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怜呀”
大清早的动静扰得人不得清净,惊呼、尖叫、咒骂的声音此起彼伏,搜查与搬运声远远近近,某个偏僻院子也经护卫队好一阵翻找。
倒不是怕客人藏匿了“尸王”麻奉,毕竟麻奉这个祸害人人得而诛之,应当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藏匿他,就恐有人被麻奉胁迫、控制,不得不助纣为虐从里到外翻查一遍,谁都安心。
当然,桃子挑软的捏,如唐门、桑先生这类“恶客”,麻奉落在他们手里只会生不如死,绝命渡也不敢轻易得罪;如青孚山这等弟子大多受过伤、体虚的,容易被尸虫选中,但一来周承已经严阵以待,二来毕竟人多势大,金掌柜愿意卖一个薄面,院外派人严守,但其内如何并不多加干涉;至于大多数的散客,就没那么好说话了,绝命渡强硬派人搜查,务必小心细致翻个底朝天。
段轻烟并不在乎这是否冒犯到了自己,懒懒倚在门扉上等着结束,见到远处主干道上熙熙攘攘一群人抬着几具蒙着黑布的尸体走过,边上还有数位瑶山弟子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就有些好奇。
有那么只字片语的议论飘进她耳朵,她便叹了口气,幽幽然那么道了一句可怜。
守在院中谨防异变的护卫们不免转头看她。
就算她不出声,那些人也按捺不住偷偷摸摸瞄她的视线。
那女子身形婀娜,青丝曼绾,眸中含着一汪秋水,自有一番盈盈之态,想来就知道是绝丽之姿,况且举手投足的魅力又岂是一袭面纱能遮掩的。
虽说身后亦步亦趋还跟着位青衣老妇,但有这般珠玉在前,又有谁人会注意到旁人呢。
搜查完毕,护卫队与客人致歉,整齐有序离开,前往他处。
段轻烟并未直接回返屋内,只是笑盈盈注视着队伍离去,语声优柔轻谧“哈,麻先生要杀谢星纬,倒也非简单事呢。”
身后那低垂着眉眼的老妇慢慢抬起头,眸中锐光闪过,虽姿态从容,凌厉无畏,却绝非青长老那般气定神闲返璞归真的气度,说话时脸上面纱因呼出的气而微微颤动,赫然是一个低郁的男声“圣女说笑了,理应事在人为才是。”
段轻烟笑如银铃“尸王有这等决心,奴自是佩服。”
天极道与玄火教现下正结盟,麻奉上门请求庇佑,段轻烟不得不相助,正巧青长老得到唐千叶承诺,本就要即刻离开将此事禀告魔后,麻奉又有几分改变面貌的手段,便伪作青长老潜藏在段轻烟身旁,以掩人耳目。
与谢星纬的仇倒也不能说只是玄火教的恩怨,整个魔门都视其为心腹大患,只是麻奉如何惹怒唐门宗师令其出手的因由她不想知道,魔后与唐千叶有所交易以至于在解药未到手之前、天极道必须站在唐门这边的事,段轻烟也不会分说总之,能杀得了谢星纬,她拍手称快,麻奉与刑北雁折在里面,她也欢喜。
能瞧一场热闹,自身又无损伤,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呀,谢星纬既为唐大小姐情郎,情郎有难,大小姐定不会袖手旁观呀。”段轻烟眯着眼睛,“大小姐既是蛊女之身,对麻先生有先天的克制,又素来多谋善断、算无遗策,麻先生可得谨慎为上呢。”
麻奉的脸为面纱所遮看不清,但段轻烟能辨认出他的表情在某个时刻是极其扭曲的,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外露得十分明显,虽然转瞬即逝,却依然为段轻烟所捕捉。
她面色不改,眸中极具兴味,一边观察一边在心中飞快盘算,是自己哪句话又抑或话语中哪个词令他如此失态。
“圣女多虑。”缓慢沉郁的声音瞧着波澜不惊。
段轻烟这会儿倒是真好奇了,看来唐门宗师出手的原因并不是谢星纬,麻奉与唐门之间的恩怨并不小的样子,这可就稀奇了,这两方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唔,也不定是唐门与麻奉有仇,没准是唐千叶与麻奉有仇
毕竟唐千叶出身南疆,与麻奉一样是苗人,在唐千叶未被唐门收养之前,或许就与麻奉有所纠葛呢但十五年前唐千叶才几岁
麻奉因举世追杀窝在封门峡十五年,在这过程中他不可能与唐门、唐千叶有所交集,但是十五年前唐千叶也不过一稚童,能惹上什么仇什么怨
真有意思。
“那奴就可就等着麻先生大显身手啦。”段轻烟面纱之下笑意渐深,媚眼如丝瞅了瞅身侧人,既鼓励又满怀期待。
“魔门果然沆瀣一气”
栖眠醒来已经是下午的事了,洗漱完啃着胡饼满世界找闻秀聊八卦凑热闹,听闻现在的局势与同门的关注点之后,不由感慨道“主人提醒的已经猜到麻奉一定潜藏在段轻烟附近”
闻秀道“毕竟天极道与玄火教是盟友,麻奉向天极道寻帮助也有道理,圣女不会帮助玄火教对付主人,但也不会对遇难的玄火教徒袖手旁观。”
栖眠格外顺应潮流,虽说本人是跟麻奉无冤无仇,她也不觉得麻奉杀几万人灭一座城有什么问题,她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压根没什么善恶观念,但既然她的主人视之如死敌,她也就顺其自然把对方列入必杀的列表。
她掉头看千叶“既然知道了麻奉身在何处,为什么不直接解决了主人怎么一点都不急”
千叶还在努力追漫,懒洋洋倚在垫满丝衾绒枕的榻上,心神沉醉在漫画激烈的打斗中,间或听几句身边人的八卦议论,偶尔还吃几粒闻秀剥的葡萄,吃几勺果汁奶酪混合的冰沙,日子过得极其。
事实也确是如此,绝命渡什么都有,只要你有足够的钱。
栖眠问的时候她正在翻页,侧头微微停顿。
“不必急,最多不过这两日的事。”
“我与桑先生的蛊斗,定于两日后继续,麻奉不会等到两日之后白翊这个矛盾解决再动手,所以一定会在这两日选择合适的时机。”
栖眠不解“可是让祺老出手,也就是一下子的事啊。”
千叶摇了摇头“不必再麻烦祺老。麻奉其人心肠冷酷、手段狠毒,之前能趁着他不知自己暴露寻上门,但现在他的警惕心暴涨,绝对给自己留下几条后路,祺老已经错过了将他一记绝杀的机会,与其将他逼到绝境,令他不计后果引爆自己的后路,不如设一个局,引他入彀,毕竟现在我已知晓他最大的依仗,知道底限一切就简单得多了。”
栖眠不免好奇“他有什么依仗”
千叶轻笑“你所谓的金蝉脱壳其实不是一种蛊术,而是种武功。”
她思索了下,该如何用语言来描述“麻奉是纯粹的蛊师,蛊师或多或少都会以自己的血肉为容器来养蛊,以此增强自己对于蛊虫的控制像桑先生那样,就算不上是蛊师,蛊术只能说是他运用的一个手段,与药、毒没什么两样,因为他之身体本身就百毒不侵蛊虫绕道当然,这也就意味着,蛊师本来就会中身体里蛊虫的毒,越是强大的蛊留下的影响就越大,之前在镇宝阁所见的麻奉,脸上布满疙瘩凸起面貌奇丑无比,就是因为他曾在自己身上不计后果地养蛊。”
“蛊师多少还是会在乎自己外貌的,尤其是苗女,但越是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的越是没法成为厉害的蛊师。麻奉以自己的容貌自傲,为什么敢用这般近乎毁容式的蛊术手法因为他练有一门邪功,名为红颜不老。”
栖眠已经是一脸惊叹了,连闻秀都瞪大了眼睛。
“红颜不老”栖眠无比兴奋,“当真有功法能让人红颜不老”
闻秀翻了个白眼,强调“主人说了,那是邪功。”
“哎呀,邪不邪的暂且不说,主人,真能红颜不老吗”
千叶笑“就与朱颜蛊一样,越是没法保持美好容貌的蛊师们,越是会折腾出神奇的事物。只不过红颜不老着实太过阴邪,炼成之后,能让皮肤与一部分血肉凝聚身上的绝大部分毒素,然后如脱壳一般将这一层皮肉脱出,剩下的身体会恢复青春年少全盛时期的模样,如鸡蛋剥壳一样光滑细腻但这个过程想完成需要大量的血气。”
闻秀吃了一惊“所以那些死者都变成了干尸”不需要内脏,大概就是只有内脏化为脓血留下的原因吧。
千叶淡淡道“当然,用这种邪功也是有限制的,毕竟每次脱壳都会损失自身的一部分生机,大概折寿个十年吧,有人一辈子炼两次,五六十岁行将就木之前仍如少女般美丽,大概也就是红颜不老了。”
栖眠与闻秀对视一眼“这种邪功应当没有流传太广吧”
红颜不老啊
就算会折寿,那也何等的诱惑,多得是人愿意为了青春美貌杀人取血善良在红颜不老面前值什么更别提在那些上位者眼里,人命算得了什么几个贱奴的血倘若能换来不老,还有比这个更划算的吗
千叶以手拖着下巴“当然没有。”
她慢条斯理道“既然是武功,就需要门坎,先要能将武功练成,然后才能炼体;再者,就算能练成,也必须知道,这是为褪毒所用的武功,身上累积的毒素不能少,少了褪的是你的生机,也不能多,多了会直接要你的命蛊毒至少是蛊师能自控的,要换做别的,还想着什么红颜不老死都死得丑陋无比。”
栖眠与闻秀两人都是一叹,也说不清是放心还是惋惜。
“麻奉现下已用了一次邪功,必不会轻易再用,但倘若他豁出命去,不计后果,那么就要防着他用的蛊过分恶毒可怕了,就这点来说,我不如。”
两人都知道千叶所说的“不如”指的是什么。
毋庸置疑她的蛊术比麻奉要高明得多,但成也蛊体败也蛊体,完完全全的蛊体意味着构成她人形的所有事物都可以化作蛊,她使用得越深,虫性就越强,人性就越弱,到最后构成这具身体的到底是唐千叶,还只是一个“蛊女”,这就不得而知了,正因为她不像麻奉一样有后路,所以永远不可能拼命。
栖眠道“那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主人所说的局要如何布”
“我在等,等谁人出手麻奉暂时不足为虑,刑护法才是重点。”千叶望着窗外,眼神柔软而期待,“本来这一明一暗来寻仇,现下麻奉已经暴露,被迫转为明处,那么刑北雁就有极大几率由明转暗了,这不是很有趣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栖眠简直要拜倒了,她本来还没从“红颜不老”的余韵中走出来,陡然听得这一句,简直如冷气袭背一般叫人毛骨悚然,到底是什么脑子啊,竟然能想到这份上
“主人以为,刑北雁极有可能潜入绝命渡”她小心翼翼道。
本来是想,刑北雁会以复仇的名义进入绝命渡,那么金掌柜断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进入,那时有麻奉潜伏在暗处,当有很大的机会杀死谢星纬。
但现在麻奉的存在已经暴露,玄火教作为一个曾经庇佑“尸王”十五年的邪派,阵封绝命渡的新仇加上这一份旧恨,倘若刑北雁光明正大出现,那么绝命渡是拼尽全力都不会让他入内,那么他就只能暗中潜入。
闻秀喃喃道“如果忽略这一点谢星纬是否能保住命还真说不好,毕竟现在所有人都防备着尸蛊,哪里想得到还有这回事呢”
她忽而想到,略带几分紧张地看向千叶“大小姐就不用提醒一番”
倘若谢星纬的关注点都在麻奉身上,那么就有可能忽略刑北雁致命的一剑;再者他还没乖乖听话,留在桑先生隔壁,他就成为一个突出的靶子,随时都有可能遭到攻击
闻秀当然不在乎谢星纬的小命,但因为千叶,她又不得不关心他的命。
千叶并不急“谢郎啊,他可是比谁都要警惕呢。”
她的目光迷离,笑容极浅“怕是在我专程前往提醒他的那刻起,就已经防备得紧了麻奉出现,他就知道玄火教要拿他开刀了。他寻麻奉,可不是要急于解决后患,而是主动创造漏洞引人出招他注定在明敌在暗,与其被动等待,还不如主动出击,这样还能保全秋若,避免战火波及到她。”
“再说谢郎啊,永远都知道如何利用身边的势。”
“他最大的势,可不正是稳坐此地牢牢护着他么。”
栖眠慢吞吞眨了眨眼,闻秀暴怒“不要脸”
千叶的面上并没有哀愁,就算单方面的“情郎”不但对自己无感而且处处利用自己,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阳谋而已,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世上的男女之情,莫不如此。
不过千叶还是情不自禁暗叹,真不愧是谢星纬啊,又理智又清醒,至今仍不会被她表现出的爱意所迷惑。
别看他像是对她无比信任,但内心的警惕从未曾淡褪,大概是因为他始终觉得无条件给予的爱是最可怕的事物倘若你爱我时,可以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那么你不爱我时,也能抽身而出毫不留恋。
可是当真不会受到影响吗
这个女人,有容貌有智慧,有财产有权势,唯独如此地深爱你。
越是清醒越是抗拒,在最后答案揭示的时候越是会觉得遗憾,千叶营造了那么久的局面,虽说是顺手施为,并不经心,到底延续了那么多年,不求一击必中,但要绝对的震撼绝伦。
她已经在这所谓的任务上耗费太多时间了,也差不多该到了收取代价的时候。
千叶还挺期待的。
作者有话要说816
1一千收加更奉上
2不过看剧情,下章才开大场面
3啊,打斗跟咱们大小姐没关系,她只负责运筹帷幄把人坑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