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拜斯并不介意将那些已埋葬的“命运”展现给她,祂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些隐秘具有何等可怕的价值,或者说祂对此毫不在乎——祂从来没有拒绝维拉尼亚的任何要求,近乎溺爱般地对待她,别说她所提出的一切要求都还在祂可达成的范围内,就算是超越了祂的能力限度,祂大概也能想方设法做到。
唯一经历上一个创世纪的存在,唯一见证了上一场命运灾厄的存在,面对又一次到来的黑暗年代,祂是平静的、从容的,甚至极端冷漠。
但黑龙确实说对了,阿拜斯不愿意再度以沉睡为代价压制深渊——当然并非是因为维拉尼亚,而是已经没有必要了。
在此世漫长的岁月中,祂看守着深渊的门户,在深渊每一次泛滥之际,以永夜来压制它的挣扎,凭借这样的共存方式延续至今,但黑暗年代再度降临,死亡、扭曲、毁灭乃至于一切可怖在这片大陆上蒸腾、张扬、蔓延,深渊已经嗅到了大恐怖即将成形的味道,饥饿的它已经难耐泛滥的食欲。
就像一头曾吞食过美味又被迫饿着肚子囚禁起来的野兽,嗅到一丝血腥就能躁动不已,当束缚它的囚牢失却力量、而它的力量又积蓄到注意冲破一切险阻之时,卷土重来的疯狂注定比曾经更糟糕更可怕。
阿拜斯甚至觉得它能吞掉整个世界。
“所以,你与深渊其实就相当于光与影?相生也相克……光明的年代,你的力量强于深渊,能彻底压制它,但黑暗的年代,影子必将冲破原有的限阈……”维拉尼亚勉强理解了这种关系,但认知并没有显得更清晰一些,“深渊是在上个纪元世界树的根系中诞生的,是上个纪元的产物,世界毁灭却无法毁灭它,从这个角度来说,它是上一纪唯一的胜利者也说不定,但新的世界已经创立,它未尝不是入侵者、破坏者,就如你……”
“阿拜斯,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你久栖北域,看守深渊,从未介入大陆的任何进程,也从未散布任何影响力,是不是正基于自认为‘外来者’的缘由?”维拉尼亚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否决了这个猜测,“不……如果世界仍是那个世界,构造世纪的核心只是在毁灭了所有的造物之后被洗涤干净,却并没有改换的话,或者你才是该被视为最初的主人,因为你是唯一的遗留,唯一的智慧,世界树最后的结晶——所以新的世界甚至会以你的模样来创造泰坦这样的种族……”
上一纪是以世界树为核心构造的世界,这一纪是以马亚拉大陆为根基铺展的世界,这是不同的创世方式吗?
所以创世的原理一样,只有表现不同?
阿拜斯轻轻摩挲着她散落在自己身上的银发,月光般倾泻而下的发色与头顶的星光相互映衬,散发出钻石般跳动璀璨的光亮,美丽而梦幻:“如果你想问是否有更高一级的力量在主导着这一切的话,我无法解答。”
维拉尼亚满胸腔毛骨悚然的惊疑一时按捺不下去,她小声道:“你找寻过?”
哪怕祂不是那么重要的存在,在见证了世纪的转换之后都会有所怀疑,更何况祂与世界树有关,祂拥有那个创世纪中绝大部分的知识,祂眼睁睁看着世界毁灭、深渊成形,然后新的生命脱胎而生,演化出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世界,祂自然毁想要搞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场玩笑。
不说其他,“黑暗年代”就是一个无法解释的谜团。
一次也罢,待到第二个纪元发展的过程中,又出现了“黑暗年代”的侵蚀,怎可能不怀疑,是否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主导这一切呢?
他们所存在的世界,究竟是完全的自然的演变,还是存在某一个上位的无法理解的“神祇”在干涉世界的进程?
“我找寻过。”阿拜斯的声音空灵而静寂,或许是因为没有语气,而显出一种无机质的平和,“若非不存在,就是凌驾于我的认知。”
维拉尼亚想了想,期待地看着阿拜斯:“那你有怎样的猜测呢?”
祂好像并不习惯于这个形态,看上去更喜欢自然的舒展的姿态,无论是冰雪的巨蛇之态,还是后来俯身休憩的白狼,都不曾有所束缚,反而是现在这个模样,似乎受到了某种禁锢一样——仅仅是因为维拉尼亚喜欢所以勉强维系。
祂说:“世界是有寿命的。”
“我只能这样解释,世界也存在寿命。”
因为有寿命所以有限制,世界也是一个生命体,也存在幼年、成长、晚年,那么,将“黑暗年代”看做晚年也未尝不可。
有生命就会有死亡,死亡的土壤将孕育新的生命,这也可以被理解。
维拉尼亚的心脏忽然又开始疯狂跳动起来,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坐在阿拜斯的怀中,祂银白的长发混合着她的,纤薄层叠的羽翼互相交错,她甚至抬头就能亲吻到祂的脸颊——这是一种很亲密的氛围,温柔的、无害的充满了纵容的氛围。
她听到阿拜斯的告诫,又或者承诺:“不要抗拒死亡的力量,你是它的新主人,你是掌控者。”
维拉尼亚后来想想,她跟阿拜斯之间的关系这还真是有趣。
最初的时候,她确实以为祂是喜欢她所以才那般容忍与迁就——当然其中必然存在水分,她也不认为一切会是那般简单,但鉴于祂对她与日俱增的吸引力,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祂、了解祂,她也毫不犹豫将错就错——后来才知道,祂因为无法拒绝也会觉得烦,因为难以抗拒也会有所无奈,她们并不是同类,但确实是极接近的个体,接近到,彼此之间存在致命的吸引力。
这是生命最原始的,是灵魂本质的吸引。
当然,知道得越多,思考得也越多。
她也会控制不住看向头顶……真的会有凌驾于此世认知的力量在控制着这个世界的运转,主导毁灭与新生吗?
阿拜斯的意思她也听懂了——深渊是自毁灭中诞生的,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之力也未尝不可,那么拥有死亡权柄的她是否也有跨越黑暗年代抵达下一个纪元的机会?
可是死神又为什么会消亡呢?
就像死亡力量会形成权柄也为人所不解一样,死神的存在毋庸置疑是众神中最特殊的,众神因秩序而生也因秩序而灭,这能够说通,可是死亡不仅仅是秩序,也是世界的基石啊,那么死神又因何而陨落呢?
想不通。
死亡也有很多的种类,这个力量也非一成不变,她又该走出一条什么道路,才会是正确的呢?
沉溺于思索的维拉尼亚甚至连与梦魇争夺梦境的控制权都懒了,她需要更多关于死亡领域的经验,但梦境始终隔了一层,就此而言,即使死域不断增长不断庞大,所汲取的力量也不能带给她多少实质性的增益了,她决定将更多的重心转移到现实。
她必须亲眼看着黑暗年代的进程,必须亲自见证死亡是如何在大地上蔓延,得到更多的体会,且不断凝固手上的权柄——她渴望借此窥到更深层的秘密——窥到连阿拜斯都没有得到的答案。
她不知道,梦魇已经快被她俩给逼疯了。
用尽各种办法想要窥探秘密,甚至冒着风险游离在冰雪之域,就想探听到哪怕是一丁点的秘密。
他知道阿拜斯身上必定有跨越黑暗年代的方法,就算祂的经验无法借鉴,他也必定能从上一个纪元的过往中得到一些想法。
但问题是,他根本搞不懂!
即使听到,也无法理解,即使看到,也无法辨析;那两个存在周围仿佛环绕着某种不可知的神秘力量,与这个世界都存在绝对的隔阂。度
梦魇自恃能接纳任意一种程度的隐秘,也在这个他根本无法进入门槛的秘密面前无可奈何。
他想出来一种解释。
此世无法窥探彼世,现在无法张望过去。
阿拜斯能为她开启智慧,因为祂本来就是过去之物,是唯一的例外,是祂为她挡去了所有的风险。
这就离谱了。
愤怒又无奈的梦魇试图想办法为自己创造一条路——至少他好歹知道一点,黑暗年代是要以灭世作为终结的。
“不管怎么说,先增强自身总是没错的。”梦魇恶狠狠地说,“吞掉梦境!”
渡鸦照例泼冷水:“那你已经想好了,如何对付‘那位’吗?”
梦魇扭曲地大笑:“我为什么要与祂起正面冲突?我可是真的有神格啊,把这些玩意儿抛出去,让梦境彻底疯狂,彻底堕落,我自己创造的世界难道还需要顾及他人?”
“可别忘了,连绕过契约夺取正义法庭这种匪夷所思之行都能成功!绿龙好歹是活着的,她所面对的困难更大——而那家伙可是早就死得透透的——连祂活着我都不怕,想要复活?哈哈哈哈做的什么美梦!”
‘祂活着时你可是怕得连露头都不敢。’渡鸦冷笑,但也没嘲讽,它等待着看它的主人能闹出怎样的篓子。
“现在就要走?”茱莉娅小姐哇哇大叫,”我还正耍着威风呢!那可是在主君议会上啊!在我开口时,整个风暴联盟都得认真倾听!”
“已经不用顾忌风暴联盟了。”维拉尼亚说,“很快你就会成为人类的主君,整个人类的种族都要对你俯首倾听。”
“啊?”小小的纸偶不蹦哒了,她浑身僵硬,脸上并不是兴奋,而是震惊、疑惑,甚至是恐惧。
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要发生……什么吗?”
“已经开始发生了。”维拉尼亚看了她一眼,“史无前例的混乱、颠覆、毁灭。”
茱莉娅都要忍不住喃喃:“难道现在发生的……还不够是灾难吗?”
“远远不够。”维拉尼亚的笑意没有任何温暖之处,“回瓦格里奥特,做好应对危机的准备。”
迪斯曼的神情十分严肃,他敏锐地觉察到了维拉尼亚话语背后隐藏的意思:“并不仅仅发生在人类世界,是吗,长官?所有种族都难以逃脱,是吗?”
“是的。”
因为梦魇发疯了。
那臭虫似乎想把整个世界都尽快拖入灾难的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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