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天皇是谁?”泷若叶问道,“国家这样动荡不堪,他就没有作为吗?”
“你指的是伏宇天皇吗?真少见啊,因为聊到这种话题时人们总是提到大将军,很少有提到天皇的。”桑女见泷若叶的神情严肃,便也认真地回答道。
“大将军?是御前大将军吗?”
“是征夷大将军,幕府掌权的那位,我听人说他现在也只有十岁。征夷大将军也很久没有参与过下面大名的斗争了,毕竟他们只要在京都过着安稳的生活就好了嘛。”桑女看起来对泷若叶所说的“御前大将军”感到很陌生,吐出的是“征夷大将军”这个泷若叶从没听过的名号。
世间百年,便已是沧海桑田。
“现在统治这个天下的,并非天皇,也非幕府,五十五国割据各方,诸位大名纷战不休,皆欲成为天下人。”听完桑女的叙述,泷若叶垂眸低语道。
“不管是谁成为天下人都好,我只希望我们能过上安稳的生活。”桑女忽然想起了什么,“士兵和你说过天黑前就要回去吧。如果你没有地方能去,不介意的话可以留在我这里,我会说你是来投靠我的远亲,过来和我一起织布。虽然这里没有自由,又要天天工作,可是至少能活下去。”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该走了。”
“没有的事,今天应该是我谢你,这里还有一些稻米和稻种,你拿走吧。”桑女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泷若叶,她见泷若叶没接,脸上显露了浅淡的笑容,“就当是我给孩子的吧,像巫女小姐这样能给人带来奇迹的人,更应该好好活着才对。”
泷若叶接过小布包,放入怀,碰到了一个荷包,那是她捡到婴儿时放在婴儿身边的,她将那荷包递给了桑女看,“你认得这荷包上的家纹吗?”
“抱歉,我并不认得这是哪家武士的家纹。”桑女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现在各方势力的武士家族太多了,每个家族都有不同的家纹,我未曾记忆过这些。如果你去询问武士,应该能得到答案。”
“好的。”
泷若叶抱着婴儿离开了这片村落,她已经大致了解了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以及她需要去一个偏僻的地方熟悉自己的能力。
“曾经的平安京,贵族完全由血缘决定,现在下级对上级却不再保留敬畏之心,以下克上之事常有发生,真是让人难以想象。”泷若叶逗弄了一会怀的婴儿,“天下人......吗?结束这个纷乱的世道的天下人会是谁?大家似乎都想做那个天下人,我能做到的事情......”
血,都是血。
柳裕的眼里溅入了同伴的鲜血,刚刚还在马上和他有说有笑的武士,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凝固着惊惧表情的尸体。
“该你了,快点自裁吧,别像你的同伴一样,连自己剖腹都做不到,还要别人来给他斩首,真是丢脸!”
柳裕的视线被丢在自己眼前的那把短刀给占据,他颤抖着拿起那把短刀,“我是为了武士的荣耀而死的。”
“要死就快死,别给自己找什么借口了,作为传令官,这么晚才把消息传到已经是大罪了。”
“可是......我们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这场战打赢了......”
“你该不会以为这场战打赢了,所以你们的错也就能被原谅了吧?你的话太多了。”
柳裕感到自己的喉咙一凉,然后视线歪斜,变成了一片黑暗,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飘飘忽忽的。
居然在这里死去,真是可笑,还想着要见一眼京都呢,这一切只是一场幻梦吧,如果是幻梦就好了。
好不容易打算真的去一趟京都,好不容易有了一见钟情的对象,却都像一场幻梦般消散了。
不如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幻梦吧?
柳裕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人移动,丢了出去,然后过了一会,他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之前还使他念念不忘:
“好像还有气,这张脸...他说他的名字叫柳裕,想活下来吗?”
想!我想要活下来!
柳裕用最后的意识在心大喊。
“这是出自你自己的意愿,我知道了。”
泷若叶没有在活人的身上使用过能力,但柳裕如此强烈的生存欲望让泷若叶决定在他身上实验。
【慈悲】可以消除他人的不良状态,但无法治愈外伤;【血鬼术怜姬】可以增强生物机体的活性,对于肉/体回复有显著的作用。
这两者同时使用,效果等同于完美的回复术。
但这只是理论,泷若叶吸取了治疗桑女后院的桑树的经验,她取下柳裕腰间的水壶,挤下指尖的一滴血,滴入了水壶。然后再捏紧水壶的壶口,向外挤出水来,一滴滴滴在了柳裕外翻的脖颈处。
看到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后,泷若叶便停止了治疗。
与此同时,柳裕猛得坐了起来,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惊魂未定地大喘气,然后看向一旁的泷若叶。
那是跪坐在他身旁,姿势端正,气质高贵的巫女,微风吹动她的长发,美丽得仿佛不是这人间之物,柳裕曾想过京都的风华大概也不过这般吧。
“...真的是你...我还在梦吗?”
“不,这里便是现实。”
“......”柳裕沉默了会,“...我最后还是做不到切腹自尽啊......”
“为那种上头切腹自尽真的值得吗?我来的路上听说有位将领投靠了敌方,战还没打起来就归降了,那应该就是你们的上头吧。”
“是这样!这场战争并没有赢,我们...被骗了!什么消息送迟了,都是借口,就这么...白白地死去...”柳裕握紧了拳头。
“这样吗?你们是传令官?”泷若叶猜测出了他们的职位,想到他们路途还朝着自己搭话,便说道,“传令官在路上还想着把时间花费在女人身上,这世上可没有这样的传令官。”
“不!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很近了,听路人说战已经打赢了......”柳裕的气势弱下来,“你说的对,是我太不称职,就算这么死了也不冤枉了,也难怪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传令官。”
柳裕朝着泷若叶跪了下来,“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不管这是神佛的力量还是鬼神的力量,我的这条性命以后就是您的了,您想要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
“为什么?只是救你一命的话还不足以让你这么做吧?”
“经历过一次生与死,我不想再做一次‘柳裕’了。而且,我想我不会再怕任何人了,也不会觉得他们本应就在我的头上,本就比我高贵。从今往后,我心高贵的人只有你一人,他人不过都是和我一般的凡人而已。”
泷若叶看了一眼柳裕,之前他还只是一个看着自己就涨红了脸说不出话的毛头小子,可现在却仿佛改头换面了一般,“你不是一直想去京都吗?为何不去试试呢?上京吧。”
柳裕的身体因为这句话而强烈颤抖了起来。
刚刚对这个时代有了大局观的泷若叶,并不知道“上京”这个词对于这个时代对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上京”这个词已决不仅仅指“前往京都”,更指的是大名带兵攻入京都的行为。
“您...您居然对我有如此之高的期望!我...在下绝不辜负这份期望!”
“你不用勉强自己,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就好。”泷若叶想起桑女对她说过的话,她拿出荷包放在了柳裕面前,“你认得这是哪家的家纹吗?”
“这是...有三角,央圆,这是醍醐国醍醐家的家纹,醍醐国距离这里不远,大概一天的脚程。”柳裕仔细辨认后给出了答案,“大人你想要去醍醐国吗?”
“有些事情要去解决一下。”泷若叶看向了怀的婴儿,“这里不安全,你赶紧回去吧。”
“...我们之后还能见面吗?”
“有机会的话。”他的眼神太过可怜,泷若叶顿了顿,“你水壶剩下的水,同样是有着这样治疗的效果。如果你没死,我们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我会一直等待那一天的!总有一天,我会让大人用得上我!”
柳裕又跪拜了一次,直到泷若叶离开他才直起身来。
他并没有向泷若叶所想的那般往着来时的路返回,而是走回了他鲜血喷洒的那片军帐。
他抱紧了怀的水壶,那仿佛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如果自己这么回去,那只会还是一个小小的传令官,无法回应那位大人的期望,也无法回报那位大人的恩情。
柳裕的视线,再次被染成了红色。
而醍醐国,醍醐景光例行拜完鬼神,回到殿内时,见到了一名绝世的美女,正悠然地坐在空无一人的殿内。
醍醐景光的鼻尖萦绕着茶的芳香。
他的手下没有人能泡出这么香的茶,即使那名女子容貌美得令人忘忧,可在醍醐景光眼,她形如恶魔。
因为她的手,抱着一个形貌可怖的婴儿。
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