳动德妃娘娘大驾,儿子心甚是不安。些许皮肉之伤罢了,二位不必挂怀,待我好了,便去给母妃和德妃娘娘请安。”

良妃道:“傻孩子,母亲来看儿子,分所应当,有什么安不安的?”

德妃的脸色不大好看。

母亲看儿子是分所应当,这便是嫌她来得多余了吧?

这种弦外之音对于谢陟厘来说,完全是人间哑谜,她只觉得好像气氛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不由望了望周长明。

周长明回她一个无奈的眼神——主子们的事情,装不懂就对了。

母子俩又聊了几句,良妃方同着德妃,带着锦年离去。

周长明也终于寻到告退的机会,正要开口,风煊忽然道:“我这伤口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早上起有些麻麻痒痒的,劳烦二位替我看一看。”

“好。”

良妃离开,谢陟厘的压力骤减了大半,一面应着伸手就拉开了风煊的外袍。

然后才看到周长明眼的震惊。

周长明简直是拼命示意她。

谢陟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连犯了两个错误,第一,回答的正确格式应该是“下官遵命”。

第二,按资历应该让周长明先来。

她手里的衣领扯到一半,不上不下,不知如何是好。

风煊的视线在谢陟厘和周长明之间巡梭了片刻,微微眯起了眼睛。

眸子深处的笑意已经不见,整个人散发出明显的肃杀之气。

这眉来眼去的……是干什么?

他慢慢地抬手,覆上谢陟厘的手背,几乎是握着她的手,将自己的外袍褪到了臂弯。

比这更加杀气腾腾的模样,谢陟厘都见过,自然不会放在心里,干脆把旁的都放一边,专心察看伤口。

周长明却觉得头皮猛然一麻,背脊滑过一阵寒意。

大将军的眼神,有点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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