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骑马
其余人都走后,会议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梁初音哗啦啦翻了几下文件,用手肘压住,瞥向他。
南靳宇没有躲闪。他穿正装的时候,人总是冷峻多过温情,眉眼间像是罩着寒霜,令人望而生畏。
没有一点发憷是假的。但是,梁初音自问不是当初那个任由他拿捏的小女孩了,而且,是他主动出击,是他找到永信的方总……感情里,谁主动,谁就站在下风。
思及此处,她挺起了胸膛。
不过,南靳宇似乎并不受这个规则束缚,微笑着跟她对视:“恭喜你,事业蒸蒸日上,r3大获成功。”
梁初音怔了一下,狐疑地望着他,企图从他脸上找出点冷嘲热讽的味道。但是,她失望了。
他表情淡然,真心实意。
梁初音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家笑脸迎人,她就不好意思上去怼了。
她的表情平缓了些,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恭喜我收下了。那你现在是想干嘛?”
“科技行业,是信恒这两年着重要抓的领域,我投资这一块,有什么不对吗?”他的语气理所当然。
梁初音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两人对视一眼,他对她笑了笑,眼睛像冬夜里的湖水一样清冽澄澈:“你现在是小富婆了,握着我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技术,我该求你了。”
梁初音被他看得有点难为情,别开,板起脸道:“没有事情的话,我要走了。”
她站起来,他也随之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
他看她一眼:“不用把界限划得这么清楚吧?以后还要合作。”
梁初音:“你希望我心里一点都不介意吗?”
如果她不介意,说明她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梁初音咬牙,不愿意把话说得太过明白。
那天的谈话到此为止。
回到公司宿舍,又是一个不眠夜。
三月中旬,海城到了一年一度的梅雨季,每天起来,空气里都是闷闷潮潮的,让人像是憋着口气。
梁初音实在讨厌这种天气,却又不得不出门。
这几日去工厂的次数很勤,因为要赶永信的单,其余时间,大多泡在试验中心。这日得空,去实验室看望杨院士。
早上八点,小雨淅沥,路边花坛里的草叶被飘打得绿意盎然。
梁初音撑着伞走在园区里,路上还会遇到三三两两的研究人员,跟她抬手问好。梁初音也礼貌回礼,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橙黄色的建筑楼。
梁初音走到廊下抖了抖伞,看到陈欣悦和封扬灰头土脸地从楼下下来:“早啊。”
陈欣悦看她一眼,兴致不高:“早。”
“怎么了?”梁初音知道她向来不喜欢自己,她拿到r3的控制权后,更是对她颇有非议。
不过,她不在乎。
作为利益共同体,明面上的客套还是要的。
陈欣悦说:“信恒集团来人了,老师的心情不大好。”
梁初音一怔,看这模样,两人已经是挨了杨院士的训。寒暄两句,梁初音进了楼。
中午去教工宿舍蹭饭,杨院士的脸色果然不好,师母劝了两句,说都过去了,他跟晚辈置什么气。
杨志远把筷子一拍,师母当即就噤声了。
梁初音心里往下一沉。
晚上,杨院士又进了医院,梁初音和师母、景睿几人陪护到晚上才回来。一路上,几人都焉哒哒的,连工作的事情都没怎么谈。到了院门口,老远就看到了季礼。
“我听说杨院士身体不大好,过来看看。”季礼忧心道。
“已经送去医院了。”梁初音说,“改天再去看吧,今天都这么晚了。”
“好。”季礼应是。
陈欣悦看看梁初音,又看看季礼,无来由说道:“初音你还真是好福气啊,以为有周师兄那么喜欢你,现在又有季教授这么护着,我们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其余人一滞,气氛忽然就古怪起来了。
梁初音回头去看陈欣悦。
被她清凌凌的眼神一盯,陈欣悦心里就发憷了,眼神闪了闪,躲开了。气势,当即也弱下来。
可是,她到底是不服气:“老师这么器重你,你可不要让他失望啊。我听说你最近跟信恒集团走得挺近的……”
梁初音胸腔里怒气一聚,就要上前,手臂被身边人按住。
梁初音不解回头,季礼递了个宽慰的眼神给她。
梁初音的火气不觉一顿,散了些。就见季礼望向陈欣悦,笑了笑说:“信恒集团是科技市场的先驱,控股着国内大大小小的科技公司。要真跟他们完全扯清关系,那这项目估计也坐不下去了。为了r3,初音跟讨厌的人虚与委蛇,而有些人,躲在后面坐享其成,却还想方设法搬弄是非。”
他向来温和,没想到此刻说话如此犀利。
陈欣悦被刺得脸都阵青阵白了,刚要发怒,可一看到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撇下几人灰溜溜离开。
其余人也很有默契地告辞了,只剩下梁初音和季礼。
梁初音望着陈欣悦愤然离去的背影,苦笑:“她本来就不喜欢我,这下,更是把我给恨上了。”
季礼:“随她去吧。这种小人,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
梁初音叹气:“你也说她是小人了,君子不怕得罪,小人最是难缠。”不过,她也不怕。
季礼笑:“那现在得罪都得罪了,能怎么办?我只能跟你道歉了。”
梁初音忙摆手:“开什么玩笑?她爱记着就记着呗,我还怕了她了?”
两人相视笑笑,准备去附近的咖啡馆喝咖啡,顺便聊聊最近的产品研究和开发方向问题。
迎面碰到了周繁素和另一位说不上名儿来的女员工。
她手里还抱着一摞文件,望着他们,手紧紧扣着页面。梁初音觉得,她的眼神像是要在她脸上戳出一个洞来。梁初音什么感觉都没有,不大想理她,直接越了过去。季礼跟她礼貌性地点了下头,和梁初音一道出门了。
周繁素望让着他们,咬紧了牙关。
心里跟烧一样。
女同事劝道:“别看了,她怎么说也是老板哪。”
周繁素道:“那我还是股东呢!她算什么?就会假公济私缠着季礼!”
女同事看了她一眼,迟疑道:“……季教授也不一定对她无意啊。要是真没意思,用得着在会议上这么维护她?”
周繁素沉默,指甲已经深深陷入了掌心里。
女同事:“而且,她确实蛮有本事的,朗尼成立才多久啊。出身好就是好,人脉广,朋友多,眼界也广,要换了我啊,给我几千万我都不敢砸啊,这就是底气。”
周繁素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脑海里嗡嗡作响,不断回荡着“出身好就是好,眼界也广”。
是的,出身不仅仅是出身,出身不同的女孩子,眼界和性格也截然不同。她哪怕穿着几万块的名牌,到了那些高档会所也不敢抬头挺胸。
出身,这是起跑线,她已经输了,遑论后天也没有追赶上去。季礼对梁初音有好感,也在情理中。
哪怕她不愿意相信。
现实狠狠给了她几记耳光。
……
梁初音和季礼在咖啡厅坐了会儿,不知不觉就聊到了下午。两人起身,准备离开,谢庭和闻泽几人从中庭过来,进了前厅:“巧啊,初音,怎么有空来我这边?”
梁初音一怔:“……这是你的店?”
谢庭笑:“对啊,季礼没跟你说吗?”他朝季礼扬扬眉,目光定在他身上没动,皮笑肉不笑,“这家店刚刚被我买下。”
“你不说的话,我也才刚刚知道。”季礼道,对他点了下头,目光平淡。
谢庭笑意斐然。
梁初音却分明感觉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这两人的关系,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和睦。
上学那会儿,他们关系是挺一般的。但是,好像没到水深火热的地步吧?
闻泽出来打圆场:“既然见了,那一次去打马球吧,别这么多人杵在这边,把客人都给吓跑了。”
谢庭这才收回目光,笑笑:“那走吧。”他去了前面领路,仍是风风火火的架势。
这么多熟人都在,梁初音不好拒绝。
他们坐车去城东马场,到了那边,已经是下午4点了。日头西斜,太阳没那么烈,梁初音都下场骑了会儿。
她选的是一匹枣红马,在马栏内格外显眼。旁边闻泽选的是匹小矮马,怎么蹦跶都没有她骑的快,梁初音不时回头,递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闻泽气炸。
看台上的几人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谢庭身子前倾,懒懒靠在栏杆上,道:“天气不错啊。”
季礼说:“这几天确实挺好的,万里无云。”
谢庭施施然一笑:“最好下场大雨,来几道雷,把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给劈死,那就再好不过了。”
季礼一顿,没吭声。
谢庭回头,看着他的侧脸,手搭在手背上敲了一下:“你觉得呢?”
季礼回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交接,一个克制,一个咄咄逼人的挑衅,□□味十足。
南靳宇从射箭馆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低头拍了下有些酸麻的手,缓步走来:“在干嘛?”
三人间静了片刻。
谢庭收回目光,淡淡哂了一声:“没什么啊,聊聊人生,聊聊以前的事情,看看有些人是不是忘光了。”
南靳宇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谢庭斜他一眼,脾气上来:“凭什么啊?凭什么不让我提!”他一指季礼,目光却看的是南靳宇,问他,“别人都明目张胆地来撬你墙角了,你p都不放一个?!”
南靳宇没回头,眼神冷漠。
谢庭见此,更加来气,踱到季礼面前,目光灼灼:“当初是谁出钱给你妈看病,是谁出钱让你去国外读书,又是谁供你那几年的生活费的?良心和脸皮都让狗吃了!”
季礼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
他和南靳宇——一样沉默。
两人各自背对着,谁都没有看谁。
谢庭面上却罩着一层血气:“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厉害了,季教授,人人都要巴结的季教授,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求靳宇……”
“啪——”
清脆的一声,四周安静了。
不远处正说笑的几人也被这动静吓到,望过来。
南靳宇收回了手,看着谢庭。谢庭也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打他。哪怕之前他刚创立天翊创投,因为一时意气坑害伙伴,南靳宇也只是说了他两句“揍性”。
谢庭认命地点着头,大步离开:“算我多管闲事!”
……
到了休息室,虞惜拿了冰块过来帮他敷脸。他一把扯过来,自己按上,表情不耐,不过不是对她的。
虞惜蹲下来,握着他的手:“你干嘛要去触霉头?这不是把他们两个人的脸都撕下来往地上踩?”
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很温柔。
像是一片羽毛,缓缓拂过人的心间。谢庭每次听她说话,再大的火气,也会马上熄灭。这次也是,他自嘲一笑:“我哪里愿意管他们的闲事?我这不是看不惯嘛?”
也不想南靳宇和梁初音这么僵持着。
季礼也算是发小,不过,那跟他与南靳宇的交情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在他和南靳宇的友情面前,什么都要往旁边靠。
当初那个协定,除了他们三人就没有旁人知道了。谢庭比谁都清楚,随便表面上达成一致,看似波澜不惊,但这是把彼此的尊严都扔在了脚底下的协议。
南靳宇如此高傲的人,这算是他二十多年生涯里唯一一次妥协,等于变相承认他在感情上比不过季礼——他不敢,不敢放任自己出国却让季礼和梁初音待在国内。
时间会改变一切。也许若干年以后,等他回来,他们已经在一起了,而他,成了局外人。
季礼也是。虽然他对梁初音有好感,但是,当初的他根本就没有选择。
他选择和南靳宇出国,等于承认了他当时的贫穷、无能、弱小……这对他们而言,都是深埋在心底难以拔除的那根刺。动一下,便汩汩流血。
哪怕现在,两人都功成名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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